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老人闻言浅浅笑开,面容和蔼地伸手轻拍拍男童的头。
「议儿啊,如今民不聊生,这般情况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歎然启脣,老人无奈地歎声说道。
男童抬眸望向老人,似懂非懂地颔首。「爷爷,我们家中并不缺食粮……议儿能否将大饼分予她们?」低目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饼,他瞧了瞧旁边模样落魄狼狈的母女二人,几分恳求地问。
老人听了他的话,微怔片刻,随后是笑笑地颔首应承,「去吧。」
得到长辈的应允,男童随即高高兴兴地捧着饼碎步到二人面前,巴掌大的步伐在雪地陷落一个又一个的坑,走得有些艰辛的模样。「姊姊、大娘,议儿家里不缺饼,这几块饼给姊姊和大娘分吧。」扬着灿烂天真的笑颜,他伸手递出大饼,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十分讨喜可爱。
妇人见状,随即感激万分地接过饼,却是不禁歎然摇首道:「孩子,多谢你了,我与舒儿已经饿了好些日子……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伸手轻拍了拍男童的头,她感激涕零地蹲身仰脸望他。
何若舒在一边几分愣。这孩子的样子看来,家里应当是有几分富贵的,旁边老人头顶的冠,似乎还是个官……可他们对于她俩,眼光却并无半点鄙夷嫌恶,倒着实难得啊。
她穿越几日来,一路受了不少嫌弃白眼,难得看见这样的祖孙。
「……你叫什幺名字?」下意识便问了出口,她也没顾上礼貌,几分思量地望着男童。说不定这孩子,将来会是个什幺不得了的人物……
男童闻言微怔,侧颜望向一边直直盯着他瞧的姑娘,也不介怀她出口无礼,只灿烂地扬开笑脸道:「姊姊,议儿姓陆,还未有字呢。」
陆议?唔,好像哪里听过,但实在没什幺印象……「我姓步,小名舒……今日实在多谢你们,日后若有机会,我定相报答。」这回总算有了顿像样点儿的能吃,她敛起神色,恭谨地对祖孙二人深深鞠躬致谢。
陆议见状忙撇了撇手,「不会不会,步姊姊多礼了。」清澈眸底映着笑意,他颔首示意,便又奔回老者身旁,「爷爷,我们快回去吧。」仰着脸笑,他挽起老者的手催促道。
老人颔首,面容慈蔼地拍拍他小手微笑,「好,否则瑁儿又要哭闹了。」
──此人后改名逊,其一旁老者,正为庐江太守陆康。
不知他们身份,她手里捧着饼,只是微微怔愣。
◇◇◇
别过陆家祖孙,又是几日颠簸,她们夜寻了一间破庙住下,攒着饼细碎地分块慢吃。
几块大饼已十分节省着吃,却仍是撑不过几日,这眼看粮食又将见底。
已经不晓得自穿越来是走了几日的路、走了多远的路──只知晓离江南愈近,气候便稍暖些,只是她娘亲的身子却是每况愈下。
她们一路一直问着,却都无人知晓江东步氏。
「咳咳……咳咳咳……」
一旁的妇人咳嗽声不止,且有愈加严重的迹象。何若舒有些担忧,可奈何她现在不过一个小屁孩罢了,身板力气都小,半点忙也帮不上,只得在一旁乾着急。
「娘,在这儿稍歇一夜吧。」扶着她倚墙落坐,她忧心忡忡地微微抿脣,心里不禁几分慨。
不知为何,虽说这身体的原主应是重病缠身,可自她入了这身体后,除了体力不甚强健之外,竟也算是生龙活虎。
她感歎别人穿越皆是金枝玉叶好人家,她连适应所谓古代生活都还不及,便要日日忧虑三餐生活,忧虑自己和妇人可能明日便会饿死冷死在半途……
怎幺说来,她的「娘」待她亦是无微不至……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怎幺可能没有一点儿感情?
这茫茫几日下来,她都仍不晓得自己究竟到了哪……这里到底是什幺朝代?她该不会才穿越过来,就香消玉殒地膑天了吧……
「舒儿,莫要担心我……咳咳……」身子孱弱得几乎已如风中残烛,妇人勉强地撑开一抹笑,低首由胸口衣领里抽出一只玉佩来,塞到了她手中,「娘若是去了,妳便带着这玉,去寻那至江东来避乱的步氏一家……咳咳咳!」
话未毕,妇人重重地咳了几声,猛地撇头过去,竟是活生生呕出了好几口鲜血来!
「娘!」被那怵目惊心的血迹吓坏,何若舒惊叫一声,也顾不得手中的玉,匆匆忙忙就上前替她抚背,「娘,妳歇会别说话了,妳不会死的。」喉间几分哽咽,十几日来的相处令她对她生了几分依赖喜爱,可这鲜血怵目,眼看又没半分银两能请大夫,她怕是……
妇人闻言摇头,吃力伸手重重拍了拍她稚嫩小手,虚弱苍白地笑,「咳咳……娘的身子如何,娘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无力倚墙,她笑笑启脣,声音有些微弱,「舒儿……答应娘,妳定要,定要活下去……」近乎执拗,她凝眸望她,声声切言叮嘱。
她忍去想哭的哽咽,梗着鼻间悲伤道:「娘会和舒儿一同活下去的。好了,先歇息吧,咱们明日还得赶路……」
破庙寒风刺骨,这夜,她倚着破旧庙门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起来探望妇人情况。
其实约莫自穿越来她便没睡过什幺好觉,倒也算习惯了。唉,她想回家啊,宿舍的床虽然是硬的,好歹她有得吃有得睡……
夜渐深,妇人咳嗽声渐弱,何若舒以为她总算有所好转,清早醒来去看,她却迟迟未睁眸甦醒。
「娘……娘?」心里头有些害怕,她晃了晃她肩头,嗓音微颤,「娘妳醒醒,别要吓我啊……」咬脣凝眸,她不气馁地伸手再摇了摇她,却仍是半点反应也无。
心里有了个底,她深吸口气,闭来闭眼,颤抖着上前去探她鼻息……
却竟是,已然没了半点气息。
妇人的样貌如此安详宁静,彷彿不过是睡了,她眼眶一热,手里玉佩冰凉刺骨。
她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如此一想,她便不禁更觉悲伤难平。
──她不能丢着她的尸身在此,独自离开。
妇人留给她的玉佩上深深刻着「步」字,兴许是什幺认明身分的东西吧?她将玉佩收好,撑着小小身板将她沉甸甸的身子揹起。
无论如何,她总得有个地方安葬,而不是放任于此腐化消失。
「啧啧啧……妳瞧哪,那孩子身上背的,莫不是个死人吧?」
「哎呀,真是可怜的孩子……唉,这世道,实在民不聊生哪……」
「唉别看了,多秽气呢。这时节哪个人不是如此的?……」
寒日里满头大汗,何若舒吃力地背着妇人走过市集,也不管这街上议论纷纷,只盼能寻个空地葬了背上妇人。
她原先力气就不大,如今又只是个九岁幼童,根本没几分办法挪动脚步,竟也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可恶……这到底算什幺糟糕透顶的朝代啊……」无力地咬牙腹诽,她举步维艰,步步重如千斤。
可恶,她到底什幺狗屎运……她想回家!
然对这身子的原主而言,她是生她育她的母亲。无论她何若舒待她感想如何,她都该替步舒将自己的娘亲安葬好吧?
颠沛流离已经足够悲惨,若还不能死得其所,也未免太无人道了……
可是怎幺,怎幺还没寻到能安葬她的地方,她便觉得身子晃得厉害,头昏眼花,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眼前一黑,她再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意识。
「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