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微光破晓,宛若烟霞般地黎明曙光掩在漆黑的矗天城墙后,亦丝毫不灭其丰采,此刻方至寅时初,夜空便不再是纯粹地黑暗,而款款升腾起属于夏日的炽意。
凤扬祭当日,天色明媚,正是适合比武的好日子。
便是再贪睡的薛桦夜,今个儿亦是起了个大早,及膝墨髮以玄紫髮带束起,简便俐落的紫色劲装更衬她身段玲珑,紫麟剑与那柄伴她走过无数修罗场的铁扇繫于纤瘦腰间,她正倚坐在窗棂旁,一瞬不瞬地望着渐渐明亮的东方,不知在想些什幺。
愣是发了几刻钟的呆,后头才传来一道欲步不前的声响,她回过头去,发现是同样今日上场的洛添赫。
他见自己被这走神的女子察觉,便不再踌躇,而极为自然地走至她身侧一併坐了下,与洛添衡有五分相似的漂亮眸子亦望向窗外,许是方才转醒不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无论战场也好,比试也罢,爷我从未见妳上场前会露出这般茫然的神情啊。」
闻言,她无奈地笑了笑,不知不觉,她与洛添赫之间的关係不再似初识时那般剑拔弩张,从前俩人一对上,不免就是拔剑抽鞭,誓将对方打趴在地才解气,许是之后他们共同经历过不少战争罢,其实俩人有许多地方竟是如此相像,好比那不愿服输的倔强眼神,抑或是自小便得持起武器的无奈。
如今,他们倒也能和朋友一般地平和对谈了。
薛桦夜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婉转的嗓子缓缓说道:「纵然今日天色甚好,我却总有种忐忑不安地感觉。」
身边早熟的男孩微微挑眉,很是讶异会自她那听见「忐忑」二字:「那可真是难得了。」
「是呀,我也觉得挺难得的。」细细想来,还是觉得伪装洛添靖的蓝朔云是个危险份子,虽在大赤时他并未做出任何迫害大赤的举动,就是有,那也是无凭无据,只能说是推测尔尔。
见她蹙起眉头,又不知在思索着什幺,不过是个比试,有必要这幺凝重幺?
当此方因薛桦夜没来由的蹙眉而陷入一片静谧时,洛添衡已理好衣装,正英姿飒飒地前来寻薛桦夜,没料到洛添赫也在这儿,气氛还莫名地有些沉重,谅他再冷然,亦是禁不住地问道:「夜儿,何事这般严重,需要你俩如此愁眉莫展?」
眼见是洛添衡,她清丽的面上瞬间堆满灿笑,这翻脸可比翻书还快,瞧得洛添赫满头黑线,只见她俐落起身,挽住洛添衡结实地臂膀,豁然的笑容全然不见先前的阴骛:「只是在思考咱们在凤扬祭中的胜算罢了!」
他淡笑着探手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好听的嗓音同时响起:「第一轮都还未比过,就想着胜负未免也忒过早了些。」
薛桦夜回以一笑,附和道:「也对,当我想多了呗!」希望真是她想多了,蓝朔云当着五国众人的面前,谅他也做不出什幺惊人之举才是。
洛添赫被他俩闪得够呛,顿时睡意全无了,他蹬下窗台,拍拍屁股便往外走:「我找二哥去,你俩可别忘了去北城啊!」
言下的调侃俩人皆没听漏,薛桦夜害臊地羞红了半张脸,洛添衡虽神情平常,可也不难看出他眸底极淡的窘迫,眼见时辰将至,他们也不耽搁,这便启程前往北城,揭开凤扬祭首战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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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鼓声划破天际,此方高台上已聚集不少前来观战的民众与其他参赛者们,华奎还另设一道专属席位给五国前来观战的皇亲国戚,其他人便不享有此特权,管你在你的国家中是何等位高权重,来到了关城,便视同寻常人。
出乎意料的,凤扬祭开始前竟没有又臭又长的祭前发话,华奎身为关城城主,连上来打个照面、做个样子都懒得,负责击擂鼓的人看上去颇年轻,约莫二十多岁上下,他似乎对自家的城主大人随性地性子习以为常了,只见他面色不改,朗声说道:「第一轮比试将在半刻钟后展开,烦请参赛者好生準备準备!」
五座场地,十支队伍,薛桦夜率先跃出高台,凌空翻身划出飒爽地弧线,她翩翩然地轻落在寒光十射的极冰高台上,紧接其后的是一袭玄紫龙袍的洛添衡,一双人影相携而立,卓越身姿博得一众高手的目光,再来是其他人,陆陆续续各自跃上属于自己的场地,他俩有默契地转头望向正伫立在草原高台上的烈赤双霸,四人四目相对,各自颔首致意,祝双方皆能顺利晋级。
扭过身来,薛桦夜看着对面心惊胆战的踏歌和一个看来十分平庸的男人,唇畔便擒着一抹弧度,直瞅着踏歌令她骇了好几回合,就连洛添衡瞧她的眼神亦是有些不善。
待擂鼓击响时,五座地势形貌皆迥然不同的场上同时掀开了凤扬祭的开端;森林高台上土石大作,层层土堆自林木撑起的一片浓荫中兇猛地生出地面,一展其雄风伟略,土锥尖端蓦然出现二人,鹤琳绿裳随风飘扬,眉目间尽是狂傲地自信,梧槐单手拈诀,肃立在鹤琳身边,望着眼前掌心腾绕着雷电青光的风逸之人,兴奋地笑道:「妹妹,妳可有十足把握胜得这场仗?」
「那是自然。」鹤琳眺望远在极冰高台上的紫色倩影,眸中神采愈发坚毅:「我要与她站在同一块场上,好好地较量一番!」
在此同时,石林高台上闪身出一抹雪白,她轻灵飘忽地步数恍若白羽,顷刻间便跃出了数十仗,韩雪凝是唯一一个单人参赛的队伍,面对双人组依然从容不迫,她柔和的神色好似在郊游般,丝毫不见比试时该有的那点戾气,她轻踏在最高的那根石柱上,惬然自适地笑望敌手,好不悠哉。
熔岩高台上仅见幻雾弥漫,当日轻薄的纨裤子弟竟成邪魅叵测的一尊煞神,与另一整身黑衣的幻术高手搭档,高超幻术直扰得对手不得安生,他靛蓝地眸中异光闪过,幻雾便凝化为一柄墨色长铗,直往对手的命门刺去——
而平地高台上已是毒火漫天,伴随着一簇簇灿烂光明地炼狱之火,令两位魏阳气宗皆是十分头疼,赤龙鞭吟啸破空,撕开气宗所造的强大气流,持鞭人矮身一滞,自他身后直射而出的月凤弓矢便直指其中一人的右肩,洛添赫睥睨着已然失了魂舍的敌手,凉凉笑道:「二哥啊,这场比试太没意思了罢?」
洛添霁笑弯了一对桃花眸,眸中狡黠之光胡乱地流窜着,颀长如玉的大手再次撚起一只箭矢,搭上因燃着炼狱之火,而生得有些灼热的弓弦上,笑道:「真正的强敌正环伺在后,七弟莫要鬆懈了心才是。」
听此,他似有深意地瞥了眼极冰高台,淡笑应道:「也是,这回爷我定要与她一决胜负,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极冰高台一方怕是这五座场地中最为和平的了,薛桦夜与洛添衡持剑而立,他们并不急着出手,光是杵在原地,就够踏歌和貌似她随意找来的男子把骨头抖散了,薛桦夜轻抚手中利刃,碧眸凉飕飕地晃过对面俩人一眼,笑道:「这场能让我动手幺?」
洛添衡宠溺地笑容淡而雅致,他收起金鸾剑,负手应道:「妳大可放开手脚,一击解决了罢。」
其实她心里明白,就算不问他亦是不会插手的,她在踏歌身上结下的怨气就让她亲手将之沖洗殆尽吧!
心念一动,纤长白皙的双手便结成一诀,寒冰之上蓦地传出骇人的震荡,白雾袅袅升腾,无论是驻足在高台上的观战者,抑或是在其他场地上大显身手的参战者,目光皆齐齐指向那方高台,华奎低低一笑,饶有兴味的看着正释出白雾的寒冰之地。
薛桦夜彷若未闻四周时有时无的议论声,她碧色的眸子中滑过一道妖蓝色,同时整座冰台亦闪现一簇强光,中央倏地窜起矗天水墙,墙化作浪,朝着踏歌等人扑天盖地而来,只见他们慌得手忙脚乱,毫无章法地向巨浪击出御雷之术,可小小电光又怎奈何得了撑天巨浪呢?
众目睽睽之下,台上惊慌无措的一男一女就这幺被巨浪沖下檯子,双双跌入河道之中。薛桦夜腾身轻跃,于半空中翻身侧转,优雅而劲力十足,巨浪竟往四周散去,尖山隆起,平滑的檯子眨眼之间,便成了地势崎岖的冰山地形,她落定在洛添衡身侧,长臂探来,环过她的腰身,薛桦夜回以灿烂一笑,便也由着他在大庭广众下难得的奔放。
除却已知晓她是水宗的人以外,其他人可说是被这前所未见的御水宗术给怔得半天回不了神,韩雪凝撚起无形剑气,莹亮的雪眸笑盈盈地看着她,这才是她所认识的月!
执鼓的年轻人亦是崩了他镇静的神色,只见他抬手拍了拍自个儿吓僵的脸,一声贯绝全场的擂鼓声敲响薛桦夜与洛添衡的胜利,全场譁然之时,石林那边便有两道身影一齐被击出场外,雪色风华卓然,韩雪凝见薛桦夜大展身手,便心道自个儿也不能逊下去,信手拈来的功夫便将敌手给轰下檯子。
洛添赫耳闻两声擂鼓震天之响,薄唇便抿出一弯弧度,毒火复燃,他低声笑道:「咱们也不能弱了那丫头,多难堪啊!」
对面俩人似乎感受到了他奔腾狂放的杀气,手中长棍一横,便将中矢的同伴护在身后,顿时场上狂风大作,大有欲将他俩颳下高台之势。
洛添霁瞇起狐狸般算计的双眸,竟向那股乱流射出一箭,箭矢随着风向偏移角度,箭头一转,竟对着洛添赫指了过去!
但他俩丝毫不见任何惊愕之色,只见洛添赫手中赤鞭一甩,鞭头擦过箭头,使得毒火燃上月凤箭矢上的炼狱之火,红鞭的扯动似是撕拉着乱流气旋,不一会,箭头再次转向,随着气流直直冲向尚未中箭的那人,慌乱之色渐显渐明,高台上的人们只见一簇紫光伴随着红鞭划过那方,两名魏阳气宗就这幺被甩入后方的河水中,溅起白花花地潋漪。
须臾之后,森林场地那儿竟传出一声哀号,尘土登时拢在那方林木之间,待黄沙散去,两道身影便被土石击飞出场,亦落入了滚滚河水之中,擂鼓连击两下,因薛桦夜的强势出手而被激起斗志的众人接二连三地胜出比试,余下仅剩熔岩高台尚未分出胜负,众人目光皆转向动静最为平淡的那方——
蓝氏王朝一向以高绝神秘的幻术闻名,不同于宗术异能者的是,幻术师乃藉着学习与锲而不捨的训练而诞生,当然亦有与生俱来而天赋异凛的幻术师,只不过这种人极为少数,一般人皆是后天训练而成的。
站在场上的男人便是属于与生俱来的那类,他便是蓝氏王朝十四王爷之子,世子蓝纣觞。
平时的他是个十足的纨裤子弟模样,放浪形骸的举止毫无世子的自觉,时常惹得十四王爷头疼,在蓝尊城中的声誉却并未因此而崩坏,原因无他,便是他不必修行,生来就是幻术师的天赋。
这在与大赤一般崇尚武术的蓝氏中,天才便可压过他平时的脱序行为,尤其他相貌堂堂,使起幻术来更是比谁都认真,场上场下恍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也使得他在蓝尊城中不但不被众人唾弃,而是走到哪儿都像个香勃勃似的,此乃洛凡亲自讲给方跃上台的薛桦夜听的,她杏眸瞪得老大,直瞅着远处那渺小的人影。
那个登徒子没想到还挺能干的,若他平时能像现下这般正经,她便不必在人家的行宫前猛踩他的命根子了,那时她真是被吓昏头了,究竟是如何踩得下脚的?
薛桦夜顾着看熔岩高台那处,便忽略了身后,洛添靖面上异样地目光。
但见蓝纣觞形如鬼魅,与另一个搭档配合度极佳,他身形再次消失在幻雾之中,敌手是两位玉天土宗,即便他们的御土宗术操使得如何千变万化,也是敌不过蓝纣觞飘忽不定的攻击,他一但隐去身形,便随时会在任何地方出现。
土宗对视一眼,熔岩地形实在不适合土宗,他们能操纵的土石实在有限,从一开始他们便是位居下风的。
黑衣男子身形突现,二位土宗被他骇了骇,往后退了几步,谁知下一刻,本不该出现炽热岩浆的地面竟喷出了数道熔岩,赤色火柱硬是将俩人分开,他们的神情已不是错愕能形容的,只见蓝纣觞自岩浆火柱中悠闲走来,手中依然是墨色长铗。
土宗男子面露惧色,这男人彷若自地狱中归来的罗剎,他们压根不是此人的对手!
「喂喂,玉天就只有这点能耐幺?」轻薄的话语劈头盖下,蓝纣觞把玩着手中长剑,丝毫不将他放在眼底,连侧目也吝于给他一角:「小爷我给你们个选择吧?你们是要自个儿弃权呢?还是本大爷把你们玩死呢?」
此话语调轻快,状似玩笑话,可他眸中无意掩去的肃杀却令土宗们退避三舍,不愿多在那苍白不似人的面容上多停留一刻,黑衣男子闪身出现在蓝纣觞身边,低沉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浓浓蔑视:「就这点水平,玉天可谓人才短缺呀。」
此话祭出,原来有些动摇的土宗登时又坚决了胜出的决心,俩人齐齐扎紧马步,登时褚红色地火山熔岩中前后升起两道厚墙,土宗们极有默契地将土墙推出,欲将他们夹死在内,蓝纣觞玩味地笑容不减,俩人孤绝地身姿再次消失,土宗亲眼看见他们所击出的土墙竟化作两道火红的岩浆朝他们捲来,俩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其他,为了自个儿的小命,他们竟一前一后地跃下高台,扑通一声,自行弃权了此场比试。
台上俩人现出身形,嘲讽地看着台下在水中载浮载沉的两个男人,黑衣男子不留情面地笑道:「真真实实,虚虚假假,究竟何谓真实,何谓幻觉?」
第五声擂鼓击响,第一轮比赛便就这幺结束了,在台上观战的众人一头雾水,他们方才只见场上土宗莫名地在躲闪着不存在的东西,躲着闪着,就自个儿跃下水了!?
薛桦夜有些无言,这比试真是诡异至极,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幻术幺?
洛添衡则是阴沈着神色,这蓝纣觞的幻术能力怕是要比蓝朔云还高超许多,实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他的搭档亦是如此。
其他参赛者的神情或多或少,皆有些许凝重,幻术异于宗术,怕是仙岳大陆上最难捉摸的异能,看来蓝氏幻术将会是这场比试中最为令众人忌惮的敌手,这场比试,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