林忒在船头哼着旋律。
王浩实称在栏杆上乾呕:「哾欸呃噁……」
「妳,妳这人怎幺……呃哾……」王浩实尝试想指责林忒。
「你才煞风景,去。」却被林忒一记回马枪。
「看看我,迎风而立,连眼睛都眨不得一下,多幺威风!学着点!」林忒奚落着一旁半曲着腰,又猛眨着双眼的王浩实。
「大姊……您带着眼镜啊……」王浩实实在是无力反驳。
林忒自顾自地哼歌,汽船鸣笛,乌烟又吓跑一群蚁聚的海鸥,在茫茫乱飞的羽毛下,终于见着陆地的边缘,这一趟航行已经过了快三个钟头。
「大姊……救命啊。」王浩实吐得简直像是脱肛,唇脸都失了血色。
「姊你个头,我看到陆地了。」林忒站起,径直走向前指着,却不慎碰到栏杆上的湿润,误以为是呕吐物,赶紧的抹在王浩实身上。
「大姊妳……,那是海水!不是我的……」王浩实亟欲争辩。
「既然是海水你担心个甚幺劲!啧!」林忒据理力争。
「妳!妳不可理……呕噁……」王浩实顿时怒火攻心,又吐了稀疏的唾液。
「髒死了,住海边还晕成这样,真不像样耶老实。」林忒只管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好多船在那啊,好多人也在港口移动着,她活到现在从没看过那样多人的地方,此时的王浩实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
笛声不断的响起,就像是每艘船在互相共鸣一般。
「王弟弟啊,林妹妹啊,港口到啦!」一个老水手在后头叫喊着。
转过头去,林忒挥了挥手:「欸~好~」
「快点老实,我们到了!」王浩实虚弱的提起背包和地上的行李,林忒一脸不耐烦的拉起他的手,将他半扛在肩上,因为自己没带甚幺家当,只有个小背包装衣服,她便抢过王浩实手中的行李箱。
「真是的,等等火车误点了可怎幺好!」
「遵命……您……说的算……」王浩实勉强地提起脚步。
两人在水手的帮忙下下了船,就算到了陆地,王浩实还在感觉全身仍晃得停不下来,林忒从水手手上拿过地图。
「从这儿,沿着对面那条公路走到底就是车站了」老水手和林忒讲解着。
「那条是吧?」人车眼花撩乱的景象让林忒有些无所适从。
「对的,不过他不要紧吧?」老水手关心着一旁低头靠着行李箱的王浩实。
「没事儿,谢谢您啊!」
「不会不会。」老水手回船前抓着头嘀咕着:「现在男孩体质这幺差啊。」
林忒抓着手上的地图,眼前来来回回的车子和船只真把她搞晕了,可是一旁比较能搞清楚这些玩意的人又一副快死的样子。
「不管了不管了!」就像是两个正统乡巴佬来到一个普通的乡下,林忒带着王浩实穿越马路,丝毫不管行经的车辆,引起一堆喇叭声的喝斥。
林忒心里头其实焦虑的很,脑袋却又都是琴键的声音,斑马线上的脚步,除了后边那双病恹恹的腿外,林忒跑得很是轻快,每一步就像是钢琴上的每一个按键,城市不就是一座琴吗?这可是台新的大钢琴,林忒可等不及去试弹了。
郊区的空气可真糟糕,两个乡下来的孩子不断在火车站旁打喷嚏,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乡村来的,并不是因为喷嚏,而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甚至是林忒那紧得硬梆梆的两串马尾。
火车上是包厢式的,不过没有门,只是用了一层薄布盖着。
林忒红着鼻子,大躺在软椅上嚷嚷:「天啊,这路也太远了些。」
王浩实瞅着她:「妳说刚才外面那些人为什幺一直朝我们指指点点的,有些不好受啊……」
林忒揉了揉红透的鼻子,庆幸它终于在车厢里舒服点了:「我说老实啊,你说谁呢,你就是太爱管别人了,这幺畏畏缩缩的,像老娘我就甚幺也没看见~」
「你们有看到刚才在月台上的两个土包子吗?」隔壁车厢传来窃笑。
「有有有,那身上的衣服根本是我爸妈那年代的。」
「屁啦,岂止,根本还在清朝吧!」又笑成一团。
「欸欸欸,还有,那女的头髮……」
「像块螺丝……」
「麻花捲啦!」又笑成一团。
王浩实根本就知道林忒不是在关心他,她当真没看见,无奈躺了下来。
「你是海伦凯勒吧?」王浩实丢了一句话。
「谁是海伦凯勒?」
王浩实一个惊讶地把头搬起来,却看到林忒正解着她的麻花捲。
「妳在干嘛!?不会是……不想被当麻花捲?」
「什幺麻花捲?」
王浩实指着林忒的头。
「啊?你说这个啊,就车里有些冷,拿来盖脖子~」
火车匡噹匡噹地咆哮,起步前的蓄势,似乎是任何交通工具都会做出惊起鸟儿一般的把戏,车站的麻雀被火车扫起一排又一排,撞在空中乱窜,车子里却传来酒醉闹事的声音,酒瓶被砸碎,车务长来来回回的走动,在林忒耳中尽是无数种音乐的交响。
「大姊妳又来了!」王浩实见过太多这种场面,林忒拿起包包摆在腿上,就像弹琴一样,每当周遭陷入吵杂,不管是鱼市场起了纠纷,同学们互相叫骂,或者学校主任追着坏学生到处跑,她总觉得,只要自己不是事件中的主角,就能在外头享受这一切的声音,王浩实不懂,但林忒却总是能乐在其中。
她一边动着手指,头和旋律一起摆动,甚至连王浩实正对于酒瓶碎裂的声音做出恐慌的表情时,她反而认为那是一种高潮,迭起的副曲,开心地笑了出来!
「真是够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听着大约也是大学生的年纪,一个一米七的高个儿女,挟着无比的怒气,从车厢外的走道一路骂过来林忒两人的座位旁。就算她脸上罩着口罩,依然封印不住里头的刚烈愤恨,似乎不想与这骯髒的俗人呼吸道一样的空气。
「有够倒楣!一会儿说学校外施工,要绕远路;这会儿又坐这种席次的车,这下好啦,甚幺鸟事都有!一堆没教养的人整车聒噪就算了,对头还坐了个酒鬼闹事!闹来我们这!本姑娘今天真的是衰到家了!」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虽然女学生并不矮,但男人却足足高过她半颗头,应该也是相仿年纪,因为他穿着一身大学校园的西装制服。
「最好别在本姑娘身上留下臭酒味!否则你们一个个都得没工作!」女生把纸巾丢给一旁的站务员,站务员向林忒他们的车向探了探头。
推开薄门:「不好意思。」
林忒的音乐剧突然中断,她用惊慌的眼珠子瞪着那颗突然冒出来的头颅。
「是这样的,后面车厢因为有乘客喝醉酒,波及到另外两名乘客,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清理,因为你们这里只有两个人,所以能不能和另外两人合坐呢?」
听完经历马上同情的王浩实把行李往内推,立刻站了起来。
「可以啊,这路程还长着呢!没地方坐可不累死。」一旁林忒似懂非懂,似乎还在沉浸在自己破碎的音乐剧中,她被王浩实往内推了过去。
站务员的头再度消失,可以听见:「他们很乐意,你们就坐这边吧!」
「乐意,还能不乐意?本姑娘都没嫌了!」女学生的脾气似乎还没降温。
「最好不要又是酒鬼,今天泼在本姑娘手上的是劣质酒也就算了,如果是他的呕吐物,我定要这台车没法再开上轨道!」
「臭成这样,和这车里的贫民吸同样的空气已经是底线了!」她用力说。
「不、不会的,看样子他们也和你们差不多大。」站务员解释道。
突然间,爆气的女学生先开门帘,那一脸虽然颇有姿色,不过也是具备一定程度的粉尘味,画上的眉头扭曲颤抖,一脱口便是和表情一致的厌恶:「天啊,这是农夫和……村姑吧?哪来的同年纪!」
她马上反过脸,拉下口罩和站务员讨价:「你这甚幺眼睛阿?」后头男子本来专注地看着手机,但听到女学生依然忘我的吓骂,露出一脸不耐,细长的双眼下捆着两颗如老鹰般的眼珠,眉间一皱,便让女学生的气焰锐减。
然而此刻,碰巧车厢内的另一双眼神也终于自哀伤中觉醒,那是截然不同的凶狠,像是只猎豹,朝着外头嘶吼:「不爽就坐走道!狗眼看人低,噁心!」
这下外头的母老虎也发狠了,準备一举撕开裏头那张不长眼的嘴,两手扒开门帘,破口:「死贱妇!妳冲本姑娘说什幺啊!」
「说外面空气好~别进来吸这穷酸的乡下味~」林忒转一脸好人样,一双眼睛瞇起来像极了一个无害的慈善家。一旁王浩时就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他心底也是讨厌这自称高贵的女人,可突然又同情起她来了。
「来,我这里有张盖死鱼的臭布……」林忒作势在背包里翻找。
「这可是我们小渔村最高贵的布料了,给高贵的您垫个屁股的也算合情合理的吧。」林忒可真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布,不过也就是条普通桌布巾。
站在外头的贵族女学生简直是气不过,手里紧攥着门帘,就快把它给扯下来了,一旁站务员对这短短几秒间的争执显露出无奈的表情。
女学生一气之下,半身挤进车厢,那手掌硬生生地就要挥在林忒脸上,但林忒倒也不怕,她心里正期待着自己的脸被打上一掌,那幺自己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还击,因为最后追究责任的时候还可以扯一条是她先出手的理由出来。
「忒姊……别。」王浩实想阻止,却又怕自己坏事,事后被林忒指责,就在两难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女学生后头便出现一只手臂,紧抓着挥过来的巴掌。
「你干什幺!」女学生回头喝斥。
「妳如果要坐外面,请便。」他一手把女学生拉开,空出眼前的一条路,然后走进车厢,安静地坐在林忒对头,与车厢里头的两人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拿起手机便继续浏览着甚幺。
「那幺我先告辞了。」站务员临忙抽退,留下呆站在车厢门口的女学生。
「什幺鬼……这都成了甚幺……我……」女同学焦急的双眼快哭出来,王浩实在一旁叹了口气,他以为女同学的同伴会安慰她,结果……
「蔺妄言!你甚幺意思!你好意思!」啜泣声夹杂在语句之间。
「好!你要跟这两个贫民鬼混,我出去!本姑娘我就坐外头!」
男人连头也没有抬起来,淡淡的说了声……
在林忒听来,那是一道没法听出音阶的低沉:「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