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紧扣在弓箭绷实的弦上,一缕墨髮垂挂脸侧,随着微风时不时扫过敏感的眼角,却未得到仲鞅一丝半毫的反应,弯起的手臂始终定在原位。
终于,当乌髮蓦然平息,垂落贴服脸颊那瞬,仲鞅眼神霎时一厉,本给牢牢架在弓上的箭羽急速射出,剎那间撕裂的空气惊出了呼啸的破空声,直至箭头没入箭靶,仲鞅不甚结实的手臂才缓缓放下。
乌深未出口的安慰话语哽在喉头,老半天没机会说出口。
「你……阿鞅你不是说你的箭术,不过拿来显摆吓唬人的水準?」
看着离靶心不远,犹在颤动的箭羽,乌深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深邃的眼瞠得老大,一溜一溜得转,差点没给掉下来。
「我没说谎,论起箭术是确实不佳。」仲鞅搓了搓微红的指腹,无奈的叹息道:「我力气不大,也不过用个轻简的弓就是极限,哪里射得远?」
比了比靶上的箭,仲鞅笑道:「我不过是投机取巧,懂得把握最好的剎那将箭射出罢了。」
他武力不行,唯有心静能赢人,挑着最适合出手那一瞬间,把弓箭调至最好的状态,即便是他能力不尤人,也能添补一二。
乌深意外得斜过一眼,倒真没听过还能有这样的小技巧。
「射箭不就是那样一回事,难为你还捣鼓出这幺多花招。」行到仲鞅身边,乌深接过他手上的弓箭后,轻易就将弓给张到最大。
本能似的鹰目一晃,锋利的箭头立时对向尚在天际翱翔,全然不知危险已至的大鸟,轻便的小弓让她一握,竟也生生熬出神兵利器的狠戾煞气。
凛然一箭穿空而出,在大鸟哀鸣那刻,那趋近于实体化的煞气,让仲鞅彷彿都能清晰听着利器入体的声响。在大鸟重重摔落地面时,他不自觉地顺着耳边突如的轻笑,转眸看向浑身张扬骄傲的乌深。
眼前的女子能假扮如此多年男子,自有其道理。
唇边啣着灿烂的笑容,乌深小麦色脸庞上的深刻五官闪烁着自信,透澈眼眸倒映着湛蓝天空,一时之间却使仲鞅有些恍惚,好似天高海阔都困不这眼前这人,她天生就该属于无边无际的草原。
可眼前的乌深愈是显得闪耀,对比起早先时候的笨拙,就更是让仲鞅禁不住柔和下神情。
「阿爹从小便开始培养我成为部落英雄,教导的内容不吝是打倒所有人,自然就会获胜,什幺射箭最好的时刻,你让我说我还真是不知道。」
将弓箭递给仲鞅,乌深笑得爽朗,扬声说道:「阿爹总是告诉我,只消有足够的力量,就不用担心太多,大家总是会怕妳的……可等到他离开我后,我才知道有很多事是不论我拳头多大多硬,都没法子事事顺心的。」
分明忧伤的字句,却给乌深混在喜悦中吐出,彷若那些烦恼从来无足轻重,未曾让她挂念烦心过。
仲鞅并没有选择直接安慰她,而是从新提起弓箭,貌似聚精会神,实则随意的脱手射出个连靶都没碰上的箭,嗓音更是带着不自知的安抚,轻缓说道:「是没法事事如意,可至少碰着我这般情况时,有妳那般能力,就无须担忧操心了。」
让仲鞅拐个弯认同了实力,乌深立刻收敛起沮丧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那是,来来来,本王教你怎幺成为草原英雄,一箭射两!」
见到笑容返回女子嘴角,仲鞅心底蓦然一鬆,在乌深手掌握上他的时,一点都没反抗地任其摆弄。
乌深方才仔细观察过仲鞅的姿势,且如他所言,确实能拿来唬人,并未存在过多问题。
可也就是这量尺般瞄出来的动作,让乌深看着有些憋扭。
她自小野惯了,哪里做过这幺标準的姿态?多的是从野性判断出来,最适合运用于实际战斗的姿势。
本是盘算着要从仲鞅身后还过他,亲身指点他些在长期狩猎中,她自个发现能让準度上升的小秘诀。却没想着,虽说看来消瘦,可仲鞅的身高还是摆在那,足足比乌深高上大半颗头的差距,让她是怎幺动作都不利索。
「这样不成,等我调个位置。」
语罢,乌深自个手脚俐落地钻进仲鞅的怀抱,起初她原是不当回事,可直到她的背脊贴上仲鞅的胸膛,才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偷眼看了下仲鞅含笑的眉目,乌深懊恼的绷着脸,耳垂染上莫名红晕后,才硬声硬气说道:「你搭着我的手,千万记着我的动作。」
也不是头一次与男人这样贴近,乌深却意外地凌乱了呼吸,贴在弓箭上的指尖微乎其微的一颤,忽然不自然加快的心跳,除了她自个无人知晓。
仲鞅起先也给乌深突如的动作给弄得有些僵硬,但晃眼扫过乌深憋扭的表情,也就莫名不那样紧张了。
「妳是说这样?」
手指虚浮在坏中女子压在弓箭的手指上,仲鞅一如他早先所言,不多占乌深便宜,身子微微后撤避过碰触的机会,隔着薄薄空气複製着女子的一举一动。
两人相聚那样短的距离,并不能全然阻隔温度的传递。乌深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仲鞅为了能将她的动作看得更加明白,拉近与她的距离后,所喷在她脖颈上的温热气息。
抿了抿嘴唇,乌深用舌尖抚过乾涩的唇瓣,润湿的嘴唇不自觉渲染出胭脂般灿红色泽,且如她蓦然烧烫的耳垂那样艳丽。
拉满弓箭后放出,当箭头彻底命中靶心,『咚』的一声也不知是命中木头发出的声响,抑或者是心头猛烈震颤的错觉。
乌深还在恍惚,仲鞅就先抽身而去,有模有样的自己尝试了番方才学到的诀窍。
「多谢妳,大王果真神勇。」
乌深一时之间回不过神的模样着实懵懂可怜,仲鞅见到她这模样,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大掌轻柔地贴上女子随意束起的髮。
乌深的髮不同于仲鞅好生惯养的轻柔,而是如她大大咧咧的脾性一般,生得粗硬浓密,手感并说不上好,却让仲鞅眸光一黯,禁不住反覆拍抚。
乌深查觉到有人在自己的头顶动手动脚,手指反射性缩了缩,还是没有将那只作祟的手拍开。
从来没给人如仲鞅这般温柔对待的她,这下子直弄得她只知道绷着脸,故作一脸严肃,实则一点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好。
她本以为自己不吃这套黏腻缠绵的女儿家作态,旁人不过随意个安抚的动作,心头就扑通扑通肆意胡闹。
却不想,在十日的特训里,当这样场景出现不下一次出现时……她竟愕然发觉,自己完全不排斥、厌恶仲鞅像对孩子似,对她百般温和宠溺的态度。
「真是太鬆懈了……」
在某日避开仲鞅,乌深躺在草地上用双手掩住脸庞,从指缝中溢出的叹息极为複杂,混杂着挣扎与烦躁。
甚至是点点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