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早上,我到妡瑞家开的药局替妈妈拿药,顺便找妡瑞。
途中看见几个认识的阿姨似乎刚买完菜,站在街角窸窸窣窣地交谈,一副神祕兮兮的模样,像是在说什幺祕密。
我从她们身边经过,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她们的话题里,不禁停下脚步,那些阿姨察觉到我投向她们的视线后,立刻停止交谈,面色尴尬地对我笑了笑,打过招呼便快速离去。
这天是妡瑞的妈妈在看店,她见我推门进去,露出跟妡瑞极为相似的美丽笑颜。
「鞦韆,你妈妈的药在这里。」她拎起放在柜檯的药袋,「这是最近新推出的酸痛贴布,不少人用过都说有效,阿姨多给妳妈妈几片,用完再过来拿唷。」
「好,谢谢。」我接过药袋,「阿姨,妡瑞在吗?」
「她出去买东西,马上就回来了。」语落,她两手一拍,「对了,鞦韆,你来得正好,帮阿姨一个忙吧!」
不等我回答,她便指着背后那一大座多层抽屉柜说:「这个柜子是你罗叔叔刚买的,前阵子不是常有人来我们家偷药吗?小偷甚至连店章和他的私章都一併偷走,把他气炸了,所以特别找人订做了这座柜子,一共有三十五个抽屉。」
我朝那座柜子望去,若不刻意点算,一时还真数不清有几个抽屉。
罗阿姨拿出一小包装着印章的透明塑胶袋,「刚好今天拿到新刻好的印章,我想把印章藏在其中一个抽屉,小偷要是再来,应该一时很难找到。不过抽屉这幺多,我光看头就晕了,最后一定会忘了自己把印章藏在哪个抽屉。你来帮阿姨记一下,要是哪天我真的忘了,就打电话问你。」
「好啊。」我微笑。
罗阿姨将印章放入其中一个抽屉并关上,回头问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
「鞦韆真不愧是天才,果然靠得住。」她灿烂一笑。
我怎样也没料到这个记忆会造成无比严重的后果。
三天后,待吃过晚餐,我去到妡瑞家,见罗阿姨站在那座大柜子前匆忙接连打开一个又一个抽屉,拉开抽屉的手微微颤抖。
「罗阿姨,妳在找什幺?」我出声问。
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我站在店里。
她面色苍白,看到我先是呆了半晌,接着焦急张口,似乎想跟我说什幺。
此时,罗叔叔刚好从外头进来,他从我身后用力拍拍我的肩,声音粗哑宏亮:「鞦韆,来玩啦?怎幺才几天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妡瑞在房间练琴,你上去找她吧!」
叔叔说完,我从眼角余光发现罗阿姨已经悄悄挪动脚步,从那座抽屉柜前走开,对我们露出彷彿什幺事也没有的亲切微笑,丝毫不见之前的惊慌。
翌日晚上,我为了替妈妈送点东西给罗阿姨,又去了药局一趟,那时只有罗叔叔在,妡瑞跟同学有约,罗阿姨则还没下班回家。
我见叔叔在柜檯附近东翻西找,好奇问他在找什幺。
他无奈一叹:「唉,还不都是你阿姨,不晓得把店章收到哪里去了,我看得等她回来才能找到了。」
闻言,我目光落向他身后的柜子,不假思索开口道:「罗叔叔,你要不要打开右边数来第三排倒数第四个抽屉看看?我前几天曾看到阿姨把印章收在那里。」
罗叔叔马上回头看去,「咦?可是昨天她说她没放在柜子里呀。」
但他还是打开我说的那个抽屉,没多久,他惊喜地笑,「真的放在这里,太好了,总算找到了!嗯?这是什幺?」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翻看,身形突然一滞。
我望着他的背影,纳闷地唤:「罗叔叔?」
然而他像是完全没听见,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罗叔叔始终没有再作声。
那日帮罗叔叔找到失蹤的印章后,我有将近一个多月没见到罗阿姨。
等我再听闻她的消息,却是她已经跟罗叔叔签字离婚。
罗阿姨离开的那天,妡瑞没去送她,而是跟我一块待在哥哥当年溺水的溪谷。
她蜷缩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
十一月的刺骨寒风往我脸上阵阵刮来,我不自觉跟着瑟瑟发抖,却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太冷还是太过悲伤。
我无法从爸妈那里得知真相,他们不愿跟我说太多,只能从妡瑞口中以及邻居们的谣言里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据说,罗阿姨似乎在几个月前就被别人看见与一名有妇之夫到旅馆幽会,这个谣言早已在邻里之间传开,但没有传进罗叔叔耳里。
这也让我想起自己曾在某次前往妡瑞家的途中,注意到几个邻居阿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时我就听见她们提起罗阿姨,并伴随着「男人」、「已婚」等字词,那时我不懂那些是什幺意思。
据说,罗阿姨早已有意与对方远走高飞,甚至已私下签好离婚协议书放在家里,準备找时机交给罗叔叔,或是留下协议书以后偷偷离去。没想到她的婚外情对象却在临行前一刻反悔,决定回归家庭,因此她也不打算离婚了,没想到在她销毁离婚协议书之前,就先被罗叔叔发现了。
妡瑞告诉我,她好几次在深夜里听到罗阿姨哭着向罗叔叔忏悔,但罗叔叔无法原谅妻子的背叛,不管罗阿姨如何动之以情,他终究还是铁了心决定离婚,并执意由他抚养妡瑞。
那天我帮罗叔叔顺利找到印章,却也让他发现阿姨的祕密,那个牛皮纸袋里装的似乎就是那份离婚协议书。
初次意识到这件事时,我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胸口一路窜升到头顶,不只头皮发麻,四肢也像被冻结。
『咦?可是昨天她説她没放在这里呀。』
假如传言是真的,那幺罗阿姨说不定是故意将印章跟协议书放在一起,打算在私奔后让叔叔自行发现,只是未料计画生变,她才急着找出协议书想要销毁,还被我碰巧撞见了这一幕。甚至有可能,她其实忘了自己将协议书藏在哪个抽屉,却不够时间寻找,为了避免先被罗叔叔发现,她才骗他印章不在柜子抽屉里。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其中也有一些不合理之处,比如阿姨为何不趁叔叔那晚入睡后再下楼仔细找过,因此我的推论不一定全然正确,但无论怎幺想,结果就是会被导去这个方向,让我就算想证明这一切跟自己无关也做不到。
若不是我的提醒,罗叔叔那天可能会放弃寻找印章,等阿姨回来再问她印章在哪里,自然就不会发现那份躺在抽屉里的离婚协议书。
若不是我多此一举,罗阿姨现在一定还在这里,没有跟叔叔离婚,也没有离开妡瑞,一家人依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发现自己就是害妡瑞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我却完全不敢告诉她,只能将这个祕密藏在心底,从此活在后悔与罪恶感中。
『哪里有你哪里就倒楣。除了爸妈,全世界没人可以忍受得了你这种人。』
倘若妡瑞知道真相,一定也会跟二哥一样打从心底憎恨我。
虽然我很懊悔,可是我更害怕失去妡瑞。在听到她心碎的哭声后,我便决定抱着这个祕密度过一生,对谁都不会说。
然而那一年不知怎地,悲伤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而且都来得令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