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雯雯
本来只是年前和小女儿的一场小旅行,走着走着,就回不了家了。
至今我还借住在长沙一客户的厂房里,已经28天,而我的大女儿则独自一人留在了武汉。
现在我最想要的是,结束这场囧途回到武汉和大女儿团聚,然后一定一定要大吃一顿火锅!
12月底就有消息传出,但机票已预先订好到马来西亚的行程,其实是去年11月就定下来的,同行的朋友是我大学的室友,她负责做攻略,怕节前出行难,在11月中旬就早早订好了机票。
我本来想,反正过年前,面包工厂也要放假,员工年会也开完了,到春节有一段小空闲,就带小女儿茉茉一起去度个10天的小长假也好。
1月14日下午要出发了,我有点犹豫,因为已经有关新冠肺炎的小道消息在流传,而我获知这些消息其实还要早些。
我的一个朋友是医生,她去年12月底就私下提醒我们,新近爆发的肺炎不排除人传人的情况,出行注意防护。
以往的武汉
那段时间,我们家一直在吃她开的预防汤药,外出都戴着口罩,可以说很小心了。
茉茉1月初的时候,耳朵里长了个包,连续几天要到医院打针,我们都没敢到门诊去。
我有点怕我们去马来西亚的时候,情况会有不好的发展。可朋友说,买了机票不去多可惜啊。
当时武汉大街上很少有人戴口罩,官方也没有什么说法,我思来想去,想着就算情况变糟糕,也没有那么快,这才动手收拾行李。
离开武汉的时候,我带了两只行李箱,一只箱子装我和女儿的衣物用品,还有十几只一次性医用口罩,另一只空箱子,打算在当地免税商店买些吃的玩的用的,大女儿这次不跟着,留守家里。
出门的时候,我给自己和女儿都戴上了口罩,嘱咐她不要随意取下来。
女儿很乖,说好的。从武汉飞到深圳,转机到吉隆坡,真的一路没有取下过口罩。
在马来西亚扫货买口罩,武汉航班停飞我们在马来西亚玩得很嗨。
这次的行程,只安排了槟城、兰卡威和吉隆坡三个地方。女儿很喜欢兰卡威的沙滩,我们在那里拍了很多照片。
▲兰卡威海滩
后来我跟朋友说,当时玩得有多爽,回来就有多囧。真的,后来我就没什么心情拍照了。
在我们游玩的过程中,国内一直有消息传来,到20号开始,形势突然就开始严峻,网上各种传言都有。
跟在荆门的老爸视频,他那边的消息也是云山雾罩的,不知真假;跟武汉的朋友联系,他们反馈的消息却说还好的。
我们无法判断,只好在槟城和兰卡威的药店“扫货”,我大概买了有快300个N95口罩,还有一堆消炎、预防感冒、增强免疫、预防病毒的各种药品,好几盒一次性手套,花了三千多元人民币,把空的那只行李箱都塞满了。
▲买了一堆防疫用品
等后来我回国,朋友说我应该是全中国防疫物资最富裕的个人了,因为后来国内这些东西都奇缺。但当时我只是觉得,买这些防身,能让自己心理上觉得安全些。
根据既定行程,我们要在1月24日中午在吉隆坡乘坐航班到香港,从香港到深圳然后转机回武汉。我们提前一天到了吉隆坡。
1月23日上午入住吉隆坡酒店时,老爸在上跟我说,千万千万别回武汉,情况相当严重。
我赶紧跟武汉的合伙人联系,他也让我们别回武汉,说是这天上午10点封城了,实在要回来,就随便找个城市呆一段时间。
给旅行社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所有飞往武汉的航班已经取消,但他们目前还没有收到公司关于退改签的处置安排。
查了一下航班,果然到武汉的飞机票都不能买了。
“全副武装”,飞回香港我们感到有点进退两难。
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不回国。
因为马来的签证1月30日到期,我想着要不待到30日,然后转到泰国去,泰国是落地签,我们可以在那里待上15天,然后再想办法回武汉。
但是朋友想回国。我想想也对,这一圈下来,费用也庞大,还不知道到泰国以后会怎样。
武汉是回不去了,我们就商量着,回国要回哪里?
跟杭州的朋友联系,她说杭州这边开始管控了,我们到萧山机场,就可能直接带去集中隔离。
广州的朋友喊我们去她家过渡,深圳和广州很近,过去很方便,但我们想来想去,都觉得都不妥。
朋友要回沈阳老家,让我们跟她一起去,我觉得去沈阳有点折腾。
我最终的目的地还是武汉,我想回家。
我们最后决定,退了深圳到武汉的机票,到香港后再做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我和茉茉可能会到深圳呆着。
1月23日晚上,我有点记不得什么时候睡着。前面几天旅行带来的愉悦感,已经荡然无存。我和朋友的对话,只有病毒和归程。
只有8岁的茉茉无忧无虑,当我们全副武装出发的时候,她觉得新奇又好玩。
▲全副武装上飞机
在酒店吃过早餐,我们出发去吉隆坡国际机场。我和茉茉戴了两层口罩,内层是N95,外层是普通口罩,戴上墨镜和潜水时防晒的帽帘,手上戴了手套,造型非常夸张,但我们在后面的行程中,真的一次都没有摘掉过。
上飞机前,我在免税商店买了几身冬装,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夏天的衣服,我有预感,回国以后,不可能有机会去采购,需要做好长期抗争的准备。
在飞机上,但凡有碰触可能的地方,我都仔细地喷上消毒水,出发前,我跟茉茉说好,直到我们到家,绝不在外面喝水、吃东西、取下口罩。我觉得,即使是取下口罩喝水的这么几分钟,都有可能被感染。
于是,整个飞行途中,我们就像两个异装者,接受着全机人的目光洗礼——虽然武汉封城的消息已经在国内传开了,但飞机上,只有个别中国人带了口罩,绝大多数乘客,甚至连空姐都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在吉隆坡机场,以及后面抵达的香港机场,我也没有找到其他戴口罩的人。
我觉得非常危险。
傍晚,我们的飞机降落在香港机场,朋友已经决定要回沈阳,只有我还举棋不定。
武汉封城,改飞长沙我跟爸爸通了电话,他告诉我,武汉封城,但是黄陂现在还好,高速通着,如果我们能飞到宜昌,他就开车到机场去接,黄陂到宜昌的机场开车只要一个多小时。
而且,就算不能接,宜昌还有亲戚,你可以去他家暂避。
但是飞宜昌的航班实在太少了,我想到了在长沙开纸厂的朋友z。
这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他的工厂我去玩过,规模蛮大的,仓库、办公室都在一起,有后厨,还有员工宿舍,可以住人。
关键是,从长沙到黄陂,3个小时车程,到时候我爸开车去接也方便。
我马上跟Z联系,Z是湖北洪湖人,这时候已经在老家。
我朋友非常好,他说,有地方住的,反正厂里都没人了,也不太影响,我给你安排。
当天晚上没有航班了,我抢到了两张25日早上8:30的票。
我和我朋友在机场道了别,朋友直飞沈阳,我带着茉茉拖着行李箱,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凑合了一晚。那感觉非常不好。
我和爸爸说好了,第二天早上我去赶飞机,他从黄陂出发,等我下了飞机就可以会师了。
我们有点担心,长沙的高速不让湖北车子下来。
在朋友厂房落脚,成了唯一选择1月25日早上,我们正在去机场的路上,爸爸告诉我,说湖北的所有高速都封了,他出不来。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这么严重的情况,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
我们去了长沙,什么时候能回家呢?后面还会不会遇上其他突发情况呢?
一切都是未知。
我给z打电话,说我们真的要在他那里窝着了。他说,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10:30,我们顺利到达长沙黄花机场,Z安排的销售经理已经等在了附近的停车场。
上车前,我还是很注意,先换掉我们戴着的口罩、一次性手套,做了全身的消毒,这敢才上车。
经理也是全副武装,他说,武汉很严重,长沙现在也管得蛮严的。
这个时候,我心里还是怀着侥幸的,想做最后的“挣扎”,打算还是先到酒店住两天,能回湖北就回,这样也不用叨扰人家。
经理带着我到工厂附近找了家酒店,一问才知道,全长沙的酒店都不接待湖北身份证的客人了,除非酒店所在社区能开证明。
我找社区,社区拒绝了。只是做了湖北来人的登记。
▲空荡荡的厂房
z的厂房终于还是成为了我和茉茉唯一的选择。我后来知道,那个时段,很多湖北人无处可去,而我竟然能够顺利找到一个落脚地,何其幸运。
中午,我们到了朋友的厂里。经理开了大门,领着我们到了2楼,工厂除了员工宿舍,还有几间备用的客房,平时用来招待客户。
他开了其中一间,然后留下一串钥匙。说这里随便我们用,明天给我们带点菜和肉过来。我怕太麻烦他,说不用,我们点外卖。
守在厂房二十多天,陪小朋友上网课经理走了以后,我把厂房的大门锁起来,开始“视察”接下来我们娘俩要生活的地盘。
纸厂前院是个空旷的水泥地,平常他们用来装卸货的地方,前面大铁门一关,就是一个小天地。
我们住的房间,大概十五六平米大,有衣柜、床、写字台,有空调,有被褥,洗手间在门口,很舒适了。
▲后院菜地
后院菜地里,胡萝卜、白萝卜、青菜、大葱……蔬菜们果然长势喜人,看着就心情大好。
仓库里,工厂给员工发的过年福利还有剩余,油、面、大米样样都有,厨房里各种用具、调味因有尽有。
我跟茉茉说:好了,这下我们安耽了。
那天中午,我在菜地里摘了几朵青菜,下了面条。
跟茉茉头碰头吃面的时候,我心里终于舒了口气:终于回国了,好爽啊。
安顿下来之后,我给爸回了个视频,我爸才放心。
大女儿独自留在武汉,我多少有点担心。
好在家里年前屯了很多年菜、年货,她不用操心饮食的事情,唯一的问题是,以前我在家,都是我做饭做菜,现在只能靠她自己,我有点担心她应付不过来。
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这位临时独居的大学生,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这段时间下来,厨艺竟然飞涨。
反而是我,守在诺大一个厂房里,睁眼闭眼,身边都是一只小”神兽”,多少有点无聊。
小家伙天天喊无聊,旁边的员工活动室有架台球桌,头两天还常常去“戳”几下,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行李箱成了玩具
反而是两只行李箱,被挖掘出新的功能,当成小车每天来回骑着玩,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个“玩具”了。
这段时间,我们每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先准备饭菜,然后陪茉茉做假期作业。
▲手绘田字格做作业
出发的时候,只给她带了几页作业,现在只好徒手给她画田字格、抄卷子。单单画格子,每天就要花上2、3个小时。昨天数了数,卷子已经抄了20张了,田字格也有三四十张。
然后就是刷手机、看剧、睡觉。一部手机填满了我俩所有无聊的时间,茉茉的《斗罗大陆》刷完了,现在她在找新的动漫下载。
这段时间我们没有出门,甚至连一楼都很少去,一周点一次外卖,买点水果零食、鱼啊、肉啊,几天去后院摘次菜。
最难熬的是要陪小朋友上网课。
▲“可怕”的英语作业
2月9日开始,我得每天跟着娃上课,不仅要守着看,每一个环节还要拍照打卡上传,我只有一个手机啊,怎么操作?头痛。
还有英语作业,需要打印出来,许多地方要涂色,这个实在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在图片编辑软件上直接涂了。
日子居然一晃就过了20多天。
“禁闭”20多天,想吃上一顿火锅正月十六,工厂复工了,有了做饭的阿姨,我就轻松很多。
Z还在湖北回不来,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我们住得怎么样。
我自己的面包工厂一直没有歇业。
疫情爆发的时候,我担心工厂会受到影响,没有想到,因为疫情,湖北各地都需要物资供应,尤其是武汉,所以便利店、商超的订单就一直发过来。
大部分工人都返乡了,留守黄陂的人打了报告,拖家带口凑了20人,天天去厂里干活,一天3万多个订单量,真的很辛苦。
只是一些社区团购、网购平台的单子,就没办法接,产能跟不上,但是能保本,我已经很满足了。
武汉刚封城的时候,医院的朋友说,医院都买不到食品了,我留在武汉的合伙人,从1月25日开始,给他们送了十几箱面包、十几箱方便面,连送了3天。
后来听说武汉的食品物资跟上了,才没有再送。
长沙的冬天不是很冷,现在春天来了,难熬的日子就快过去了吧!
“禁闭”关得实在受不了,有一天我带着女儿到楼下的空地遛了几圈。
我还是有点后悔这一趟出行的。希望3月初,我们能回到武汉,要是能去吃火锅,那就更好了,我真的真的要酣畅淋漓地吃上一顿!
整理/瑾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