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2年2月28日,巴尔扎克收到一封远方来信,信上没有具体的发信地址,署名是“外国女人”。从措辞上看,写信人很可能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女人。同年11月7日,这个女人又写了第二封信。信中写道:“我想认识您……心灵的本能使我感觉到您的存在;我是按照自己的观念来想象您的,假若我一旦见到您,我会立刻高声叫道:他就是这个样子!……在对人们的心灵的了解上您是一位无可比拟的巨匠。您的心灵的令人惊叹不已的精细使我心醉,正是您这样的心灵使您深刻理解妇女的心。”
在此之前,巴尔扎克收到过不少对他的天才表示敬佩和爱慕的女读者的来信,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这位外国女人那样深刻了解他的心灵、才干和价值。一种神秘感驱使巴尔扎克进一步了解这位外国女人究竟是何许人。于是,1832年12月9日,巴尔扎克通过发行国外的报纸登了一则启事:“巴尔扎克收到了您寄给他的信,一直到了今天他才能通过报纸来告诉您这件事。他很抱歉,不知道把他的回信寄到什么地方去……”
不久,巴尔扎克又收到了这位“外国女人”的来信,这一次她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她是乌克兰的一个贵族大地主甘斯基伯爵的夫人甘斯卡娅。伯爵的大庄园有3.1万公顷土地,他们过着帝王般的豪华生活。甘斯卡娅出身于波兰贵族家庭,受过良好教育;丈夫比她大22岁,不学无术,早衰。她的满腔激情无处发泄,一读到巴尔扎克的才华横溢、激情震荡的小说,便完全为之倾倒。巴尔扎克对她也自有倾慕的缘由,他认识到,他要在欧洲文坛上取得拜伦·歌德迄今所占有的执牛耳地位,就必须把全部精力倾注于严肃的文学创作。而要达到这一目的,他必须首先摆脱经济困境,为文学创作获得物质保证。因此,他早就想攀一门阔亲戚了,而这一点在深知他底细的巴黎人中间是难以实现的。其次,他还需要一个安静的、温暖的家庭和一个年轻美貌的、了解他心灵而又对他体贴入微的妻子。而这一切,在巴尔扎克看来,甘斯卡娅夫人似乎都占全了。于是,巴尔扎克开始不遗余力地向甘斯卡娅夫人求爱了。
经过一年多的频繁秘密的通信,甘斯卡娅夫人的好奇感和忧虑越来越强烈了。她渴望亲眼看一看她所崇拜的作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说不定同他的来往还会给她带来梦寐以求的幸福和欢乐。同时她也清楚,同巴尔扎克的秘密通信是不可能持久的,一旦暴露,她的名誉和地位将会受到重大损失。于是,她设法把这种秘密联络变成公开而又体面的交往。她想了一个万全之策,让丈夫携全家到欧洲西部去旅行。1833年7月他们全家来到维也纳。
巴尔扎克接到甘斯卡娅夫人约他到维也纳会面的信后喜出望外,他急忙放下手头紧迫的创作,经过长途跋涉,按约定时间来到维也纳。第=天他便收到夫人约他会面的短信,是在拜沙特尔城郊湖边的一棵大树下。巴尔扎克按约去同他盼望已久的心爱的女人会面。他来到湖边,看见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个年青的贵妇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在低头阅读着。巴尔扎克向她默默地走去,当他走近她时,手帕从她手中落到地上。巴尔扎克赶紧走上前,拾起手帕,递给了她,只见她手中的书正是他的一本小说。对于这一对情人来说,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激动的时刻啊I经过长时间秘密通信,排除了各种障碍,克服了各种困难,两个情人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他们谁也没说什么,热烈而持久地亲吻起来。他们各自是如何感受这一刻的呢?她虽没想到她崇拜的作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但是她认为,难道世界上还能找到第二个这样充满生气,智慧无比的男人吗?对于巴尔扎克来说,他面前的这位妇人简直是天使,华丽考究的衣裙,高高的前额,一双动人的眼睛,樱桃小口,丰满的圆颈,优雅、自如而高贵的表情,甜蜜的微笑.,条理分明的言谈……他完全倾倒了。
在这次幽会中他们商量好一个可以让他们公开正常地见面的巧计。当天晚上,巴尔扎克作为举世闻名的作家被邀请到伯爵全家居住的安得利别墅作客,被正式介绍给甘斯基伯爵和全家人。这对情深意笃的情人还约定,圣诞节时在日内瓦再次会晤。
巴尔扎克兴高采烈地返回巴黎,便投入了紧张的文学创作,为日内瓦之行准备费用。于是,他不分昼夜地工作,在短短两个月内写出了《乡村医生》和《欧也妮·葛朗台》两部名着。他把这两部新作品的初稿寄给甘斯卡娅夫人,向她显示他有多么高的天赋和多么美好的男人品德。
1833年圣诞节前夕,巴尔扎克坐着邮车来到日内瓦,住进甘斯卡娅夫人为他租用的阿尔克旅馆。一天傍晚,甘斯卡娅夫人身着灰色衣裙,在朦朦月光下,悄悄溜进巴尔扎克下榻的旅馆,走进巴尔扎克的房间,顺从地躺在巴尔扎克的怀抱中。从此,高傲的贵妇人献给了巴尔扎克更高一级的爱情,他们之间的关系达到一个新的阶段。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会不会抛弃她不喜欢的年迈丈夫,跟情人到巴黎呢?事实上,这位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有着较高的地位和强烈的名誉感的贵妇人是不会走这一步的。这样做就等于放弃高贵的头衔和巨额财富,跟一个债台高筑的作家度过她的后半生。巴尔扎克虽然希望立即得到甘斯卡娅夫人,但他并不完全希望得到一个不带财产的女人。他们权衡之后,达成一个密约:一旦甘斯基死去,她继承了丈夫的几百万财产,他们就体面地永远结为夫妻。是年,甘斯基伯爵60岁,而且健康状况迅速恶化,在巴尔扎克看来他至多还能活二三年。
巴尔扎克在日内瓦幸福地度过44天后,返回巴黎。在甘斯卡娅夫人离开西欧前,他们在维也纳又幽会一次。然而此后的7年,他们未能再见面,通信也越来越少,且相互指责。但双方都不愿意就此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天,巴尔扎克突然接到一封带有黑线圈的信,原来是东方的情人通知他,甘斯基先生1841年11月16日死了。巴尔扎克惊呆了,他的双手发抖了。他已经失去希望的事情居然发生了,他疯狂追求的情人现在完全自由了。他一方面向远方寄去一封封急信,表明他从未改变对她的忠诚,另一方面立即筹措经费,随时准备奔向乌克兰。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甘斯卡娅夫人用果断的语气拒绝了他急速到乌克兰的要求。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她是一个有强烈的贵族优越感的贵妇人,她是“天上下凡的女神”,她要巴尔扎克这个伟大的天才作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向她谦恭地求爱,这使她感到骄傲和满足。她从来就没想到过成为巴尔扎克顺从的妻子和同舟共济的生活伴侣。过去如此,现在仍如此。另外,甘斯卡娅的亲戚们也不愿让她下嫁给一个挥霍无度的穷作家。
然而,巴尔扎克并未甘心,一封封书信仍像雪片似的飞向乌克兰。一年多过去了,一直到1843年9月他才收到在彼得堡处理诉讼案件的甘斯卡娅夫人要他去那里的许可。巴尔扎克很快来到彼得堡,直奔甘斯卡娅下榻的住所。他急切要她同他结婚。甘斯卡娅夫人没能答应他的要求,然而也没有明确地回绝他。最后她答应把她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后他们才能结婚。这样,巴尔扎克总算有盼头了,他在彼得堡逗留4个多月后返回巴黎。
1846年11月,甘斯卡娅的女儿安娜出嫁,拒绝与巴尔扎克结婚的借口不存在了。1847年9月,巴尔扎克突然来到乌克兰,使甘斯卡娅夫人一家大为吃惊,因为他的信在他到达10天以后才到。他受到女主人的热情款待,在这里,他亲眼看到甘斯卡娅夫人一家所过的王公一般的豪华生活。庞大而高雅的住宅、美丽幽静的庭院、精美的食品、众多的仆人、辽阔无边的原野、广袤的森林——这一切都是巴尔扎克从未见过的。在这里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不受金钱困扰的欢乐。他纵情享受,同甘斯卡娅夫人一家人一起用餐,一起散步,一起娱乐,他给他们讲各种动听的故事,他成了他们家的“玩艺儿”。巴尔扎克除了偷闲给亲友写信外,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进行文学创作。
1848年元月,巴尔扎克忽然决定返回巴黎,回去筹办花费数十万法郎为新娘准备的新房。同年10月,巴尔扎克又千里迢迢来到乌克兰,进行最后一次努力,说服执拗的情妇尽快同他结婚。不久他就病倒了,健康状况几近崩溃边缘。这时的巴尔扎克已不再是甘斯卡娅夫人母女俩的“玩艺儿”,而成了累赘。异乡的孤独使他更加思念亲人。
当甘斯卡娅夫人确知巴尔扎克留在世上的日子已屈指可数时,她终于决定答应这个追求了她多年的天才作家的要求。她知道,他已经没有放纵他的败家子的天性的可能了,同他结婚对自己的名誉、地位和财产不会带来损害。于是,1860年3月14日,他们举行了一个十分秘密的结婚仪式。
8天之后,巴尔扎克写信告诉他母亲这个喜讯,同时要求他母亲按他的意见布置新房。他还吩咐,在他们到达时,他的仆人弗兰苏要站在门口,引导新娘走进他花了30万法郎布置的王宫一般的新房。在台阶和楼梯上,在各个房间都要灯火明亮。
1850年5月20日,已是重病之躯的巴尔扎克携妻子回到巴黎,住进了他呕尽心血操办的豪华新房。他梦想同他的爱妻度过最后的25年,着书50部。然而此后他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巴尔扎克痛苦地挣扎在病床上时,他的妻子却行云于巴黎的珠宝店和缝纫店。巴尔扎克的死是她预料中的事,对她而言,谈不上悲伤和忧愁。就是到了这时,她还用当初的绰号“玩艺儿”来称呼他。
在巴尔扎克病重期间,守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母亲、看护妇和一个仆人。
1850年8月17日夜,法兰西伟大的天才作家巴尔扎克与世长辞了。他的母亲是唯一在场的人,他的妻子早就回到她自己的家园去了。他的死是非常凄凉孤单的。一代巨星就这样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