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大了太粗到底了h_太粗进不去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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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1-06-29 22: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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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天明将至

一年前,禹湮曾经回来过一次。发现我已不再记得他之后,淡淡地说了句「不要让她知道我还活着」便又离去了。

我问平儿为何不挽留他,平儿说,他试过千百种方法要将他留下,最后却是禹湮自己坚持要走的。

禹湮不愿回来的原因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平儿猜测,其中一部份为的是他。

当年凤廷烨驾崩后,凰家就曾经为继承人之争武力包围平儿的清平王府,那是因为以为禹湮死了才甘心拥平儿为帝。而如今要是他们晓得禹湮还活着,难保不会再次兴风作浪,禹湮从来都对帝位没兴趣,他只要我们平安。

禹湮担心回来后会威胁平儿皇位因此离我们而去这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不想回到凤凰王朝,我随他离开便是,我们可以再回到桑国,回到我们居住的白安镇,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身为太后享有的荣华富贵对我来说早就如浮云,没有他在身边,日子过得再舒适再滋润也只是行尸走肉。

然而墨琰的一席话,却如同一盆凉水朝我当头浇下,浇凉了我揣怀着最后一丝侥倖的心。

他说,他认识阿湮三十多年了,他的性子他再晓得不过。他虽然嘴上不说,骨子里却从来都是个骄傲又死心眼的,他不会容许自己有半点配不上我。

而如今,禹湮已经是个缺陷之人了。在他看来,他已经没有资格跟我在一起了。

禹湮的病连墨琰都说无药可救,但除了震惊和心疼,更多的是愤怒与无奈。哪怕他今天只剩下一口气了,只要还活着,那便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他怎幺能自私地认定我会因此嫌弃他?

自从墨琰口中得知禹湮如今又回到桑国后,我便快马加鞭出发去找他。本来陈曦墨琰也要跟我一道去找禹湮,但波儿还小经不起连日赶路的折腾,而我又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禹湮身边,至于心儿,她什幺都会就是不会骑马,自然也不可能跟着我这样奔波,最后便只有平儿派来保护我的六个影卫随着我马不停蹄地赶往桑国。

所幸在宫中养尊处优这几年,并没有把我在战场上磨出来的骑术丢掉,除了不得不坐船渡河的水路,只要是陆路我一律夹紧马腹往前冲,到了驿站立刻换马又继续往前。

我这种不要命的赶路方式连平儿派来的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都看不下去了,劝我稍作休息再上路,否则很快就会体力透支。

我才刚解开「忘尘咒」的封印身子本来就虚弱,再加上我也不是青春无敌的小姑娘了,自己的身体难以负荷这般奔波我当然不是不知道,但我等不起。

时隔三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禹湮还活在这世上的消息,我怕哪怕只是在路上多耽搁一刻钟,事情又会有了变数,我不敢赌。

一路上我就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凭着一股想要马上见到禹湮的强烈信念支撑着自己往前,硬是将原本从凤凰王朝到桑国所需的时程生生缩短只剩三分之一。终于,我回到了白安镇,墨琰说禹湮如今就住在那里。

这一刻,我总算深切体会到上辈子在国文课本里读到的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什幺意思。越接近那个我们在白安镇住了十多年的家,心里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像一只爪子在心中挠啊挠的,想要立刻见到禹湮,却又害怕看见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我扶着门框站在家门外,总算下定了决心,抬起手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声,还没听见里头有动静,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女声。

「兰娘……?是兰娘吗?」

我回过头,望着眼前布衣荆钗、约莫五十多岁的大婶思索了片刻,而后惊喜地叫唤道:「齐婶!」

她将手上拿着的菜篮放到地上,上前来握住我的手,一边细细打量我,一边欣喜地说:「好好好,总算是回来了!当年凤凰王朝大乱时,你们说要回故乡出一份力,还担心你们会不会有个万一。如今看妳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心里的大石也算是放下来了。对了,兰郎呢?他怎幺没跟妳一道回来?」

听齐婶说起禹湮,我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我握紧齐婶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夫君现在可是住在这里?」

「咦?兰郎两个多月前就搬离白安镇啦!先前妳没跟他一同回来,他说妳受了重伤需要好好恢复还待在凤凰王朝,我以为他是回去找妳了。怎幺,你们竟没有在一起吗?」

「他……不在这里了?」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忽然使不上力,摇晃着就要坠落,幸亏齐婶眼明手快扶住我。

「兰娘!妳还好吗?你们这是……唉,当初只兰郎一人回来我就觉得奇怪,照理说妳受重伤待在凤凰王朝养伤,他也该陪着妳才是,怎幺独自一个人像是隐居躲到这而来,孩子也没跟着,又变得……变得那副模样……」齐婶见我的脸色越来越差,连忙就要将我扶到她家。「你们家久未住人恐怕不大方便,妳先回我家躺下来歇歇吧!」

我摇摇头,朝她勉力一笑。「谢谢齐婶,我没事的,只是赶了太久的路有些劳累,缓一缓就好了。我还要寻找我的夫君,就不耽误齐婶时间了。」

告别齐婶之后,我又将白安镇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甚至连邻近的硐城市区都找过了,却始终不见禹湮人影。

墨琰说禹湮住在白安镇,既然连禹湮还活着的事我都知道了,那幺这一点他没必要骗我,可见禹湮是在墨琰最后一次见到他之后才搬离白安镇的。

他不在白安镇,还能去哪里呢?难道回到馥城、他原先的将军府?

不,「禹湮」这个名字在桑国的历史上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地方去给自己添麻烦,他一向最怕麻烦的……

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我只犹豫了三秒钟,便立刻动身前往浮现脑海的那个地方。

是那里了,一定是那里!

还记得当年我和禹湮每次要从家里到那个地方去时,总是藉机比划轻功,看谁先抵达,输的人要答应赢的那方一个请求。

我的轻功师傅是禹湮,虽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这事在世上并不少见,但每每和禹湮比轻功输的总是我。

而他身为赢家提出的要求──通常都是关于晚上「睡觉」时的要求……

想着这些琐事,心里急得慌,嘴角却又止不住上扬着,一路在熟悉的山林草木间穿梭着,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那个男人,穿着一贯的蓝色衣裳,出现在他亲手为我打造小屋外头的院子。就在我的眼前。

微风拂过,紫藤花瓣漫天飞舞,而他就坐在庭院紫藤花架下的摇椅。摇椅随风轻轻晃了晃,他的蓝衣裳被风掀起了一个衣角,有一下没一下地飘着。

他似乎是在午睡,一本书静静地搭在他的脸上,几瓣浅紫花瓣被风吹落在深蓝色的书皮上,然后又被风拂走。

一切依旧如昔,彷彿什幺都没改变过。

我的嘴角缓缓上扬,脸上绽开个喜悦的笑容。「阿……」

「阿湮!」我的叫唤还没出口,却听一声清丽的嗓音同样吐出这两个字。

我怔怔地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从屋里、从禹湮送我当作生辰礼物的那间小屋里出来,朝禹湮所在的位置跑去。

那是我两辈子中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没有之一。

「不是说喝药的时辰到了就该进来吗?怎幺还在这里磨蹭?还有,你怎幺又把我的书拿来遮阳?那是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手的孤本,要是……」那白衣女子双手扠在胸前,站在摇椅边对着禹湮叨叨絮絮地咕哝着。虽然脸色有些不悦,秀丽的眉微蹙着,但却让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庞上更添风情。

禹湮懒洋洋地抬手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因为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含糊。「睡着了,没注意时辰。」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嗓音,那慵懒的模样如同我们每一次话家常。如今对的却是别的女人。

胸口堵得厉害,喉咙像被什幺东西哽住了,想喊也喊不出声来。

我望向那又继续对禹湮碎唸着的白衣女子,想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个什幺样的女人。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已足以改变很多事。虽然不知如今的禹湮是不是已经不同以往了,但以前的他对我以外的女子一向爱理不理,一来是觉得应付那些女人麻烦,二来若是因此惹得我吃醋发怒,要安抚我又是一番工程,追根究柢还是因为怕麻烦。

这个女人,让他不惜营造假象、让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不惜躲到这远离人群、只能自给自足的白安山里隐居,不惜费了这幺大的功夫、承接一个又一个麻烦,怕是在他心中的份量不一般吧!

她一身飘逸白裳,墨黑的长髮并未绾成任何髻式,只鬆鬆地编了一条长辫、用和衣服同色的髮带繫着直垂到腰间,髮上没有半点簪花珠钗装饰,当真是素净得可以。然而光是她那张脸就足以让天地失色,任何妆点于她都只是多余。

她的脸上脂粉未施,却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真真是个空灵系美人。凤湘翊同样有着超脱世俗的美丽脸庞,却是如同牡丹一般富丽堂皇的豔丽;而在她之前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纳兰容若,虽然容貌一样一等一,但她的美更多是来自于那周身宛如月光的清贵气质。

然而这女子,先不论气质品性,光只是容貌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这三年,不得不说禹湮的眼光有了跳跃性的长进。

通常在青春偶像剧里,女主角亲眼撞见男友劈腿,小白花女主会含泪默默离去,将满腹辛酸往肚里吞;而在乡土八点档里,呛辣女主兴许就一个箭步冲上去甩给那小三一巴掌,再逼问男主「选我还是她」。

我不知道如今在眼前上演的这齣是个怎样的戏码,活到这个年头,泼洒胡闹已经不是我的路线了,好歹我还是禹湮明媒正娶的正宫太太,绝不能在小三面前失了面子。至于一声不吭黯然离去,又显得太窝囊了,我没日没夜地从凤凰王朝赶到这里,无论如何,总归要听到他一声解释。

我深吸一口气,準备以一个理性冷静的现代女性姿态开口质问时,正从摇椅上站起身要随着那白衣女子进屋去的禹湮却忽然朝我伫立的方向侧过头来。

「谁在那里?」他的嗓音里少了几分慵懒,多了一丝防备。

心里泛起浓浓的苦涩,却不是因为他如今对我只剩防备。我看着他那双明明不是在睡觉却仍阖着的眼眸,鼻头涌上一阵酸涩。

他果然是看不见了。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没急着去擦,反正他不会发现,倒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要吸鼻子,以免被他听出端倪。我知道他不要我同情他。

但终究是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我稍稍理了下仪容,又整了整衣襟,才缓缓从树丛底下的阴影走出来。「是我。」

他的身体倏地一颤,整个人如同被石化般定在原地没有动弹,倒是那白衣女子先反应过来,翦水眸子瞪得大大的,葱尖一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我。「莫非……莫非妳就是那个『阿漪』?」

呵,连禹湮怎幺唤我都知道,禹湮这家伙倒是老实交代,也不怕佳人吃醋?

我正要开口嘲讽几句,沉默许久的禹湮却突然发话:「白翎,你先进屋去。」

「可是……」那个唤作「白翎」的女子犹豫地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禹湮,想要再说些什幺,却被禹湮坚定的气场击退了。「好吧……你们慢慢聊,我先进去了。」

「站住!」我低喝了一声,看着眼前这对旁若无人的「姦夫淫妇」,包覆在拳心里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这间小屋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也就是说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我的同意,凭什幺让不明不白的人随意进出?」

「喔,我想妳可能对我有些误会。」白翎收起刚要跨进门槛的前脚,转而朝我走来,脸上居然没有半点类似「羞恼」的情绪,脸皮当真是厚得可以。「妳应该不晓得,三年前阿湮在凤凰王朝从绝云坡的悬崖落下,是我恰巧发现在蛇堆里奄奄一息的他,将他救起的。虽说身上的余毒已除了许多,但我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觉得救人也该有始有终直到完全痊癒,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照看他的身体,也算是半个主治大夫,并不是什幺不明不白的人。」

我额头上的青筋抽了抽,现在才发现这女人废话还真多。不过,原来竟是她救了禹湮吗?这样的话,事情为什幺会发展到这地步也就不难理解了。

禹湮其人,一直有着对救命恩人负责以报恩的「好习惯」。

我转向白翎,对她挽起了一个自认得体大方的微笑。「白翎姑娘救了阿湮,兰漪在此代夫君谢过姑娘,姑娘大恩没齿难忘,这份恩情是一定要还的。只是阿湮尚未递休书于我,所以我仍旧是他的正妻,却是不知道姑娘是否已被夫君纳为妾室?如若不是,同一有妇之夫同处一室,传出去岂不损了姑娘清誉?」

一番咬文嚼字的言辞说完,牙根酸得紧的同时也深深佩服着自己,觉得刚才的表现很有风度很气势,却又不失讽刺激退意味,这些年在宫中当太后的日子不算是没有长进。

我正思索着要是这厚脸皮又唠叨的女人再跟我狡辩些什幺「医者仁心,本就不该顾忌男女之防」等等强词夺理之言该如何回击时,白衣美人果然怒了。

「什幺纳妾什幺姑娘!」白翎甩了甩袖子,气愤地吼道:「老子是男人!」

我惊地睁圆了眼睛,忘了合拢的嘴巴几乎能塞进一颗鸡蛋。我惊诧了老半天,反应过来后才望向禹湮,不可置信地颤声问道:「不过三年没见,原来你……你……你竟已经断袖了?」

「胡说什幺。」禹湮的脸瞬间青了一层,低骂的声音里挟着一丝熟悉的无奈。他轻叹一口气,头朝白翎的方向侧过去。「这里没你的事,你先进去。」

「不行!」他扠着腰,气呼呼地瞪着我。「今天要是不问清楚这女人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女的,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唸!」

「那就变『拎北』了……」我眼神飘向一旁,小声咕哝着。

「什幺?」

我搞了个大乌龙,难堪之下火气也跟着冒上来了,恼羞成怒地指着他骂道:「是我的问题吗?你自己照照镜子,长成这副模样有谁会不把你当成女人?」说完忽然意识到平儿的爹凤湘翊貌似也是个男儿身女儿相的漂亮男子,便又立刻改口道:「不只是相貌,是气质的问题!气质!有哪个男子汉吵架时会像你这样扠腰瞪眼睛?你怎幺不乾脆再跺一跺脚?」

白翎听我说完,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样的姿势很不「男人」,赶紧甩掉扠着腰的手,却还要装作不是因为我说他才改变姿势的。他清了清喉咙,挺了挺宽鬆白裳下现在才注意到原来一马平川的胸膛,板着那张就算生气却依然娇媚的脸说道:「我阿爹阿娘把我生得那幺美,我有什幺办法?我们白翼族的族人不论男女本就多肤白貌美嗓子细,是妳自己没见识,我阿爹都还比我美!」

「谁让你『阿湮阿湮』那幺亲暱地唤我的丈夫?看你的样子年纪也顶多二十出头吧!对于比自己年长的男子正常不都该『某某兄』地称呼吗?所以我才会以为……以为你们那个啥了……」怕提到「断袖」这个词禹湮又会暴走,说到最后便含糊地带过去。

「我们族里称呼人本就没在顾忌年龄辈分,我在家里唤我阿爹阿娘有时候也会会直接叫名字,我……」

「够了!」一直被晾在一旁的禹湮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皱起眉头,对着白翎冷声开口:「你若要再继续说些没用的话,就回你的千蛇谷去吧。」

白翎张了张唇想要再说些什幺,最后摆了摆手,留下一句「药要凉了,早些进来喝下」后便乖乖进屋里去了。

白翎走了之后,气氛顿时变得安静。我望着禹湮,原本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此刻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妳也回去吧,这里不是妳该来的地方。」半晌后,禹湮淡淡地说道,语气比起刚才对白翎说话时又更冷上几分。

我没想到千里迢迢赶来这里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错愕地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时,禹湮已经转过身準备进屋去了。

眼中掠过他衣角的蓝,眼看着他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範围之内,心中一片慌乱,想也没想便奔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搂住他不让他离开。

我的手臂用力地环住他的腰,彷彿唯有抱得这幺紧、真切地感受着他身上的热度,才能证明眼前这个冷淡对待我的男人并不是个幻影。

我的头侧靠在他的背上,闭上眼聆听着他的心跳。

那样地不稳。

这个口是心非的笨蛋,这幺多年了,说谎的功力还是没有进步。

「你真的要我走?」我哑声开口问着,手臂收紧了些。他变清瘦了,也不晓得这些日子是怎幺过的。

他的身体很僵硬,直挺地就这幺站着,并没有回应我的拥抱。却也没有推开我。

几个呼吸的沉默过后,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些温度。「妳也看见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我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啊!我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皮肤也鬆弛了不少,陈曦说我的眼袋都快垂到下巴了!」我故作欢快地说着,本以为能让气氛轻鬆些,但怀中之人却依然无动于衷。

「就算是这样的妳,如今我也看不见了。」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自怨自艾,平静地彷彿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件光是不带情绪地说出口就足够悲哀的事实。

我勉强扯开一个笑容,语调欢快,眼角却不知不觉又酸涩了起来。「那多好,这样你记忆中的我就永远停留在青春貌美的时候啦!你不会看见我变老,不会看见我变丑,也不会因为看见其他漂亮妹妹就变心……对耶!我真傻,还以为……以为你是因为白翎漂亮才……」

「阿漪。」他轻轻地、温柔地、一如往常地唤了我一声,打断了我已因为哽咽说不流畅的话语。「妳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幺意思。」我抽了抽鼻子,声音虽然不稳,理智却依然清明。「那你知道我是什幺意思吗?我以为你死了,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个奇蹟出现,对我来说就像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幺才变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有多苦多难受才宁可让我以为你死了也不愿我找到你,我只知道,不管你变成什幺样子,你都是我爱的样子。我们说好不离不弃一辈子,不管我在哪里,你都会在我身旁,我不会丢下你,所以你也不能丢下我。

你失去了眼睛,就让我来当你的眼睛啊!都从阎罗殿前回来了,还有什幺难关是过不去的?」

他沉默地就这幺任我抱着,半晌,有些冰凉的手缓缓地覆上我搭在他腰间的手背。我以为他被我说动了,欣喜地抬起头正要看他,下一刻,他的手却是轻柔而坚定地拉开我的手,挣脱了我的怀抱。

「妳不该想起来的。」他淡淡留下这幺一句话,背影终究还是消失在我眼前。

那样无情又决绝。

一连半个月,禹湮都对我不闻不问,彷彿我只是个陌生人……不,连陌生人也称不上,简直是把我当成了个隐形人。

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费心弄了许多他以前爱吃的早膳,坐在饭厅里等他。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做了什幺菜,使出浑身解数让料理香气四溢,这样他用闻的也能感受到了。

他一从卧房出来,我便立刻上前去殷勤地介绍着我为他準备了些什幺样的早膳,一开始他还会听我说完,到后来我话才刚开口他人便直接转身拐出屋子了,一整天不见人影。

他不吃,我自然也没有心情吃,倒是便宜了白翎那小子,吃完还装模作样地点评了一番,气得我差点忍不住在饭里加泻药,又想着说不定这次禹湮就心软了,肯吃我做的饭菜,但到如今,他还是连根筷子都没动过。

他没吃饭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会不会自己找东西吃,又担心他挨饿,他一向懒散不懂得自己照顾自己,晚上便又準备了夜宵守在他房门外。他如今不待见我,我怕直接在他房里等着他连家都不回了,便端着夜宵坐在门外的阶梯等他回来。幸好到了晚上他还会回到小屋,发现我坐在门外脚步也只是顿了顿,然后什幺话都没说逕自推门进房,将我隔绝在房门之外。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我便不在门外守着,只将夜宵放在厨房里温着,他若是肚子饿到了厨房就不愁找不到东西可吃,然而这半个月来,每天晚上準备好的食物隔天依然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处。

我知道他想让我知难而退,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要说这日复一日的无视与冷落并没有让我感到半点心灰意冷,那也是骗人的。

我曾问过白翎,既然禹湮有心躲我,为何不乾脆离开这里,找个我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待着?白翎说,因为他捨不得我。

捨不得我,又为何这样伤我?我以为十几年夫妻情谊已让我足够了解禹湮,但直到现在才晓得,我竟是一点也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幺。

禹湮失明的原因我从与白翎的对谈中一点一点地得知了:当年他随着耀恩坠下绝云坡、跌落进那些毒蛇里时,本该必死无疑,然而因为他体内还残留着当初婆婆为他解毒时用的万金花药性,即便这幺多年过去这药性在他体内代谢得只剩下一点点,但就是这幺一点奇蹟地暂时克制住了蛇毒蔓延全身,让他得以撑到白翎发现他。

白翎出身于千蛇谷的白翼族,白翼族是个隔绝于世的隐蔽族群,百年来一直隐居在凤凰王朝国界之处的峡谷底,鲜为人知,就连官方都没有相关记载,就算少数的有心人发现此处,觊觎白翼族人的美貌和一身精湛毒术,却往往因畏惧千蛇谷里的毒蛇群而止步。

白翼族人当初因为种种因素不得不隐居在此处,却又得跟毒蛇共生共存,一开始吃了不少苦头,到了现在已能掌握与蛇群的生存之道,将千蛇谷毒蛇的毒性摸清楚,解毒自然不在话下,甚至已经懂得利用这毒性发展出一套保护自己的方法。他们纯真,却不愚蠢,他们不会主动害人,但一旦有人想要伤害他们族人,他们便会像毒蛇一样致命。

然而儘管白翎的解毒技术在白翼族里已算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了,当时禹湮直接坠入蛇堆中,数不清的毒蛇缠上他的身子,再加上激战过后体力已消耗到了极限,身上也带着伤,因为残存的万金花药性还吊着一口气只能说是上天眷顾,要除尽他身上的毒素就算是华陀在世也是天方夜谭。

最后,白翎拚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将他身上的毒素集中逼至一处,保他性命。而当时禹湮的眼睛己受到毒素严重损伤,基本上保不住了,他没办法,便只能将他身上其余毒素封在此处。命是留住了,但禹湮要重见天日应当是再也不可能。

纵然保住了性命,但当初禹湮也在千蛇谷昏迷了两个月才醒过来,又调养了一年多,情况稳定下来后白翎才让他出谷。

禹湮去找了我一次,发现我已不再记得他后,便逕自回到白安镇住下。白翎放心不下他的身体状况,但白翼族人却也一向不被允许在外界逗留太久,所以他每隔三个月便会来找禹湮一次,待上一个月调理他的病情然后才又回谷去,而我这次恰好就遇上了白翎出谷的时候。

虽然禹湮失去了视力,但从这半个月的观察下来,我发现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不便──至少没有不便到必须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他虽无法用眼睛探索世界,但武学底子并没有丢失,他曾是桑国最受人尊崇的「金乌将军」,亦是叱咤江湖的「木兰帮帮主」,内功深厚,就算不用双眼也能感知周遭的变化、察觉到有人靠近。

所以这才更让我摸不着头绪。禹湮纵然骄傲,但也没有钻牛角尖到如此地步,只因为觉得身上有缺陷配不上我便要将我推开。我怕的是,事情其实并没有我想像中的简单。

禹湮光躲我就来不及了,自然不可能告诉我实情;而每回我问白翎关于禹湮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还有什幺隐情,他总说禹湮的情况就是我看到的这样。

我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这天晚上,我一身夜行衣,轻巧地推窗跃进西厢房。床上那人睡得很沉,等到冰凉的匕首贴上他的颈子,他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白翎眨了眨惺忪睡眼,视线逐渐聚焦直到对上我的目光,然后愣愣地开口问道:「姑奶奶,您这玩的又是哪齣?」

「我都蒙成这样了你还认得出我?」

白翎似乎是翻了个白眼,但因为他生得太美,所以做起来却反而像是抛媚眼。「这山中就只有我们三人,您双眼这幺炯炯有神地望着我,难道我还会错认成阿湮?」

我其实也觉得他的话满有道理,穿夜行衣前来根本是多此一举,但总归是做亏心事,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就太没有诚意了。

我清了清喉咙,言归正传。「我不跟你瞎扯,你要是今天晚上没有把阿湮瞒着我的事老实交代,小心刀剑无眼!」说完我还吓唬性地又将匕首往他的颈侧顶了顶。

白翎瞬间气笑了。「好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我救了妳夫君,妳就是这样对我的?」

我微微偏过头去,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我知道我浑蛋,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已经说了几百次,阿湮就是妳现在现在看到的样子,我没有瞒着妳什幺。」

「我也说了几百次,我不会相信你的话,这太不合理了!」

「妳这样拿刀抵着我,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毒死妳?别忘了我可是白翼族出身的。」白翎脖子上还架着把刀子,却没有半点惊惶失措的模样,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清丽细柔的嗓音带着一丝威胁。

「毒死我就毒死我吧!如今我已经没有什幺好怕的了。」我握紧手上的匕首,眼中却无半点狠绝之色,只有无尽的悲凉。「我将阿湮从记忆里丢失了浑浑噩噩过了三年,现在好不容易找回他,我只求能活得明白。就算你告诉我他明天就要死了,我也不想直到他归于尘土还被傻傻蒙在鼓里!」

「看来妳的确做好觉悟了……」良久,白翎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缓缓开口:「再过两天的满月之夜,妳自己亲眼看看──他如今是什幺可怕模样。」

越接近白翎口中的那个「满月之夜」,禹湮激怒我的行径就越发变本加厉,我知道他想要做什幺,如果真像白翎所说他不离开这里是因为捨不得我、却还依然狠得下心试图赶走我,那只能证明他确实心中有鬼。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在十五的那天早上,在他又一次无视我天还未亮就起床準备的早膳后,我顺势发了顿脾气,扔下许多半真半假的气话后便甩门而去,假装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和痛楚,让他以为我真的被气走了。

然后,我根据白翎的指示,躲在林中隐蔽处等待禹湮出现。

终于夜晚降临,圆盘一般的满月高挂在夜空中,隐隐还带着些妖异的赤红色。今夜无风,林中十分安静,只偶尔有几声虫鸣稀稀落落地响起。

我缩在一棵大树后面,正惴惴不安地伸长脖子观望状况,突然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妈呀!」

我吓得反射性跳了起来,回过头一看,白翎正一脸天真无邪地歪头看我:「这幺热情的打招呼方式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气得直打哆嗦。「你有什幺毛病!知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拍人肩膀是会吓死人的?」

「不知道。」

「你……」想到现在不是跟他在这边置气的时候,我忍下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没好气地问道:「你来这边做什幺?」

他没回答我,而是抬起头指了指身旁那棵大树的顶端发问:「妳会爬树吗?」

「为什幺我要跟你一起窝在这里?」我躲在树顶的枝桠之间,扭头望着躲在我身后、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他也弄上来的白翎无奈问道。

「因为这里视野好啊!」他环视四周,满意地点点头。「而且相较之下比较安全。」

「我的意思是你跟来干嘛?」虽然知道禹湮跟白翎不是「那种关係」,但我还是没办法给白翎好脸色看,先不论他白目、废话多、不会看脸色等种种「人格缺陷」,光是这段日子来禹湮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却会搭理白翎就足够让人窝火的了。

「我来自然是有我的用处。」他故作高深地幽幽开口,我还想回个几句,就被他轻咳一声打断了,下巴朝底下某处扬了扬。「他来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团银白色的光影在林中闪过,由远而近地朝我们这边过来。不过一个眨眼,那团光影就已经接近我们躲藏的树底下,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那是禹湮,又不像禹湮,一头雪髮披散着,随着他的移动在脑后狂乱地飞舞,刚才看到的白色残影应该就是他的头髮。他的脸仍旧是那张脸,双眼闭阖着,然而那张英气与俊美并俱的脸庞上竟爬满了艳红色的纹路,像是古老图腾纹在他的脸上,并不难看,甚至有一种妖异的美,但光是皮肤里会透出血纹这点就足够慑人了。

而在他蓝裳外裸露出的肌肤同样也布上了这样的豔红纹路,从颈子到锁骨,从手臂到指尖,彷彿纹身一般蔓延在他身上。

他移动的速度如此之快,几乎不像人类;他浑身散发的气息陌生而危险,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

妖魔。

我紧紧摀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又是一转眼,禹湮已经消失在视线範围之外,然而我却知道他跑到了哪里,因为他所经之处,山崩地裂、鸟兽哀鸣。

他打出一道又一道劲气,被劲气射中的树木皆拦腰折断,栖息在树木上的鸟儿惊叫纷飞;岩壁被他打出一个个窟窿,滚滚飞沙伴随着岩石崩落,像是土石流一般倾泻而下。

他凭着直觉,在林中如野兽般疾奔,狂乱、暴力、残酷、野性──只他一人,就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如若这里有人居住的城镇,早已成了人间炼狱。

「大约是三个月前,他身上残余的蛇毒开始起了质变,在十五满月之夜,也就是一个月中阴气最盛的时刻毒性重新发作。」身后的白翎平静地开了口,缓缓地解释着:「蛇毒融进他的血液,在这一晚令他气血沸腾至极致,内息暴涨在体内乱窜,若不像这样将劲气发洩出来便会筋脉爆裂而亡。」

「所以一个月里只要有一次像这样好好发洩就没事了对吗?」儘管我知道如果事情真这幺简单,禹湮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推开,但询问白翎的话语中还是忍不住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白翎垂下美丽的眼眸,摇了摇头。「那只是现在。若是蛇毒迟迟未清,毒性侵入他的脑子,他便会逐渐失去理性。如今他还勉强能控制自己保持理智,才躲在这偏僻无人的山林里发洩,不用多久,他身上的人性会越来越少,而且不必等到满月之夜就会发作。

他会渐渐变成一个怪物,不再有理智,不再有情感,如若他失控到了民间去,那便是天下人的劫难。他知道自己终将会有这幺一天,所以才让我瞒着妳,也瞒着那位姓『墨』的朋友。故意将妳推开,就是怕终将有一日他连妳都识不得了,伤害了妳。」

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底下的满目疮痍。「他的意思是,在他彻底失去理智之前,让我用药了结了他这条命,以免成了祸害。他不敢自己动手,就是因为知道他死了妳会伤心,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但照这情况看来……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紧紧咬着下唇,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我往虚无的空洞不断拖下去。唇瓣被我咬破,透出淡淡的血腥味,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你是白翼族的人,这种蛇毒你应该最熟悉不过了!」

白翎颓然地摇头。「他身上的蛇毒因为融合了妳之前说的那叫作『万金花』的药性,纵然奇蹟地制住毒素不让他立即丧命,却也让毒性因此改变,这种新的毒我们白翼族从未有人见过,也实在无法可解。」他顿了顿,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继续说道:「虽然根除不了,但倒是还有一法可抑制。」

「还有办法你怎幺不救他?!!」我一时激动差点就忍不住站了起来,并不甚坚固的树顶枝干随着我的动作晃了晃,白翎顿时惨白着一张脸像无尾熊般紧紧抱住一根树干不放。

「妳别激动,先听我说完!」他确认我没有再做出会造成我俩生命威胁的举动后,才抚着胸口解释道:「说是方法,但根本也不可能实行,不然我早就救他了。要抑制他体内的蛇毒发作,必须找一个人平分他身体里的毒素,这个人还必须是个女人。」

听到必须是「女人」,心中隐隐就有了些头绪。我苦笑了一声:「怎幺平分?」

白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咳,就是那个……阴阳调和,行夫妻之事。」

「他因为不愿辜负我,所以迟迟不肯另找女人解毒?」

「他第一个想到的的确是这一点,但就算不考虑这个也难以执行。转移蛇毒必须在满月之夜、也就是他现在这种状态进行才有用,和他交合的女子首先就要能制得住这样发狂的他,而不是被他杀了。

除此之外,这种蛇毒虽不会立即致命,但潜存在体内同样是慢性毒药,对于那个女子的身体也会有大大的损害。基于仁义,就算是花钱雇一个青楼女子他也断然不会做这种自私的事,当然,他更不愿由妳来做这件事。」

「大大的损害,是怎样的损害?」我想了想,然后直接问道:「是会比较早死的意思吗?」

他默然地点了点头。

「那好,告诉我该怎幺做吧!」

我一站起身,白翎便连忙拽住我的衣角,神色複杂地望着我:「妳不再考虑一下?」

我朝他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字一句坚定说道:「这幺便宜的事,哪还需要考虑?」

一直以来我的轻功便不如禹湮,更何况他在如今的狂暴状态,我就算有一百条腿也追不上他,想要接近他,便只能引他主动过来找我。

白翎在我身上洒上了一种特殊的香粉,是用千蛇谷底一种叫作「紫茴花」的花瓣碾碎加工製成的。紫茴花长在千蛇谷底,终日与毒蛇相伴,那些毒蛇最是熟悉这种花的味道。有时候他们白翼族人要对付敌人,便会设法在对方身上洒上紫茴香粉,引蛇主动攻击他们。

而禹湮身上中了千蛇谷毒蛇的蛇毒,经过血液催化,对这种气味同样很是敏感。如今我之于禹湮,就像老鼠之于猫,他闻到这味道会本能地过来寻我。至于今晚的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或者是说我会不会在被他认出之前就先死在他的手上,我不能确定,白翎也不能确定。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赌一回。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赌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好在老天对我还不算太绝情,给了我一点助力──终于又起风了。

我站在顺风处,闭上眼睛,打开全身的感知聆听着林中的动静。身上浓烈的紫茴花香味被夜风捎带着往更远处去,终于,衣物掠过树丛发出的「沙沙」声响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睁开眼回头一看,当视线範围内一闪进那团白影的一角,我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催动毕生内力往他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这种感觉彷彿又回到了上辈子学校运动会跑大队接力的时候,紧握着棒子咬牙向前冲,完全不敢回头,就怕一分神耽误了时间让后面的人有机会追上。那时候怕被追上是因为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而如今,我不能被追上却是为了保住性命。

纵然没有回头,我也能感受到禹湮离我越来越近了。那股压迫的感觉像是巨大的海啸袭来,身后的树木石壁倒的倒、塌的塌,我像是在末世里逃亡,就算清楚知道现在在后面追赶我的是我的丈夫,心中却还是难免感到恐惧。

耳朵里逐渐传来水流声,我心中一喜,就像跑马拉松时看见了终点线,肾上腺素催发,移动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水流声渐大,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瀑布。我的体力已快要耗尽,幸亏总算在腿软倒地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跃上了瀑布顶端那块犹如平台一般的大石板。

我转过身,对着离我已不到十步距离的禹湮扯开嗓子大喊:「阿湮,救我!」

语毕,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他的脚步滞了滞,我便立刻跃身跳下瀑布。

我死了吗?

八成是死了,因为我并未感觉到疼痛。

真是的!就算我死了也不能放过写我命运剧本的老天爷,稍微眷顾我一下会花祂多少时间?

我不求长命百岁,也不期望寿终正寝,但上一世坐云霄飞车摔死,这一世自己跳进瀑布淹死还不是因为想自杀,我还能死得更搞笑些吗?

可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生气,禹湮这个臭浑蛋,就这幺眼睁睁看着我淹死了吗?虽然我不是不会游泳,但他怎幺不想想我才刚跑完「极限马拉松」,哪还有力气划水……

「阿漪……阿漪……」

模糊而破碎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飘进耳里,意识像被人从两端拉扯,最后某一方胜利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我扯进一股极度窒闷的疼痛之中。

意识逐渐回归身体,感觉腰上被一弯有力的臂膀圈住,带着我往水面上而去。

「咳!咳咳……」

胸腔受到一股重压,我猛地吐出一口水,在剧烈的咳嗽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艰难地抬起了手,手指探进面前之人湿漉漉的雪白长髮,握住了一绺头髮。那髮丝软软细细的,在清冷的月光下好似一匹上好的素色锦缎。「你终于还是来救我了……白翎那臭小子说……说也许我的死劫能唤醒你,倒是没有骗人呢……」

「怎幺那幺傻……?我不是要妳走吗?」他的手颤颤地抚上我的脸,因为看不见,所以只能摸索着移动手指,有着薄茧的指尖掠过我的眼皮,我的鼻樑,我的唇。

我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十指交扣,带着他的手停留我的脸颊。「你叫我走我就真的走啊!什幺时候见过我那幺听话了?」

他小心翼翼地抚着我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一件珍爱的瓷器,深怕碰碎了摔坏了,却又不忍心离手。然后,他缓缓地倾下身子,彷彿孩子撒娇般将头枕在我的颈窝,喃喃地问:「妳都看到我这副模样了,为什幺还要过来?」

我俯下头,唇瓣贴着他冰凉滑顺的髮丝,笑着低声说道:「我要来强了你啊!」

他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有些狼狈地直起身想要逃离,却被我勾住脖子又拉了回来。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借力让自己直起身子,然后趁他防备不及之时,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推倒在岸边的石板上,翻身坐上他浸在湖水中的大腿压制住他。

「白翎都告诉我了!这件事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打算赶走我,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我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地控诉道。

「没什幺好商量的,我不会让妳这幺做。」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我却用双腿夹上他的腰,让他无法挣脱。

「喔?那得先看你有没有办法拒绝我!」说完,我俯下头吻上他的耳根,他的侧颈,他的喉结。像是点火一般,用细密的吮吻在他细腻莹白的身子上种下一爜又一爜火苗。

他绣有栀子花纹的蓝色外裳早在先前挣扎时领口就已经敞开,鬆垮垮地挂在手臂上,只一条腰带仍繫在腰间勉强固定住衣服。里头的白色裏衣被湖水浸湿,质料很薄,浸过水后几乎等同于半透明,紧紧附着在他的肌肤上,勾勒出诱人的胸膛线条。

我的指尖勾上他内单的衣领,正要扯开,他的手却覆上了我手背,紧紧扣住我的手让我不能再在他的身上撒野。

「阿漪,别闹了!」严厉的警告伴随着略微急促不稳的呼吸吐出,听起来一点也没有威胁性。

他的雪白长髮像绸扇一样他脑后凌乱地铺展开来,有些垂落到了水中,随着水波摇曳晃动。原先在他脸上、身上的豔红图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冰冷的湖水冷却了沸腾的气血,褪成淡淡的粉红色,像是桃花瓣覆在他莹白的身子上,少了一丝妖冶多了三分媚色。

看他这副模样,还真像被人蹂躏的少年……我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垂下头牙齿咬上他的衣襟。「闹?你还没见识到我真正闹起来是什幺样子呢……」

话语因为咬着东西而变得含糊。他困住我的手,以为我就没办法了吗?

我用牙齿轻咬着衣领边缘将其扯开,嘴唇时不时擦到他的颈部肌肤和锁骨。我

的唇很凉,他的身子却像是一块暖玉,冷暖交会时在我们彼此的身上都引起一阵小小的颤慄。

「妳这是何苦呢?」他终于放软了僵直的身体,轻叹一声展臂环上我的腰,手臂渐渐收紧,扣住我不安分的身子。「后果是什幺,妳很清楚不是吗?」

「我只知道我俩洞房花烛夜时,你跟我说你不会赖帐,会负责我一生一世;决心回凤凰王朝作战时,你又说我去哪里,你就会跟着我去哪里。现在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你却又耍赖不认帐,这是什幺道理?」

「阿漪……」

他想要再说些什幺,却被我用一根指头按在唇上堵住了。我没再试图脱他的衣裳,而是缓缓地俯下脑袋,将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比平时略快一些的心跳。「我知道你想说什幺,夫妻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在战场上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若今天我们的立场互换,难道你就不会这幺做?只是平分你身上的毒,又不是现在立刻就会死了,大不了,每月满月之夜我俩便一起疯魔吧!

早在三年前听闻你死讯时,我就没想要活了,我们还能够像今日这样相依相偎,已经是老天爷很大的恩赐,那幺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有何妨?终归我们最后是在一起的。」

良久,他的手抚上我后脑的髮丝,低哑带着压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我又何尝不想如此?这三年来,无数次想要找到妳,把一切都告诉妳,我知道妳一定愿意和我一同承受,就像如今这样,但我不能这幺自私,我怕我将来会恨我自己。

当我知道月疏桐把妳的记忆封印起来之后,妳知道吗?比起感伤,我感到更多的是解脱,因为这样我就不必再犹豫要不要把妳一起拖进这个泥淖,没了我,妳一样可以好好活着。

为人夫君,就是要将妻子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爱、让她一辈子安稳无忧,可我却总让妳跟着我一起冒险、让妳为我担惊受怕。如今我又变成这个样子,我怎幺还有勇气将妳留在身边?连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阿漪,我的眼睛是治不好的了,我自己倒是无妨,但我却害怕妳被别人说闲话,我怕别人因妳有个盲人丈夫对妳指指点点,而妳却勉强地笑着说不在意。我知道妳不在意,可我在意!妳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不必为了我而迁就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幺多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白翎影响才变得这幺啰嗦。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直起上半身定定地凝视着他,像是在哄孩子般轻缓温柔地开口:「阿湮,我想看看你的眼睛现在是什幺样子。」

他的雪白睫毛颤了颤,眼皮却仍紧紧阖着没有张开。

「别怕,你吓不到我的。」我朝他鼓励一笑,虽然他看不到。

他薄薄的眼皮轻微地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被蝉翼般的睫毛遮挡住的眼眸渐渐显露了出来。我微微倒抽了一口气,原本瑰丽的玫瑰色眼眸如今豔红如血,像是在吸血鬼片里看到的那种妖异红瞳,却因为迷濛少了几分邪恶,多了一丝魅惑。

禹湮说过,他小时候曾因那双玫瑰色眼眸被视为妖怪,而如今,倒是成了真真正正的妖精了。

我垂下头,在他的两边眼角各印上一吻,然后抬起头,手指抚上他的眼睛柔声说道:「你这样,也很美,无论你变成什幺样子,都是我喜欢的样子。所以不要再说些害怕委屈我之类的蠢话了,委不委屈,我自己很清楚。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人逼我,也跟其他人无关。这只是我们两人的事,而我心甘情愿如此,事情就是这幺简单!」

「不……」

「不什幺不?一个女人主动向你投怀送抱还这幺鸡鸡歪歪,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眼见月色逐渐黯淡,天就快要亮了,我担心再这幺磨蹭下去又得等到下一个满月之夜,一时之间也有些急了。「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被我强了,二是乖乖就範!」

他沉默了许久,才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逸出一声叹息。「就没有别的选项了吗?」

「没有!」我说完就要去扯他的腰带,他却按住我的手,猛地带着我翻了个身,瞬间转变成他上我下的姿势。

「被自己的娘子压在上头,我还能算是男人吗?」他的手撑在我的耳朵两侧,雪白髮丝垂下,像是帘幕隔出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

「被自己的娘子压在上头竟然还能忍耐这幺久,你确定你真的是男……」我挑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吻堵回嘴里了。

「我是不是男人,咱们待会儿等着瞧!」他的唇贴在我的嘴角,危险地低声道。

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伸手环上他的腰紧紧搂住,接着抬起下巴主动迎上他的吻。「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幸福就是求仁得仁。

我希望能和禹湮一辈子相守,而我们也的确会如此,纵然有着许许多多不圆满,可谁又能说,这样的我们不算幸福呢?

至少,我觉得这样子就很好了。

《朕不是美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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