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爬满窗沿,办公室外头逐渐人声鼎沸,吴安雅忍不住掉泪之后彷彿开了一道闸门,她摀着前额想压抑头痛的不适,一手拉了几张面纸擦泪,而叶景森只是耐心的等在一旁,脸上并未有甚幺多余的表情,「吴小姐……你可以当作我只是例行的询问,并非把你当作嫌疑人的意思。请你体谅,目前的资讯很少,你跟他的通话也许至关重要,也许并无关係,但任何讯息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她擦乾眼泪,「这样会比较不难过?他是我朋友,他是你哥哥,你问我的行蹤,我也想问你,我有甚幺理由去害他?还有,不要再喊我『吴小姐』了。安雅,我叫安雅。」
听了吴安雅忿忿不平的说法,叶景森竟然笑了出来,他点点头,「ok,安雅。」他迟疑的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很抱歉,我们确实有想针对你这条线调查的意思,我们不得不从这方面怀疑,因为他的未婚妻,陈小姐指出近来他有些电话,言词闪烁,似乎有所隐瞒。」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问:「如曦说的言词闪烁是甚幺意思?那你们针对我是想调查甚幺?查明电话来源?」
叶景森忽略她前一个问题,「请你回答我下面的问题,我们会逐一清查。」
「不跟没讲一样……」她听了嘟囔着抱怨,但对方在桌面上摊开一张纸,密密麻麻,其中有红线标记的部份佔满整个页面,而且集中在这几个礼拜,「你能够指出这些通话的相关资料?」
吴安雅瞪大双眼:「开玩笑?!」
「恐怕不是。」他直面她没有商量地说。
简直令她想叹气,「你知道吗?你哥在恶搞我的时候跟你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呵。」
一边是无可奈何,一边又是希望帮上忙,吴安雅俯下^身细细地去阅读那些时间点,「──有些可能要回去翻行事曆……」
「麻烦你。」
「哼,反正也不会让你閑着。」
她打了通电话请出纳送资料,因为她手上也有纪录,清查起来不难,只是恰好打来的老闆电话耽误了点时间,了解详情之后,老闆好一番碎念表达不满,她不得不安抚老闆:「翠姐,我会处理。」
「对了,你今天的客户呢?都交办下去了?」
「ok,我会交代李李,就几个小时。」两人在电话中讨价还价,收线时老闆高分贝碎念声似乎还在她脑中徘徊不去。
忍不住又压了压不舒服的脑袋,等她回过神,恰好对上他的目光,是一种淡然如水的沉静,吴安雅讪讪地摊手,「除了老闆之外,我还真蛮爱这份工作的。」
「看得出来。」叶景森轻声地说着。
清查的结果有了大部分的资料,有几通不明确的吴安雅摊了摊手,「大约是出纳那里吧,企划部份全部就这了。」
「嗯,」叶景森大略地浏览过去,「这份资料可以给我吗?」
「你有U盘吗?」她把资料複製给对方,然而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又或者神经断掉没接好,对叶景森脱口而出:「……我能见见他吗?」
但另她更讶异地是如同这股不明所以的冲动,抱着相同的不明白,看着对方颇富线条的侧脸扬起一方好看的弧度:「如果你希望。」
她差点掐自己的脸确定是不是在作梦!
叶景森直起身体,看了看手錶:「大约11点左右会让家属领回,如果你希望,我们大约现在就可以出发。」
「等、等一下,他还在法医那边,我也不是家属,这、这应该不符合『正常』的程序吧?」吴安雅大惊失色。
「嗯?当然。」淡定的收起U盘,顺势把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为什幺你还一副这没甚幺的样子!
「……为什幺?」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就看他耸耸肩膀,依旧不愠不火的说,「说不定我会后悔,要是长官抓到,大约要被刮一顿,可那又如何?不如问你?」
他颇具深意的凝视着她,「你问我可不可以见他的时候又是什幺理由?虽说是不合规矩,但退一步说,你和他是朋友──不过如果你有其他的理由,我不介意听听。」
「……还真是直接啊。」吴安雅下意识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你相信吗?我只是想见见他。」
叶景森耸耸肩,不具攻击性地微笑,但吴安雅觉得那笑容看起来,彷彿是她只要一退缩对方就会把她逮回去做笔录的那种毛骨悚然,
她意识到一件事,这人在观察她?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想叹气,她揉了揉涩然的眼角,「没有卖后悔的药,是吧?」
「是。」他含笑的回覆,温和而合宜。
『没有卖后悔的药。』叶景淳曾说过类似的话。
基本上他和陈如曦不吵架的,嗯,口角总是有──哪对情侣不吵架?──但他们不爱上演琼瑶吴安雅觉得这点让人不得不夸奖。
又或者说他们俩的吵架算不上是口角,就她的认知里,这两个人生起气都理性的跟什幺似的──吵架像是辩论,上火就像在谈公事。
很恐怖?
当然很恐怖。
她还记得大学时吵最兇的那次,叶景淳绷着一张脸在她打工的柜台前面打转,『要我去帮你说说?』吴安雅问。
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又说:『──不用了。』
『喔。』
然后他又拉了椅子趴在柜檯前的玻璃柜上,安静了一会儿,『等一下下班陪我ㄧ下。』
『我现在不是陪你了吗?』
『唉,超想去喝酒的。』
吴安雅哼地带出一声冷笑,『可以阿,想去我陪你。』
叶景淳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白痴?酒后乱性很可怕的。』
她忍不住笑了:『哈哈,还酒后乱性哩,你喝你的,我只是司机。』
对方被噎地窒了窒,嘟囔了一句:『说得可真好。』叹了一口气,又站起来转了转,问她:『就不问我们吵什幺?』
吴安雅觉得对方就是想找个人发洩情绪,也许他想找个熟人侃一侃女朋友的无理取闹之类,然而她不想被捲入所谓情侣之间,说起来找她多蠢,陈如曦可是她闺蜜呀。
因此她只是慢慢地说:『吵什幺?总是还在一起的。这样想吧,不在一起就不用吵了,你说吧,这样一想,又有什幺好吵的?』
叶景淳听完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你以为我没想过分手?』
『啊?』她诧异地出声,一愣不知道该回甚幺,却看对方叹了口气才又说:『我不想后悔。』
听到这句话反而让她有些生气,忍不住就带出口气不善:『后悔?难道你意思是要磨到两个人都疲倦不堪,连朋友都当不成为止?那才叫不后悔?』
叶景淳反而维持着冷静,温良地喊她的名字才说,『──我只是不想喜欢,又放弃,那幺地轻易,去寻找另一个人。那不一定存在,也或者是说,不一定是我想像的那种样子存在。我不想轻易地用想像去套入,否定现在,然后在结束之后又轻言后悔。』
『所以呢?』
──所以呢?
『也许等有「治后悔的药」那天,我会试着随便分手看看。』他戏谑说道。
『很烂耶你。』
她记得那时笑闹着打他肩膀好几下,就像是现在这样,只是面对的,已经是具冰冷的遗体:「嗳,叶景淳,你不是说不会轻易放弃?不是说要不离不弃?不是这样承诺的吗?──嗳──叶景淳,你躺这里做什幺?──你这混蛋,真的很可恶耶你!」
──不可以,不可以哭。
那时候,一直到他跟她道了再见,同是店员的琳瑜才问她,『嗳,小雅,他跟女朋友吵架?你们不是情侣吗?』
『嗯?』她一怔地回望她,顿了顿:『想太多了,我们是哥儿们。』
『咦?不是吗?』
『他跟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
『哇,那你呢?无所谓吗?』
『嗯?什幺无所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阿。』
『喔……』
『嗯?』
『你知道吗?每次他来的时候,你们相处的时候,我好喜欢那时候,那时候你们的脸孔更像宝石一样璀璨呢。』
『呃……我真的没什幺感觉。』
琳瑜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拍手道:『我知道了,说「没感觉」就不会伤心了,是吧?』。
『啊?』吴安雅彷彿只能傻眼的回应她。可对方又不再评论地微笑,这个话题没有下文。
然而,这段回忆却在此时蹦了出来,她有时想,琳瑜说的其实是真的吧,就连她自己也不想承认,在那段时间总是期待着开门的铃声,打个招呼也好,说说话也好,开心,不开心都好,真的,都好──是阿,说『没感觉』,就不会伤心了。
「接他的人来了,」从她的身后传来了平稳音调,极其相似,却又不属于同一个人,「……回去吧。」
「不要……」她啜泣着说不出口。
──不要叫我回去。
那幺相似的声线,就像他还活着,而不是面前这具血色尽失的尸体。
吶,这张有着苍白地像是面具的脸孔的人,其实不是你吧?
骗子,为什幺不睁开眼?
就是个超烂的恶作剧也无所谓。
甚幺没感觉、不伤心,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说谎的人是我,对你说,对别人说,对自己说:『没有那幺伤心。』
都是骗人的──真的无所谓的话,就不会因为一把相似的声音,泪雨如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