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这一去,却竟是三日未归。
他带的人极少,也未有报回任何消息,一时之间,音讯全无,整个孙府上下全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玉儿乖……别哭、别哭噢……」
也不知是否是有所感应,孙策才方出生未有多久的小女儿孙玉也已然哭了三天,一张粉嫩讨喜的小脸全皱成一团,哭得好不可怜。
大乔一颗心更是急在了上头。「练师,妳说这可该如何是好……」柳眉忧心忡忡地颦起,她望着身侧正帮着一同替她哄孩子的异姓小姑,神色里盈满不安。
听她这幺一问,何若舒瞬时顿下了声音,却亦不晓得究竟该如何答她。她自个儿也都是急得很,不知道伯符到底是跑到了哪儿去……平时他再粗心大意,都会报个平安回来给他们知晓的,可是这回,却连只鸽子也看不见……
这些年,他虽是因为有了功绩而稍是骄傲了些,可于她或大乔而言,都还是个会顾及她们忧心的好哥哥、好爸爸啊。
「大嫂莫怕,我想……兴许是大哥他兴致正盛,才忘了回报音讯吧?」浅浅地吸了口气,她扬起笑容来安慰她,就怕她多想了什幺。
无论如何,她得先让大乔安心下来才行。
正烦心着,门扉蓦然传来敲打声,她回头一看,开门者是孙权。
「玉儿还是哭着幺?」剑眉同样深锁,他缓步踱进房,对着两人微微笑了笑,却掩不住眼底与她们相同的忧心。
「是啊,也不晓得是不是见不着爹的关係……」心疼地轻抚孩子带泪的脸庞,大乔歛眸,微微抿脣。
伯符究竟到哪儿去了?会不会出了什幺事?她心底慌乱无措,全然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仲谋,有大哥的消息幺?」见到他来,何若舒连忙起身走向他,才问出口,却随即见他疲然无奈地摇了摇首。
孙权只能歎息,「只听说大哥似是到了丹徒去,却再没有音讯。」
孙策若不在府,孙权便是当家。府里大小事务及寻找孙策的事情都交由他负责,虽然他不如三弟孙翊那般受众将青睐,但这是孙策一直以来的属意……庐江那里,周瑜又正好有事耽搁着,一时半会也没法过来帮忙,他也顾不上嫂子,便让何若舒来照料了。
可三日过去,他命人四处去搜索打探,却仍查不到大哥的行蹤。
大哥究竟到了哪里去?他只一心望是莫发生了什幺才好,他身边随从不多,也不晓得有没有办法能及时护上大哥……
「这样幺……」丧气地跟着歎息了一声,何若舒垂下头,微微咬脣起来。
她心里其实一直忧虑着。孙权是日后的江东霸主……那孙策呢?他身上的担子是如何落到孙权身上的?莫不是、同孙坚那般因为……
她晓得这人生自古,谁没有死去的那天?更何况她如今是身处历史之中……只可恨她完全不晓得这些人的生死如何,也完全不晓得孙策到底是跑哪儿去了,帮不上一点忙……可孙策还那幺年轻啊!他才二十五岁,声势正盛,又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他不可能出事的、他会再活得更久一些的对吧?
她是真的不想,看着这些收留她、关心她、照料她的「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她而去啊……
「不好了、不好了!」
三人正于房内沉默着,外头却忽地传来紧急叫唤声。孙权连忙回身出房,快步奔到前听,大乔却比他更早一步到了来人面前:「怎幺了?夫君他怎幺了幺?」着急地瞠大双目,她提裙快步跑过去,连髮髻都跑得乱了样。
来者原来正是当日跟随孙策出门打猎的随从,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眼前三位,虽仍是喘息着,颜上却立即露出了哀伤急切之色。
而见他神情如此,随后跟来的何若舒,一颗心立即跟着一沉。
「主公……主公于出外打猎时,遭遇刺客袭击……脸、脸上中了毒箭……」神色哀痛非常,他颤声稟报,只觉无颜面对夫人,愧然扑通跪下,「是属下失职!主公见到影子,以为是猎物便欲追去,属下却没有立刻追上……」
一旁大乔听他此言,几乎要昏厥过去,根本再听不进他的话,整个人失力地跪坐在地,彷彿失了魂一般喃喃,「不可能、伯符他分明答应了我……」
何若舒只怔愣站着,彷若遭受重击一般,木然地望着门口的人,脑袋一片空白──
而孙权呆立着连手中书卷掉落于地都不自知,却彷彿又回到几年前,父亲噩耗传来时,他心里一瞬间有什幺消失空落的慌忙无措……
父亲已亡,若是连大哥都走了,他又该怎幺办?
◇◇◇
原来孙策受伤后,于附近小屋紧急休养一日后方让众人匆匆赶着带了回来。可当众人看见他时,却只看见他草率包扎过的俊朗面庞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若换是常人,兴许早就命丧于当地。
孙策回来后,一直浑身虚弱着,时昏时醒,可来的大夫,却都各个只摇头离去。
死期将至。
这四个字,压得众人几乎无法呼吸。
谁也不敢相信,这个称霸江东一时的勇猛将军,竟会如此突然地受袭病重……
「舒舒,进去吧。」
颜上满是哀伤,却仍强作镇定,孙权从房内走出,苦笑着望向伫立在门外的女子,「大哥说他想见见妳。」
听见他出声,何若舒这才回过神来,抬眸望过去,整个人却一直恍惚着。孙策被救回来后,她一直都还未见过他……她总不住隐隐觉得,自己说不準,其实就是煞星。
否则怎幺,大家都这幺一个一个的走了呢……
「我知道了。」轻轻颔首,她低垂着头,正欲走进去,却又被孙权拉住。
「舒舒,妳究竟是几日未进食了?怎幺脸色差得这样。」皱眉望着她,他抓着她瘦弱双肩,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心疼得泛苦。大哥已经如此,她却也跟着变得如此消瘦苍白……这让他可该怎幺办?
府里只剩下他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下,不能再像当初那样懦弱依赖着她──
他不想再看她总是这样逞强,他要成为她的后盾,成为她愿意依靠的人……
「我吃不下饭。」无奈地微微扯了扯脣角,何若舒笑得难看,见到眼前的少年这般坚强,却一时竟不晓得该说什幺。
自从听见噩耗之后,她一直有些恍惚着,但也一直安慰着大乔……可仲谋,却已经变得这幺坚强,不需要她安慰了……
真好,他也长大了──她心里总算稍感安慰。
「待会多少还是吃些吧。」轻歎了口气,他拿她没办法,只能几分强硬地叮嘱,顿然又道:「舒舒莫怕,大哥铁定不会有事的,那些来看过的不过都是些庸医罢了。」哼了哼声,他几分倔强地开口,弯脣想给她一个笑容安慰。
见他这般,何若舒只是跟着笑了笑,微微点头后,才缓缓越过去,开门踏进了房里。
她又怎幺不知道,他只是想安慰她呢。
那些大夫,都是这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医者,就是住在荒山野岭的医者都全请过来了,可都没有人有办法医治,只能延缓加重……孙策恐怕,活不过一个月了。
想不到,他竟是死在这个时候……明明这幺年轻,明明他是这样好的哥哥,明明他才二十五岁啊……
挣扎痛楚着踱进房内,她望着榻上虚弱苍白的男子,左颊上那一块形貌可怖的伤,血肉模糊不堪……她看得痛,眼眶一热,泪就这幺落了下来。
怎幺可以……怎幺可以连他都死去?
「练师……」见到她,孙策有些无奈地轻勾了勾脣想笑,但因伤口,他连说话都只能轻声细语,更遑论是笑。「我说妳啊……怎幺一来就哭?」缓缓抬手起来挥了挥,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床榻,他吐了口气,心底却也无奈着。
他自然不甘,自然不愿。
他如今才二十五,正欲一统天下,可老天却偏偏让它命至此幺……那袭击他的刺客,正是前些日子他攻下吴郡时,被他杀死的太守许贡之门客。
他原来确是很恨,可如今想来却觉得,兴许,他的命便是注定要绝于此时了吧。
这些年月以来,他确实是太过自大了,粗心得都忘了许多从前谨慎注意的事情……
「……孙伯符,你真的是──」又是气又是难过,她依言坐过去,难过地吸了吸鼻子,眼泪哗啦啦地落得更兇,忍不住就开口哭骂起来,「你可是一家之主,是江东将帅的主公,怎幺出去打猎时就不注意一点?你这样子,日后大嫂该怎幺办、尚香该怎幺办、仲谋该怎幺办──」
──她又该怎幺办?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时代,没有爹娘,没有兄弟,没有姐妹……于她而言,孙府便是她的家,孙策便是她剩下唯一的哥哥了啊──她一个人,要怎幺去如他那样,照料弟妹还有吴夫人……
「好了,这些大伙都唸过了,妳就饶了大哥我吧……」笑得无奈,孙策启脣,亦只能轻歎。
何若舒望着,只是抿脣不语。
他总是这样冲动……可她心里其实很愧疚啊。是不是她真的命中带煞,才一个一个害死了这幺多人……是不是没有她,孙策就不会那幺早死?又或是说,这难道也是命中注定──
「练师,我走后,盘算要将江东交给仲谋。」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微微歛了歛眸子苦笑,「我知晓张昭等人都较属意三弟,可我知晓,只有仲谋才不会像我这般冲动,才能好好带领江东……可那孩子,有时自卑的很,我很是忧心。」目光微微望向门边,他说着,却只能是喟然。
只是再忧心,之后,他不是他所能帮的了。
孙权的能力如何,他一直都是知晓的,也因此一直信任着他……可之后若没有了他,谁能做他身后支柱?
「练师,仲谋,我便只能交予妳了。」
视线移回她身上,他直直地望着,神色中带几分恳求。
何若舒不禁一愣,随后是苦笑别过目光,「仲谋已经大了,我这般无用,又要怎幺帮他?」她不过是一介女子,什幺也办不着,什幺也不会……又怎幺可能帮得了孙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