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鞋面方踏过草堆一步，发出的细微声响却立刻便让赵云给发现──
「舒舒？」
困惑地望过去，他见那边青衣身影倒是和她相像，却是要离去。未想得太多，他便开口唤了出声。
她脚步又是一顿。
这下尴尬了，怎幺会让他发现呢……
眨眨眼，她乾笑着回过头，便见于荷和赵云正望着她。还想着自己该说些什幺装傻，她便又见得他轻笑道：「于姑娘手艺不错，主公都讚誉有加。舒舒向来喜欢甜食，不如来嚐嚐。」
他这话一出，前头还提着食盒的于荷神色蓦然呆愣住，何若舒一时也怔了。
她连忙回神摆摆手，「不、不用了，我这才用过晚膳呢……既然好吃，子龙便收下罢。」笑得很尴尬，她看一旁于荷僵直神情，简直快要吓坏。这是人家姑娘费心费神替他做的糕点啊、她哪里有胆子收下！
怪哉，这子龙平时不是挺细心的幺，怎幺情商竟然低得这样──她简直都想替情敌默哀。
赵云见她神色有些慌张，只不禁莞尔，却是半分有意、半分无意地浅笑，「妳也知晓，我一向不太吃这些。何况这那幺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妳便拿回去和甘夫人一起吃吧。」
听他如此说后，于荷也不待何若舒发话，便几分苦笑地忙开了口：「原来将军不吃这些，是奴家唐突了。姑娘若不弃嫌，便将这个拿回去吧，否则若是白白浪费了也不好。」温婉地微微弯脣，她拿着食盒走向她，笑笑地交到了她手上。
东西都到了自己手边，不收似乎便显得没礼貌了……何若舒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笑道：「哪里会嫌弃。那我这便收下了，多谢于姑娘。」收情敌的礼物什幺的实在有些尴尬啊……她微微挠头乾笑。
不过虽然说是情敌，但她也没要跟人家竞争的意思──用膝盖想也知道，于荷定然是赢她的吧？
「不会，姑娘能喜欢，奴家便也十分高兴了。」温和地笑了一笑，她说罢，微微回首看了眼赵云，眸色微微一黯，又复开口笑道：「那幺，奴家便先回去歇息，不打扰将军和姑娘了。」
看着于荷有礼地揖身过后，便转身缓缓踏步离开。何若舒愣着回头看她离去的背影，一时还真不晓得该有什幺想法。
进退得宜、不卑不亢……虽然心里吃味，可她对她，还真一点儿也讨厌不起来──她看起来，确是个好姑娘……
「舒舒来此，是有要事？」还发着愣，她便蓦然听见熟悉声音忽然变得近了起来，回头，便见他朝自己缓步踱进，脣边扬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被他如此一问，她心头有点尴尬。总不能说是想来看看他的吧……「也没什幺要事，就是想着睡前出来透透风，随意乱晃罢了。」清了口嗓，她作正色地回应。
「那怎幺见到我便又回去了，也不打声招呼？」微微扬眉，他几分不解地问。平时巧合遇上不都会招呼一声的幺，怎幺她今日却走得这般匆忙？
她闻言乾笑，「就……就是见你正和于姑娘说话着，也觉得不好意思打扰……想着明日再同你招呼便是了。」有些尴尬地伸手抓了抓头髮，她话落耸耸肩，又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子龙背上的伤还好幺？」微微探头凑到他背后去看，她开口问，神色登时变得正经了起来。
赵云微怔，随后莞尔笑开，「已经无事了，莫要担心。」大掌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头，他担心她又想得太多，便也未答太多，只也开口问了句，「这些日子来荆州，可有哪里不习惯的？」
一听他提起这个，何若舒还几分严肃的神情，剎时便无奈了下来。「什幺活也做不了，是有些不习惯。」耸肩，她苦笑。闲日子过久了会安逸的，她除了自个趁着傍晚武场空时去练习会剑术和弓术，便也就没什幺其他的事了……还真真是十分不习惯啊。
闻言，他却是不禁失笑。「人人都想着过好日子，倒是第一次有妳这样拚命想吃苦的。」也不知晓是该说她勤恳，还是总爱找事做，他莫可奈何地望着她，轻吐口气，「瞧妳这几日约莫也闷得坏了。过些日子，我再带妳上街逛逛……对了，明日我便带妳到弓道场给些新进士兵们见识见识。」扬脣轻笑开，他笑对她道。
「我倒是怕是他们给我见识了。」听闻他这话，她心里更无奈，却也不晓该反驳他什幺，只能再苦笑自嘲。「子龙近日正忙着，上街这事儿，也不是很重要，大不了我拉着甘夫人同我一起出门便是了。」不想因自己而再给他添麻烦，她想他才初来荆州，定然有许多要事再身，哪里还能抽空档陪她？
况且……是她自己要跟着过来的，也不能总是麻烦他陪着……
「上街罢了，花不了多少时间。过几日便没这般忙碌了，我也正好想四处瞧瞧。」仍是笑得自然，赵云心想她十有八成是因不熟此地，怕出了门又乱拐着迷了路，又怕会不巧遇上刘表，这才一直闷在这府中……「只是，再过不久，正好是刘公寿宴，府中众人皆须出席……妳可还行？」微微蹙起眉头，他几分忧虑地望着她问。
若是曾经被那样追杀，心里会害怕，也是常情。
寿宴……何若舒愣愣，随后是无奈地笑了一笑，「不行也得行。不要紧的，你不是也说他定然已经不认识我了幺？」强做无谓地笑开，她又再耸了耸肩头。
要是称病不出，或做些其他办法不出席……虽然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但这样恐怕会更容易起注意的吧……反正这府里人丁众多，她就是出现了，也不过就是一粒沙罢了、不怎幺要紧的。
「别太逞强。」见她如此，赵云轻歎口气。她在府里识的人并不多，能说上些话的，也就他和甘夫人……但那日他们是定然要出席的，也没人能陪着她……他也不好劝她什幺。
若有什幺差池，他一肩扛起便是了。
「没事。倒是那个于姑娘……」扬脣笑笑，何若舒开口又想转开话题，下意识却就问了于荷。嗓调一顿，她一时心里有些尴尬，但既然问了……若是顿着不说，倒是似乎显得奇怪了……「我听说，子龙曾经……救过她？」话句又再微微顿了一顿，她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却总觉得这问题问起来，莫名就特别紧张。
她……她就是有些好奇罢了，也没什幺其他的意思……
有些讶异她会问起于荷，他听了，颜上却也没有过多表情。「与妳别过后，我回北方祭拜大哥，途中却有山贼打劫一处村落。我赶进去将山贼击退，而其中有一户人家里头，主人全被山贼所杀，却只剩她还活着。」神色浅薄，他思索地娓娓道来，心里几分歎然。
他原来并无在意，将她安顿到附近还安好的人家中便离开了，也未料到如今还会再见到她……心里虽是高兴她活得安好，可……
他未想到，她会将那种情感寄託到他身上。
「原来如此幺……」听他这幺一说，她心里立刻就对于荷起了同情。想不到这姑娘这般可怜，小小年纪时便遭逢这般变故，心里肯定不好受的吧……「于姑娘婉约清秀，性子看来温顺，若是能跟了子龙，也是好事一件。」心底虽然酸涩，她仍扬着笑半调侃了一句。
毕竟她说的也是实话……赵云如今也将要而立了，却都尚未娶妻……如今正好有个年方及笄的漂亮女子喜欢他，不是正好幺？
听见她这话，赵云一瞬微怔，随后只是浅淡地笑笑，「她适合更好的人家，并不适合留于此。」神情淡得她看不出他颜上究竟是何种表情，而他顿了顿后又笑道：「何况如今家国未平，我也未想过要娶妻生子。」
谁若是跟了他，也只能吃苦的吧？他有些无奈。如今他跟随主公，而主公情势又还尚未定……他哪里有心思去想自己的儿女情长？
于荷确实是好姑娘，但她是该要过上好日子的，并不合是跟着他。而且他心里──
家国未平，何以为家幺？何若舒微微有些愣，脑子里便浮了这句话，却一时也忘了是在哪儿听过。「子龙倒是不怕孤老一生？」调侃地笑开，她不想气氛太过沉重，便笑说了一句戏闹。
而他挑眉，「舒舒不也还未嫁人幺？」
被他这幺一堵，她一时有些哑口，又忙出声反驳，「那不同啊，你都要三十了，我这才二十出头，是年华正好的年纪──」
「是是，年华正好。」失笑的用力拍上她的头，他忍笑复诵她的话，一面带着她向府邸走，「夜深了，妳身子不好，还是尽早休息罢，我明日再来找妳。」不容拒绝地将她领到她房前，他这才放开手，低首笑看她。
而她也莫可奈何，只得捂着头，几分不情愿地抬眼看他，「……知道了。」
他那表情、分明是在笑话她对吧！她心里埋怨，可他没说出口，她也不好说话，只得自己生生闷气便罢了。
可她哪里有说错、二十二岁哪里老了啊──！
◇◇◇
隔日清早，何若舒早早便起了床。
一想赵云说过要带她到弓道场去，她怕自己闹了笑话，便盘算着先到武场去稍练习一会，免得手生了，却射不準红心。
然而她才出了房门，却听见中庭里不远处，隐约有琴声传来。自从离开江东后，没有周瑜，她便已经很少再听过琴声，何况这琴弹得还真是好听……
想着反正是顺路，她悄声挪步靠近，却发现正于凉亭中抚琴的，正是于荷。
姿态端丽婉约，她见她沉醉地扬手拨弦，那古琴被她弹奏得清脆悦耳，澈然如水般柔婉，听得她都不禁怔愣。
想不到，于荷倒是个才女啊……她怔怔望着，却觉得心里似乎更自卑了。
她连被号称「曲有误，周郎顾」的周公瑾教琴，都能一下手就弹坏他的琴，便连一点儿皮毛也学不起来……抬起手看了看，她掌心和手指上已然全是练剑练弓所致的厚厚粗茧，不似一般大家女子细緻，也不若平常姑娘……她却是不禁羡慕起她，温柔清秀，漂亮婉丽，那才是真正配得上赵云的大家闺秀。
她这等命……也就捞个那种古装剧里的女配角罢了吧？
子龙虽然说了没打算娶妻生子，却没说过不喜欢于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