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后头蓦然传来温醇低沉嗓音缓缓接话,清丽女子一身素衣,手持竹简,正坐姿惬意地落坐桌畔轻声颂朗。闻声抬头望去,便见俊美男子未穿铠甲,只着青衣布袍,向她踏步而来。
「舒舒在读诗经?」脣畔含笑,他缓步踱到她身边,扬眉看了看堆在她身边的一大堆竹简,书隶或楷皆有,她却似乎读得十分轻鬆。
他微微有些失笑。前些日子才见她拿《春秋》捧着唸,后来又是厚重的一大捆《孙子兵法》,今个儿又是《诗经》……她倒是来者不拒,且能识的字,还真是远远超乎他所想。
闻言,何若舒这方放下手中竹简,扬笑抬眉望他。「是啊,正好读到郑风。」虽说她其实以前就看过《诗经》,只是总跳着挑喜欢的、或只为了应付考试,也没认真全读过……而除<蒹葭>和<击鼓>外,约莫便是这篇<子衿>令她颇为喜爱了。
扬眉,赵云颇感兴致地凑了过去,「哦?我以前也读《诗经》,只是有些读得并不甚理解。正好这首<子衿>我有些似懂非懂,妳能给我解一解幺?」踏过去到她身边落坐,他微整了下衣襬,而她手里还捧着竹简,见他落坐,倒也极自然地便微微靠了过去偎着。
「唔,说来这<子衿>一般解读来都是较风花雪月的意思,也莫怪你不懂吧。」指了指上头的字,她想了想。除了曹操那首《短歌行》拿来借喻为求贤若渴,其他几乎说的都是似乎思念……「青青子衿,指的便是身穿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这诗说的是一个姑娘,因许久未见到心上人,日日夜夜思念心仪的男子,思念他时,总会想起他青色的衣袍。她有些埋怨,念望男子为何没有主动相寻,也没有捎来音讯,一日见不到他,就如同隔了三秋一样遥久难熬……」
话落至尾声,她似想起什幺,下意识便噤了声。余光瞥过去,又正好瞧见他着一身青衣袍子,挑着眉头,眼含兴味地看着她。她一顿,这一想来才思起,怎幺这幺代入起来,好像有几分像在说自己啊?
不不不、她和子龙那时虽然是相隔了七年未见,但她那时候待他还没那份心思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幺说来,我和舒舒,不就如同相隔二十一载未见了?」轻笑出声,他脣边含笑,似觉得有趣地侧首瞧她。
闻言,她立时是微微有些羞恼地扯了扯脣,「那才不算,我那时候又还没有喜欢你。」「啪」地收起竹简,她鼓着气往旁边挪了一些,却又被他给一手揽回来,一时失力便砰地跌进了他怀里。
「妳啊──成天就窝在这儿看书,都快成了书虫。」好笑地看她身边一卷又一卷厚书,他有些无奈。就没看过有哪家女子这般看书成癡,也不出去晃晃走走,连《孙子兵法》和《春秋》也捧来读,她这是想要做谋士军师了?
她努努嘴,单手撑起身子,无奈而无辜地抬头看他,「我是路癡啊,上回出去差点儿又要找不着路回来了,哪还敢随意乱跑……」而且她被下了禁止和他到战场上去的禁令,就算会点弓术,这会也无处可用了──当然下这令的正是赵云本人,自从她受了那一箭,他便无论如何也不肯鬆口带她一同上战场去了。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受伤,可她是真的很闷啊!知道自己容易坏事,本想着不必上到战场上去给他添麻烦,便是去营里替伤兵治疗也好,可她这会什幺事也做不得,连些下人粗事都被禁了,这不便只剩下书还能拿着看了幺……
「行,我今日无事,这不就能陪妳出去了。」莞尔失笑,他执起她的手起身,只觉得她还未嫁他,倒已经像深闺怨妇。
上回分明提议了要不分配个侍女给她陪着,可她又偏不要,说自己总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多了个人要帮忙反而浑身不自在,这会倒是怪他了?不过……看来她以前在孙府,约莫便是这样的吧。
被他拉着缓缓起了身来,她撇撇脣,总觉得有些不服气。怎幺这幺说起来,她倒是像没了他就万万不能似的──不成不成,她可得给自己多找些正事做……只是说起来除了舞文弄墨外,平常家的姑娘到底平常都是做些什幺啊?她有些懊恼。除了练剑习弓看书,她这是真的无所事事了啊──
「你今日不用陪着主公议事幺?」手被挽起,她才起身,便想他平素总是忙着练兵或议事,于是有些疑惑地侧首过去问。
「不打紧,晚些才要。」无谓耸肩,毕竟近来也暂时没什幺战事能使他烦忧,他的职责便是练好招募而来的民兵,以防日后敌军来袭。虽然刘表那里于他们还多有芥蒂防备,或谗言蜚语、暗箭攻防的,但他毕竟是武人,主要辖地并不在此。「对了,主公近来一直想招揽贤者谋事,妳可曾听说哪里有名士?」随口便提了句,他笑问。
名士?听见这称号,何若舒一面随他走着,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诸葛亮──可诸葛孔明在哪、他与刘备何时相逢?唔,她只记得三顾茅庐,之后就是赤壁之战……
「莫急,主公名望远播,该来时总会有人来相投。」无奈于自己帮不上忙,她只能耸肩莞尔笑笑。
反正之后会有个孔明出来帮忙的,总是不必太过忧虑嘛。
「妳这话说的是。」扬眉,赵云不禁也莞尔几分。「改日我画张地图给妳吧,有了地图,总不会迷路。多出来走走,别总窝着夜里挑着灯看书,妳身子底原来就不好,再挑灯夜战,当心又将病根逼出来。」将手里柔荑警惕意味地握紧了些,他无奈低望她。
她讶异地瞠大眸子,随后是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你怎幺……」她的房和他隔得那幺远,他是怎幺知晓她熬夜的?
「妳的手又犯了发冷的毛病,今年冬日可会难熬。」歎然,他早在上回她肩窝受伤时便将她身子状况全问了一遍──她那一箭毕竟伤的不是五脏六腑,也没瘀血症状,最多就是失血过多罢了,可怎会那样就晕了过去?
心里原来还诸多不解,经大夫把脉他才明晓,原来是她身子里埋着病根,似乎以前生过大病,天生气血就不顺,体质又偏寒……原来是有条理些回来的,但经过这番波折,她身子又更差了些,日后冬日都会容易受风寒。
──再加上她这幺个喜欢劳碌奔波的性子,早晚会把身子忙坏,那倒还不如让她闲下来。
「……我知道了。」自知理亏,她只得垂头妥协。
没办法,这书啊,有时候一看了就停不下来嘛……她以前没那幺喜欢看书的,结果来了这里没什幺事情可做,也就爱上看书这回事了……何况这里那幺多古书,可都是以前见不到的东西,不看多可惜。
见她这般,他心里却不禁有些内疚。「不能时常陪妳,是我让妳委屈了。」低歎一声,他顿下脚步,认真地望她,眼里有愧疚。
他不能如寻常人一样日日陪她伴她,最多也只能偶尔在夜里回来时去房里看一看她,陪她说说话、盯着她别熬夜,直至她累得睡了过去才走……也莫怪她会闷会无聊,说来也是他的错。
她一听他这话,连忙大力摇了摇头,「哪里委屈呢……不如这样,我不熬夜,你每日若有些空,就来给我说说最近又发生了什幺事。我近日研究兵法颇有心得,说不準还能给你点儿建议。」扬脣笑得灿烂,她倒是跃跃欲试。虽然不是练武的底子,但她下棋的思路还算颇为清晰,说不準她可是当军师的料!
他更是无奈了些。原想唸她就不能找些寻常女子该做的事做?可又想想她原来就不擅那些。他当初一开始觉得她特别,不就是因为这样幺。
「好,妳高兴便好。」见她眼底光芒灿烂,他终是纵容笑应。虽是曾想过不想让她涉世太深,可如今天下局势动荡,他想,她也原来就不是习惯闷着与世无争的姑娘。兴许知道得多些,防範也多……也好。若他日他不在了,也不必忧心她没法立时自保……
因一路说着话,两人还伫在府邸院落里头,一时相望。眼里流转几分温柔,眸光微动间,他腾出另一只手,捧上她颊侧,弯身低笑轻吻。
虽是说过她不习惯一下子进展太快……一年以来,她倒也已然逐渐习惯他的碰触,只是亲吻时仍不免有些害羞紧张……总觉得鼻间气息里全是他声息,她双手轻抵在他双臂──分明只是轻轻一吻,他却能让她整颗脑子都混乱。
「沙沙……」
一边传来脚步踏过草坪的声音,还由远至近。意识有人接近,她一下耳根子烫了起来,连忙向后退开,侧首过去,便见是一个婢女顿在一边,不意撞见他们,面色也有些羞赧。
见她发现了自己,那婢女也只得低头踱过去:「将……将军、何姑娘。」拱手,那婢女开口,也不敢抬头。
赵云的脸色也有些尴尬,只又板起了平素清冷面孔,「何事?」
「外、外头有人给了这信,只说是要给何姑娘的。」仍低垂着头,她悄悄抬眸偷看了眼两人神情,随后从袖里递出了一方粗纸来给她,颜上还仍泛着不好意思的红。
赵云和何若舒在府里的关係本就微妙,虽不是夫妻,但相处却像夫妻,平常众人也都将他们做夫妻看待。且有过前先几次生死交关,也算做是一对颇令人称羡的佳偶……虽耳闻过,可平时她也顶多见他俩挽手温语,没见过这幺光天化日下亲热的模样,何况又是平时严肃清冷的赵云……这教人如何不尴尬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