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江悦茗回医院複诊,医生替她已经消肿的右脚踝打上了石膏,但也建议她在接下来的复健期间最好还是撑着拐杖走路,以免又造成什幺意外,影响伤势。
「嘿!你干嘛一脸老大不高兴的表情?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如果你嫌载我来麻烦的话,一开始直接跟我说你不想就好了,真的不用顾忌那幺多,我又不是那种禁不起拒绝的人。」步出医院时,江悦茗注意到陪同她前来的王谅颉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用手肘顶了下他的手臂,想让气氛轻快些。
「小茗,我是心甘情愿送妳来好不好!」王谅颉连忙澄清,不想让她心生误会,「我只是在想⋯⋯」
「想什幺?」
「为什幺妳不叫嘉轩陪妳来?是不是他又做了什幺欠揍的事惹毛妳了?」
明明刘嘉轩那晚对他再三保证,一定会诚意十足地负荆请罪,隔天也传讯息大力感谢他居中协调,说已经没事了,照理说他们俩应当雨过天青了才对呀!
江悦茗却只是轻轻笑了下,「什幺嘛,我还以为是什幺大不了的事哩!我就是单纯不想找他一起来而已。」
「啊?但他是妳男朋友吧?」
「可你是我的好朋友啊!有很多事情是只有跟好朋友一起才最轻鬆自在。」
「这什幺逻辑?妳和他都交往两年了,彼此的好恶习惯都一清二楚,还能有什幺地方不轻鬆自在?」
江悦茗倏地顿了下,思索了几秒才又开口:「老实说,我们和好归和好,但我们之间的默契已经不知道在什幺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蹤了。他依旧忙他的,我则彻底和系会切割,结果我们的交集大幅减少,冲突争吵也跟着变少了,日子反而过得清静多了,好像我有他没他、他有我没我都无所谓。」
「呃⋯⋯这⋯⋯」
「我觉得这样其实挺不错的,最起码我个人感觉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气闷得想撞墙。」江悦茗耸了耸肩,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幺大不了的问题。
此时两人正好经过一部饮料贩卖机,江悦茗停下脚步,从皮夹内掏出零钱,投币买了两罐冷饮。因为她的双手比须撑着拐杖,要弯身从出口拿取罐装饮料很不方便,王谅颉便自动代她行这举手之劳。
一罐是果菜汁,另一罐是拿铁咖啡,他二话不说将果菜汁易开罐打开递给她,自己开了拿铁咖啡,边喝边问:「小茗,妳跟嘉轩⋯⋯真的没事了吗?按照妳的说法,你们两个现在就是各自为政的状态呀!这对一对情侣来说通常不是什幺好事。」
「呵,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一年多来,我们之间就没有一件像样的好事发生,我早就不抱任何期待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情绪起伏也不若以往那般激动,毕竟她只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我不是没有试图努力过,但他『没时间』为了我、为了我们改变,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改变我自己了。」
「那你们以后⋯⋯」
「就走一步算一步啰!谁晓得会不会有以后?」
至此,王谅颉大概也心里有谱了,暗自为好哥儿们前景恐怕不太美妙的恋情默哀。刘嘉轩,你这白癡真的寒了她的心,这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呿呿呿!谈恋爱的分明是他们俩,为什幺会搞得原本在旁边看戏的他阿杂得要死?他们之间的歹戏拖棚到底干他屁事啦!
「算了、算了,这种事想再多也没用。今天礼拜五,就是要有放假的fu,乾脆下午的课也不要去上了,喝完我们直接冲好乐迪唱歌,哥请客。」这话不知是说来给他自己听的,还是拿来安慰她用的。
「啊?现在才早上十点半耶!唱歌实在很没FU⋯⋯」
「妳进了包厢就一片黑鸦鸦的,几点去唱哪有差?」
「阿谅,你会这幺慷慨,其实是因为白天时段去唱最便宜吧?」
「哇咧!我自愿买单当大爷,妳还呛我喔?到底去不去啦!」
「难得有这种免钱的好康,当然要去啊!不过,你分明就是自己不想上课,还找那幺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江悦茗,妳真的很靠盃——」
「哈哈哈哈哈!」
王谅颉直到今日依旧记得,在大一升大二那年的暑假,化学系有举办一次开放给全国各地高中生报名参加的暑期营队,当时他正值大学生超级热血、精力旺盛到有剩的阶段,加入系学会事务最多、最操的活动组就算了,遇到原本预定要当值星官的学长临时出车祸挂彩,他还很不知死活地自愿接棒扛下来。
因为是带营队嘛,总会设计一些炒热团队气氛的活动,为此製作的大小道具自然少不了要壮丁扛来扛去,而他刚好就是那些好用的壮丁其中之一。而在秋老虎天气下东奔西跑的后果,就是五天的营队带下来,他毫无意外地把自己搞到严重中暑。
王谅颉不仅浑身高热乏力,两眼昏花,胸闷想吐,而且头痛得要命,但明明身体已经不舒服到极点了,他却依然没有向营队总筹请假看医生的打算,只是找了个理由脱队一个小时,躲进棋艺社社办稍事休息。结果这幺狼狈不堪的他就刚好被进社办杀时间的江悦茗揪个正着。
「你在搞什幺飞机啊!怎幺把自己弄成这样?」江悦茗瞬间皱紧了眉头。
「我这几天在带化学营,大概是晒太阳晒过头而已,我没事——」他还想随便找藉口糊弄过去,却被江悦茗一记手刀劈在他头顶上给打断,「噢呜!很痛欸!马的,我头都痛到快爆炸了,妳居然这样攻击我,还有没有人性啊妳!」
「我看真正没人性的是你吧!」江悦茗瞧他这幺蹧蹋自己的身体,当场就爆气了,「你看起来都虚脱到快要驾鹤西归了,还没事?没事你的大头啦!起来,走——」
「你要我走去哪啦?」
「当然是医务室!」难不成要等你这白癡陈尸在社办了,才送进医院太平间吗!
江悦茗不再给他任何拖延或辩解的机会,话一说完就硬是拖着他去医务室给校医诊治。连年轻校医都被她的臭脸和气势汹汹给震慑住了,乍看之下还以为是这个男学生是做了什幺对不起她的事,才会被她修理到不得不来他这儿报到。
后来校医给王谅颉进行紧急处置的过程中,说他的中暑症状颇严重,躺着打完点滴后,必须再好好休息个一、两天,才比较保险;要是轻忽中暑的危害,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王谅颉苦笑地说:「医生,情况应该没有你说的这幺厉害吧?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能不能打个商量⋯⋯」开玩笑!化学营还有一天半才结束,要是这时候让他领便当了,那之后的活动肯定会开天窗,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带营队,怎幺可以就这样烂尾!
「王谅颉,闭嘴!到底是你是医生,还是他是医生?你都中暑到脱水了,还敢讨价还价!」江悦茗气得用力狠拧他的手臂一下,让他立马哀声求饶。
「喂喂喂!妳有话好好讲不行吗?干嘛这幺暴力啦!我是生病的人欸,记得吗?」
「原来你还知道你有病!」她怒视着他,威胁意味浓厚地说道:「王谅颉,我警告你喔,在这袋点滴打完之后、我再回来之前,你要是敢轻举妄动,你、就、死、定、了!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我⋯⋯好、好啦!不要再瞪我了,妳这副要杀人的表情很恐怖耶!算我怕了妳了,我还想活得久一点。不过,妳要去哪儿?」
「我干嘛要对你有问必答?你给我在这里好好躺着,其他都不关你的事。」
江悦茗后来跟校医要了王谅颉中暑的诊断证明,立刻冲去化学系系办,打听到化学营总筹学长的手机号码,接连打了五、六次才顺利接通。她也毫不废话,开门见山直奔重点,替王谅颉告假。
「什幺?这幺严重!可是我们人力很吃紧,如果阿谅不能继续当值星官的话,我们——」
「你们化学系很快就会登上全国各大报社会版的新闻头条,因为带营队带到闹出人命,恐怕也是前所未闻。请问到时学长你要出来负责吗?你有本事负责吗?」
「学妹,妳不须要这幺危言耸听,如果阿谅真的撑不住,他不会自己来跟我说吗?妳又是他的谁?我怎幺知道妳说的是真是假?」
「我只是一个有良心的好朋友,不会像某些学长姐只会拚命压榨学弟,人都已经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了,还要他当面请病假。我手上有校医开立的诊断证明,等电话一讲完,我可以马上拍照传给你,证明我所言不假。还是说,我乾脆直接做成小海报,分发给化学营的每一位小队员,对那些小朋友『晓以大义』,让他们知道这届化学营其实也叫作血汗集中营?」
「妳——」
没错,她承认就是来乱的。反正她又不是化学系的人,而且她是在替好朋友进行正确的处置,她完全不介意被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讨厌,他最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化学营总筹完全讲不过她,但他也很清楚来势汹汹的江悦茗肯定会说到做到,所以他迫于无奈只能照她说的做,拨了通电话给王谅颉,给他「准假」了,结束通话前还很不爽地说:「王谅颉,你很行嘛!我说你到底是什幺时候脱离去死去死团的?不过,你挑女朋友的光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凶悍成那样你也喜欢,这幺重口味!我看你以后一定整个人被她吃死死。」
「阿崑学长,你听我说——」
「你不用解释了,我了、我了。」
「⋯⋯」你完全误会大了啊!莫名其妙被学长挖苦了一顿,王谅颉实在是百口莫辩,但他很快就猜到了是怎幺回事。
除了她,学校里不会有第二个女生这幺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江悦茗成功替他争取到充足的休养时间后,再回到医务室,却是对此只字未提,只是自顾自地将途中绕去便利商店买来的运动饮料和矿泉水,以一比一的比例调和后再递给他,口气一点都不和缓地严令道:「喏,把它全部喝完,一滴都不许剩。」而她就双臂环胸地站在旁边「监督」他喝完。
那时王谅颉心中感动得要命,要不是因为中暑浑身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不然他真想扑上前去紧紧拥抱她。
平日在家里,因为他是皮粗肉厚的男孩子,老妈动辄就抄起擀麵棍修理他,老姐更总是把他当工具人,物尽其用地使唤他。说句大实话,这还是生平头一遭有个女孩子这幺关心自己。所以,当时他就下定决心,将来他会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只要他办得到,只要⋯⋯她愿意给他机会。
「小茗,那个⋯⋯」
「干嘛?」
「呃嗯⋯⋯我⋯⋯算了,没事。」
然而,他也不曾忘记犹如一道高墙横挡在他眼前的事实——她是他好哥儿们的女朋友。这层令他心凉的认知,让他不得不收敛止步。
呵,他究竟在想什幺啊?真是中暑昏头了!今天换作是其他朋友有相同境遇,小茗也会为对方这幺做的吧!他凭什幺以为自己对她而言算是特别的人?
「我很讨厌别人不乾不脆只把话说一半,你要讲什幺快讲啦!看在你挂病号的份上,就算你跟我耍白目,我也保证不揍你。」
「这是妳说的喔!」王谅颉勉强收拾起难过的心情,故作嬉皮笑脸地说:「我想吃学校对面丐帮滷味的豆皮、百页豆干和王子麵,妳可以帮我跑腿吗?对了,记得要叫老闆多加一点他们家的特製辣椒酱,这样吃起来才过瘾。」
「王、谅、颉!」江悦茗几近咆哮,她开始想收回自己的前言了,这家伙根本皮在痒啊!
「小茗,妳自己说过不动手的啊!小心食言而肥喔!」
「你不知道他们下午三点以后才开门营业吗!现在连中午十二点都还没到,你是在搞笑吗!」
「是、是喔?呵⋯⋯呵呵⋯⋯我忘了,嘿嘿⋯⋯」
「嘿你大头啦!」坦白说,江悦茗真是费尽了全力才压下让他就地往生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