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庙堂·新江湖
诗曰:
西湖六月雨涳濛,宿子泛舟三潭行。
两岸水杉撑天地,苍茫一派无纵横。
近来,难得抽空休整一周,携妻女赴江西探亲三日,又赴杭州小住两天。临行前,本准备带笔记本电脑,路上写写文章,却被老婆制止,说:休息就是休息,不要再写东西了。果然,这样便没有了念想,安安心心地休息了一周,达到了彻底放松的目的,享有了无牵无挂的时光。
上月去杭州调研,夜绕西湖一周,耗时三小时,对苏堤印象极好。当时即与同事说,一定要带小孩来走走。所以,一月后,就又来了。时隔一月,天气热了许多。日光暴晒时,在街上很难行走。还好,此时又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两天半的时间里,有一天中雨,一天阴转小雨,只有半天暴晒。阴转小雨时,与妻儿泛舟西湖,好不惬意。中雨及暴晒时,就宅在旅馆。
这次住在吴山小院,非常安静舒适的一家旅舍。位处吴山半山腰,周围风景秀丽。上陟数十米,即是城隍阁景区;下行右转数十米,即是河坊街;左转不足一公里,即是西湖边柳浪闻莺。雨大时,就在窗前听雨。雨小时,就在庭院里看小孩儿逗猫。雨歇时,就到河坊街吃点小吃,买点东西。一个好的旅舍,可以为旅游增色不少,可以令人对一个城市念念不忘。我不想为之做广告,但真的好,说说又何妨呢?
书接上上回。我说,中国文化的特质是一体性,是就其特点、特征而言。如今说,中国文化的本质是秩序文化,则是就其根本而论。
一体性的特质是很有意思的。宇宙万物各领域都是宇宙的一部分,自然有其共性——这在佛家文化里讲的尤其透彻,但各领域的区别性也是相当大的,甚至是主要的。我们可以将宇宙视为一个整体,也可以视之为无数散在领域的集合。各领域自有各自的内在规律。如果硬要以一种普适性的真理贯彻到各领域,有时候反倒掩盖了本领域的自然规律和内在要求,并且容易忽视对微观的细分研究。比如说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就可以分开来各自研究,而不必大道一以贯之。同是社会科学,政治、教育、伦理、文学、艺术也可以各有各的研究,各有各的遵循,而不必将君臣父子那一套灌输到每一个领域。近现代中国引入西方分学科制的学习与研究,其实是对一体性捆绑式文化的一种解放,但也难免有人对此耿耿于怀,对昔日景象念念不忘。唠叨几句,算是对上上回文章的一点补述。
秩序,是中国文化的本质。中国文化的源头是《易经》,《易经》的源头是对天地万物、四季运行、农时节气的观察。我未及深读,但大体翻阅了田园老师的《伏羲易》和余世存老师的《大时间》,中学时也曾认真拜读过朱熹先生的《周易正义》,大致懂得《易经》是自观察和领悟秩序而来,并以推演和理顺秩序为己任。孔子著《易传》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秩序意识。而后的中国文化,始终以秩序为内核。不仅政治讲秩序,社会讲秩序,伦理讲秩序,而且建筑讲秩序,书画讲秩序,文学讲秩序。秩序之美作为一种追求,贯穿于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时时刻刻、世世代代。尊崇秩序、维护秩序、向往秩序、赞美秩序、享受秩序、陶醉秩序,成为中国人的一种主体自觉。在中国历朝历代,安排就是政治。中国政治的微妙之处,往往在于安排得当与否,因此古代中国的政治常常戏剧感十足,故此也常称之为历史舞台、政治舞台。
秩序文化,也未尝不好,有利于集体观念的形成,有利于社会架构的稳定,尽管它也同样对个性和自由有压制之处。其实,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存在秩序的,也都是需要秩序的,只是规则有所不同而已。那么,中国的秩序文化之规则是什么呢?就是尊卑。正是这一点,使得它与别人家的秩序显著不同。
《易传》之系辞,开篇即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这句话,以及类似的话,成为古代中国无数文章的开篇之语。久而久之,便成为天经地义而深入人心,且不容挑战。于是,尊卑作为秩序的核心要义被定了下来。因此,中国的文化本质上是秩序文化,而这一秩序的核心则是尊卑有序。随之,君臣大义、父子大义、兄弟大义、夫妻大义等就出现了。固然,这些关系都是相对的,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悌、夫唱妇随,看似平等,实际上还是表达着一个“谁说了算”的核心思想,并不存在真正的平等。老百姓对它的认识,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我之前所以强烈反对幼儿学习《弟子规》之类旧学蒙书,根本上就是觉得这类书深藏不露的理念乃是“尊卑”,而后有“服从”,彻底毁灭的则是“自由”和“平等”。我们如果要启蒙,应该接受的是现代思想的启蒙,而不应是礼教尊卑的启蒙。
孔子是儒家创始人,他的政治理念是建立长幼有别尊卑有序的礼教社会,因此他所阐释《易经》的《易传》便自觉不自觉地贯穿了他的政治理念,并令人不易生疑。而事实上,《易经》本身对乾、坤的定位并没有设定天尊地卑。阴、阳是宇宙间的两种基本动力,或者说是大道的两个基本分支,它们的作用不同,但并没有地位的高下。天地平等,君臣平等,父子平等,兄弟平等,夫妻平等,男女平等,秩序的存在并不代表尊卑的存在,秩序的存在也不影响地位的平等。硬要分出个尊卑高下来,其实就是想建立起一套专制的秩序来。孔子所向往的大同社会,也不过是长幼尊卑的最佳状态。
还是那句话: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我也很支持,但我抱革新的态度,琢磨着为中国文化注入新的因子。如已经写的这两章:统一可以有,但要引入自由;秩序可以有,但要倡导平等。其后文章,也将是这样一种边破边立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