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他于自己谏言想得如此多,赵云心性耿直,只知如今方失荆州,正是国立大失之时……孙权虽刚失了吕蒙这一大将,却据有江南江东数十郡,即便想报仇,却也不是这一昭一日便可图谋──孙刘联盟才破,倘若交战,渔翁得利的不正是曹魏幺?
即便是凭藉方即位称帝及仇恨未消的大势攻去,却终究也只是一时,不能久持──这一战、是万万不能打的!
「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陛下当以天下为重!」朗朗出声,他俊眉一拧,揖手又言──然这话却是落得重了,一时之间,众臣相互纷纷议论起──这不是明摆着指责陛下公私不分幺?赵云好大的胆子!
这话自也刺进了刘备心里,于是他拳一握,硬声便喝道:「朕若不为弟报仇,虽拥万里江山,又何足为贵?即日、备兵出征孙吴──朕要亲自领兵,为云长报仇!」
他这一大喝,立时又引起朝堂上众臣忿声同喝,张飞更嚷嚷起:「陛下英明!为二哥报仇、臣愿同陛下出征!」方后瞪了赵云一眼,颇有怨恨之意。
而赵云静静抬眸,眸色淡静沉痛,眉间深拧,却见刘备亦正望着自己──那双眸子里,隐隐有着藏于眼下的狂傲和怨怒。
──这天下都是他刘备的!便连荆州、原本便也该就是他的──那孙权才于乱世立足多久,哪里的资格和他抢!
他前已将桂阳等三郡给了他,却想他竟不知足,还将尚香夺去……如今又逢云长被害,他怎能不恨不怨?
什幺汉贼之仇──他堂堂汉室正统,难道还打不了他一个孙权?
可笑他赵子龙、莫非便不是因那女子而公私不分幺!
孔明便罢,而今却连他也敢这般大胆与他说话!
赵云瞧见他眼里神色如此,几分征愣,但见他如此坚持,别无他法,只得歎然而退。
几日后,反对东伐的诸臣百官前去拜访诸葛亮,见时机成熟,诸葛亮便领群臣,再去温言相谏,只未想张飞听闻此事后,却倏然闯入,声泪俱下,扬言定要报关羽之仇。
于此,刘备心性更定,决议要兴兵东伐,方令张飞作为前锋──更令丞相诸葛亮保太子守关东,骠骑将军马超及其弟马岱助镇北将军魏延驻守汉中,虎威将军赵云作为后应,兼督粮草。
他反不让赵云留守──倒要亲自领兵,让他作后应,亲自看着他一步步灭去孙吴──还有他日思夜想的女子。
他为一个女子而多次反抗于他,那幺他便让他知──在这蜀中,他刘备才是皇帝!
「丞相。」
夜色未央,赵云歛眸对向前头素衣男子,双手谨然而揖,面色仍是清冷。
见他夜来相访,诸葛亮心里一歎,方开口道:「将军不必多礼,快些进来吧。」
而赵云至后,却也并未多说什幺,只是歎刘备为何便这样沉不住气,还一时置气将诸葛亮留在了成都,又只令他作后应──才方即位便兴兵,终究不是兴邦安民之策啊……反对的却也不只有他,还有诸葛亮为首等人的众多文武大臣。
他虽知自己从未如关羽等人备受信任,可若只有张飞在,他这万人之师、又怎能令人心安!
他心里头很郁闷,更不解朝堂之上,他那一记眼神究竟是何意。
「将军这是急得太过,谏言过直。陛下素来多疑……你也知,『她』如今,正好便是孙权之妻。」
闻他倾吐后,诸葛亮只歎然斟酒,神色轻歛,话声稍顿,但见左右还有人,虽是深夜,终是没有提起那人之名。
赵云闻言一顿,手上一颤,酒水洒落些许。
──他自然没有忘记,遥遥东方、深宫内院……她已嫁作人妇,还是传言里头,孙权最为爱宠的步夫人。
如何会忘呢?
这幺多年,他埋首于征战中,多次都想藉此忘了她……
妻子法氏温静,与他相敬如宾,统儿广儿也都懂事,无须他担心……可愈是如此,他便更无时无刻、更难将她身影抹去。
他也不是未曾想过,将来某一日,孙刘终究是要大军相对──但若情势当真如此,他又如何会去相阻?
公私终究该分明,自他与她别离的那一刻起,他早已明白……兵锋相对,终究只是迟早的。
恍然间,诸葛亮这一言,立刻便与刘备眼里他瞧不明的狂傲忿怨神色给迅速连结了起来。
可他却独独未想──刘备竟会将他的谏言、联想到这事儿上来!
「于陛下心里,我赵云竟是这样公私不分之人。」微微挑脣苦笑,他仰首将酒一口饮下,侧目见外头夏夜月色清清,不由得便觉得几分凄凉起来。
他原以为,于刘备,他不是心腹,至少也是可用之将。却未想、他的谏言过直,却被他想成了公私不分──
这幺多年,他一直都忠心耿耿地跟随于他……可事到如今,他却终究未曾信他半分!
这样的猜忌,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于他为人臣的辱没,更是他于她这份情的污渎──这一生,他为民为国而跟随于刘备,是不是终究错了?
这念想只于脑中一闪而逝,他歛眸,终是笑歎,几分苦涩地再去斟酒来饮。
罢了。
这一生,即便是错了……他又何曾后悔过半分。
既早已无退路,那幺──他便也只能前进。
──魏黄初二年,蜀章武元年,刘备率万军出征,东伐孙吴。
却未想,张飞才领兵方欲出征,便于江州惨遭部下杀害。张达、范疆二人趁其酒醉之时持刀杀死张飞,更领其首级,投奔孙权……
闻此讯,刘备更悲愤不已,伤心欲绝,遂令大军士气更振──关羽与张飞之仇不得不报,他们便是死、也定要将孙权拿下!
知晓此事后,赵云只临于江畔静思。身着银铠,他持枪而立,淡静伫临遥望。
──孙刘大战,终是不可避免了。
可倘若届时,刘备当真拿下了孙权和她……他又当如何?
江岸薰风阵阵拂来,将他落下未缚的髮丝吹起。
他眉眼深凝眺望,神色複杂,却第一次觉着──这乱世于他和她,竟从来都是这样无情……
◇◇◇
遥遥于荆州听闻张飞身死,刘备领大军来攻后,何若舒心里更为哀然悲痛,不禁思及──当年的桃园三结义,如今竟只剩下刘备了。
短短两年,她所识的、或只几面之缘的,都一个个地殁亡……这两年,却怎地这样难熬?
她不想再见到更多悲剧,可钟就该来的还是来了、刘备还是依从孙权所料,兴兵而起──大战一至,无论谁赢,又将至生灵涂炭……
而孙权方将都城由建业西迁至武昌,以更好地防蜀守魏,未想刘备便就当真领着大军攻了过来,还一路浩浩蕩蕩。
──孙吴上下一片焦急。
孙权原来是打算与刘备修好的,毕竟他等气势都过弱,只有共同联合抗魏才是上策……未想刘备并不愿,还十分怨恨,他无他法,才只好向曹魏称臣,免得日后两面受敌──结果才被封吴王,迁都武昌,刘备就这幺打过来了。
且刘备此次望江南袭来,一路气势汹汹,他派出孙桓及韩当前去,虽然伤了他大将黄忠,自己军中却也损伤颇重……
再如此下去,江南必将势危。
可吕蒙已死,他孙吴莫非便真无大将能领兵相抗了幺!
「当今孙吴便有擎天之住,主公如何不用?」
群臣议论之中,却忽有一人起身而出──孙权定睛一看,却见是当初曾送黄盖书信予曹操的文臣阚泽。
他神色一凝,连忙追问:「德润所言何人?寡人竟不知晓。」
阚泽闻言揖身,方谦谦出声道:「昔日东吴大事全赖周郎,后有子敬代之,而子敬决于子明。如今子明虽丧,却将职守及其大任赖予陆逊,主公可还记得?」挑脣一笑,他话句略一顿,又正色再言,「以臣论之,伯言之才,不在周郎之下,且前破关公之时,多有赖伯言之计。主公若能用之,则破蜀必成!」
──原来阚泽昔与陆逊便有旧交,二人经常相言谈论国事,他于陆逊所持之才,更十分钦佩之。此次刘备攻来,却是数月前陆逊便已料得,还与他谈论了多方破军之法──如今他一想,却定只有他能任此重任!
而听闻他如此重重一言,众臣皆愣望去,张昭则却拧眉起,「陆逊虽有贤才,但终非刘备敌手。这等大事,不可凭此一言而论。」
顾雍亦起而言:「臣虽闻过陆逊之才,可此人年望过轻,却恐诸公不服,反误大事。」
阚泽见状,则更沉沉朗声揖手:「若不用陆逊,则东吴休矣!主公明察、臣愿以全家性命保之!」话声落得顿重──他全家老小性命又若如何?当今正是用人之际、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如今若再不儘快寻得能人来领兵相抗,整个东吴、恐怕都将为刘备所灭啊!
见此情况,孙权一愣,却是饶有兴味地挑眉笑了。
对了──陆逊,陆伯言。江左之才,如今正于陆口任宣都太守,前番破了关羽,他亦率军攻破房陵、南乡等处,立下大功,被他封为右护军、镇西将军,晋爵娄侯。
昨日舒舒才方向他提起过他,只是此事重大,他还尚在思量……未想今日正好让阚泽又提起,便更让他觉着可行──
「伯言于陆口时,不也曾领兵破获城池幺?吕大哥那时亦毫无犹豫便将大任託付与他,仲谋何不试试?」夜里笑言,何若舒想起白衣男子一身铠甲、风姿飒爽的模样,便更觉几分自信:
「若是伯言,我相信他定能成功。」
──思及此,孙权眼里渐有笑意。
如此思来,从海昌一事起,陆逊确实几次出过奇计。破荆州之事,他亦是功不可没,便连子明身亡时,也将后事嘱託于他……而今,他却竟差点儿便忘了还有伯言!
不过正好,如今既有阚泽这样作保,正好教众人哑口,他也安心……确实是时候该启用于他了。
「寡人亦素知伯言奇才也,只若非德润相告,险些忘之。孤意已决,卿等勿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