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娶妳，子龙是当真用尽了办法……其实，我真是羡慕妹妹，能得他这样一个男子真情相护。」喟然而歎，她笑着微微摇首，眼底带些欣羡。
纵然她当初年华青涩时，便对刘备一眼锺情，之后也如愿嫁与了他……可他心怀天下，于他而言，她终究不过是一个替他传宗生子的女人。
可赵云与她，却是生死相依，荣辱共难……这却是天下女子，想都难得一求的情啊。
「甘姊姊……」见她却已无要说服自己的意思，又是那样歎然的神色，何若舒微微怔然，心里却更感歎。
自古以来，帝王英雄之器，原来便都是不长情的。
「好了好了，我出来透气，一不小心却又和妳多话了。」笑着拉起她的手，甘夫人扫去颜上黯然，柔婉对她笑了一笑，「咱们一同回营去吧，子龙方才归营不久，正问起妳呢。」
也没想去太多，何若舒闻言，便也笑着颔首，将郁郁心绪全藏进眼底，不再多言。
无论如何，她待她，终究是真心的。
甘夫人身子疲惫得快，出来未久，同她离江远后便逕自先回了营里去歇息。她虽原是想去寻宫月，可这些日子以来，宫月也一直为战事忙着，因而与有许久未见上，怕是现在也没空见她……
但离开前，总还是得去向她道个别罢。
而回营未久，她便见了赵云正在帐子外头与几个部属将士说话。
原先便没打算要寻他，去她帐子的路上却免不了经过。这会一瞧见他，昨夜的记忆便全从脑子里涌了出来，何况又是她主动……她面色一哂，又加诸心里头还正为着如何瞒他而烦恼，想也未想，扭头便要绕路离开──
「怎幺见了我，舒舒便跟见了妖怪似地走了？」
温醇嗓音沉沉含笑传来，还带几分玩味，她才踏了几步，只得尴尬地顿了下来。脸上又是一阵燥热，她未回头，便又听他附在耳畔低笑：「昨日夫人待为夫还热情似火，今日便这般冷漠无情了？」
「你……赵子龙！」被这番话激得羞恼地瞬时回身过来，她红着脸抬眸瞪他，伸手使力便要去捶，却被他立刻捉住了手。
目的成功达到，他眼里笑意更盛，不觉笑得更深起来。「身子还好？听闻妳一早醒来便筋骨痠疼，不如我替妳捶一捶。」垂眸低望，他嗓音放柔，望着她的眼里全是关心。
她却听得更不好意思。那眼神、总不禁让她想起昨夜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温柔炽热，仿若星火……「没、没什幺要紧的，不必这样劳烦你……我还是、先回自己的帐子里去歇息──」
「主公方将攻克南郡的事儿交待下来，妳不想听一听？」笑看着她满脸慌张失措，赵云扬扬眉，执着她的手，回身便将她望帐子里带。
攻克南郡……竟然这幺快？何若舒懵然，一时也忘了该要害羞。
「何时要去攻南郡？」
周瑜给她的最后期限，是刘备驻军离开夏口之前……可赤壁之战方平，怎幺攻克南郡的事儿，竟地就马上下来了……
「二十前要动身。先生言，此时曹军大势正乱，趁着他们还无力整军，是将荆州收复的大好时机。」将她一路带入案前坐好，他一面说着，便将荆州地图摊开至岸上，伸手直指江陵旁的南郡。「云长昨日放了曹操，此回主动请缨出战，望能将功抵罪。曹操虽已退回许昌，但还留曹仁据军江陵，我领军去攻南郡，云长则趁机去取襄阳，江东那里也已答应了派兵相助。妳倒是瞧诸葛先生，究竟盘算如何？」说着，他神情认真地指了一指，却又不由得有些困惑。
襄阳此时正是夏侯惇镇守，与曹仁两个皆是曹操麾下大将，攻克不易……虽说赤壁一战是挫了曹军锐气，可一次兵分两路去攻，他们又难道不会有所应对？
而听见他的话，她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疑惑地开口：「云长大哥放了曹操？」虽早有猜测曹操不会这幺容易死，可怎幺却会是关羽放了他……她着实不解。
「云长先前受过曹操恩惠，又见他落魄，便不忍追赶。」神色喟然，他歎了一声，却也是无奈，「虽早有料过，但如今这样……却是留了后患。」几分扼腕，他想那敌手许久的曹操好不容易落至他们手里，却终究是给放了，不免便觉得惋惜。
奸雄未除，天下终归还是乱着……又得多有一分顾忌。
而闻他这话，她顿了一顿，这方才恍然大悟过来──对了，关羽之前曾被曹操收留，又是百般赏识，放人又丝毫未有犹豫，想必确是恩重如山……如关羽那样重情重义的人，会放了曹操，却也不奇怪。
「先生让云长大哥去攻，应当便是让他去放了曹操，也算释了这份恩惠……一事归一事，曹操毕竟命数未尽，北方气势还正盛，若此时被我们杀了，怕只会引来众将士激愤报仇。」思虑猜测诸葛亮的看法，她不禁佩服于善于洞察人心的诸葛孔明所想的这一计，一面解释着，心里却也愈发觉得沉重，「至于双攻南郡襄阳，约莫是藉着赤壁新败、荆州民心未稳，借江东兵势，取得荆州立足之位……」
──此次先攻的，应当会是周瑜亲自领兵？诸葛亮应当是想藉着周瑜之手去胁南郡，再用孙权牵制合肥，然后趁机取下襄阳，再图荆州四郡……这日后，怕是也不会还了。
原来该是刘备兵弱，被他如此一摆布起来，却变成是江东被动、任凭听命……然而看着利益丰硕，却又没有丝毫半点不该相助的理由。
权谋算计，这样一番思虑起来，她却恍惚觉得，他们好似都只是这乱世之上的一颗棋子，只能任凭摆布，不得自主……
「兵法读得熟了，妳的见识倒是比我广了许多。」抬眸望着她专注思索的模样，赵云微怔，随之慨然一笑，眼里却是高兴，「人人皆称诸葛先生有聪慧贤妻黄夫人──我瞧我夫人，倒也是个厉害的谋士。」挑眉，他勾脣轻笑，却望见她眼里并无光彩，心事重重，彷彿还带几分凄然哀伤。
「哪里……小月冰雪聪明，还懂得发明兵器，我也不过略懂毛皮，称不上是厉害的谋士。」弯脣笑笑，何若舒神色淡然，笑颜乍看下却有些逞强。
若是做谋士便必须算计人心，她确是真的不想做。
真真假假、尔虞我诈……若一切都只余下权谋心机，这乱世里头，又究竟还有什幺算得上是真情……
瞧着她黯然目光，他眉头轻蹙，随后是掩上地图，浅笑上前，「妳脸色不佳，当是累了。趁着晚膳时候未到，在我这儿歇会吧。」当她是没睡好，他将她揽过来，轻柔低喃，随后是拍了拍自己的腿。
她微怔，心里头却也没了羞赧，便依言微微就着他的腿侧躺下，「是有些乏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扬脣笑笑，她神色确实是几分疲乏──累的却不是身，而是心。
也好，她也想这样，趁最后的时日，多陪着他一些……
见状，赵云微微一笑，方沉声低缓开口：「好，我待会儿再将妳叫起来。」
可看着她连睡颜都显沉郁，他这会是当真觉得她不对劲了。
从上回送她由赤壁回来，她便一直心不在焉……原以为是为了吴夫人之死而悲，可这一连串思索下来，却似乎不仅如此。
加诸昨日的一举一动，她这几日又特别喜爱撒娇，看着却竟有些更像是……将要离别？
思起诸葛亮同他说的话，他又想了一想，便愈觉得那周瑜，怕原来便并不是可信之人……
可她这样事事往腹里吞的性子，又教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启脣歎然，他又看了看手中地图，思绪纷扰，却无头绪。
◇◇◇
搁笔却未休。
几番沾墨落款，草纸却废了数张。思虑半晌，仍想不出个好的法子来骗过赵云，写好了封书信，总觉阙漏甚多，便又毁去了一张。
何若舒心里头苦恼，却也无奈。几番落笔，却又愈写得自己想落泪……
六日后，他便要去出征了。可他甚还允了她，此番捷战回来后，要伴她回江东探亲，然后光明正大地将她娶进门，做他唯一的妻……
可刘琦那里，听闻刘姑娘并不罢休，还一直闹腾着，即便听闻有了她，却说宁作妾也要嫁……执念当真深得吓人，却又令人束手无策。刘备和赵云的气氛好不容易因胜仗好了些，这会却又陷入僵局──
她该要走了。六日后便是二十，就是铁了心，她都得在五日后走。
「夫人，黄夫人请人前来告知，近日事务缠身，但挂心夫人，望能前往一叙。」
案上离别字句才又落了一半，她便听得外头侍卫前来通报。落笔一搁，她想想这时机这样刚好，便就放下了笔，应声道：「好，我这便去见她。」
说着，她起身，又看了看案上草纸，歎口气，只得将之拿起揉烂，丢去一边。
回来时便将这些废纸都烧了吧，否则若令人瞧见了，怕是会起疑心的。
而当她至宫月营帐里头时，只见她身遭全是些零零散散的木头零件，乱得很，瞧得出她确实挺用心在替诸葛亮研发这些兵器……「小月寻我何事？」笑着踱上前，她看着这四处乱糟糟的，便只好随地寻了个空位坐下。
莫怪人家说，黄月英是诸葛亮聪颖贤慧的妻子……这些东西，确实都是她所不能做的，她当初在现世时，应当也是个厉害的女孩吧？
瞧见她来，宫月便搁下手中事务，又看了看前头，忙便在桌案对面清出了个位置来给她坐，「听闻舒舒妳总算要嫁给赵云，我正备着要送妳的礼物呢……妳瞧这个匣子如何？我做了许久才弄出来的，里头还有暗格可以藏东西……」从一旁不知哪堆零件中便拿出了一个样式精緻漂亮的木匣子来，她心情似乎不错，兴奋地不断给她介绍。
「这样精緻的东西，还是小月自个儿留着吧。」看着她颜上高兴兴奋的神情，何若舒只得将眼前的木匣退回去，勾脣笑得有些苦涩，「我今日过来，是想趁此机会，和小月道别的。」
见她这帐子里也没有婢女，她便也就不避讳地开口直说。
同为同乡人，好不容易能够相逢……但至少，她比她幸运一些，还能与爱人相伴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