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挂灯摇晃,聚光灯般地照亮桌上的晚餐。
身为庙公,在除夕这天一直在忙庙里杂事的阿公,此刻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我阿公今年六十五岁,头髮全秃光了,没剃乾净的鬍渣留在下颏,起皱的脸上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圆滚滚的身材宛若圣诞老人,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今天晚餐是我煮的,基于除夕夜应该要团圆吃火锅的想法,我用家里的食材煮了海鲜火锅,我、阿公、阿妈及舒祠雅四人各据桌子一方,围成个四方形来享用好吃的火锅,我对我的厨艺蛮有自信的,尤其对煮火锅这件事,只要烧一锅汤,然后把食材都丢进去煮熟就行了,做法固定,简单方便。
我不是个能处理複杂事务的人,朋友们都说我很迟钝,不太能发觉事情的微小变化,对此我无法反驳。
动筷声起,我在晚餐时间提起周观禾的提议。
「阿公,周观禾今天来找我,问我们的报告要不要採访他们的家将团,你觉得他们的团怎幺样?」
「啊?周观禾?」镜片后方有着一闪而过的疑惑,「谁啊?」
「哎唷!就是国小的时候跟阿惠打架的那个男生啊!刚刚不是才来找你谈出将的事情?」阿嬷在一旁提示道。
「哦~阿禾哦?」阿公一瞬间露出複杂的神色,「妳们要去他们那边哦?」
「搞不好哦!如果要实际查访的话。」我没看漏阿公剎那的犹疑,「怎幺了?他们那边很複杂吗?是有在道上混的吗?」
我瞥见舒祠雅僵了一下,嚥了嚥口水看着我。
「没有啦!那边都是乖孩子,团长有在用心管,那方面妳不用担心,要是有问题,我跟妳阿嬷也不敢请他们来跳将,只是……」阿公和阿嬷互望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唉……算了,妳们可以去,我跟妳阿嬷都不反对。」
「是吗?」我看了看阿公,再看了看阿嬷,试探出声,「那我就联络周观禾了哦?」
「嗯。」阿公答着,低头扒饭。
我对于他们两老的反应大感疑惑,但他们似乎也不像继续多说什幺,气氛陷入短暂的尴尬,四人沉默地夹菜、舀汤,为了驱散那样的氛围,我再度出声开启新的话题。
「阿姨有说她什幺时候回来吗?」
「她说她最近比较忙,过几天才会回来。」阿公抬头看我,「啊妳咧?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应该会待到开学前吧?」我夹了菜放进碗里,「开学后会趁週末回来,毕竟还要取材什幺的……哦!对了,妈祖诞辰那阵子我打算跟学校请假回来。」
「哎唷!干嘛专程回来?」阿嬷皱起眉,「妳学校的课业也要顾啊!」
「没关係啦!是作业需要啊!更何况,我也能回来帮忙呀!」我转头看向舒祠雅,「祠雅,妳说对不对?」
「嗯?呃……对啊!」祠雅忙着点头,「我也可以来帮忙……只是,我能帮上什幺忙?妈祖诞辰要做什幺啊?」
「要忙的事情很多啦!到时候再说。」阿公明显不想在此时费脑力思考几个月后的事情。
晚餐后来在言不及义的闲聊中结束,他们两老对我和舒祠雅的大学生活很感兴趣,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情,当他们听见舒祠雅有众多追求者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我,眼底的同情不容我忽视。
我眼神死地选择傻笑以对。
「阿公、阿嬷,我们吃饱了。」我抓住话题空档赶紧出声,「我和祠雅先回房间啰?」
「哦,好。碗放着就好,我待会儿洗。」
「谢谢阿嬷。」
我道了声谢,带着舒祠雅自走回二楼房间。
这趟回来,舒祠雅住的是我的房间,而我则是睡在我妈生前的房间。
我妈的房间不大,里头摆放的家具也不多,一张单人床倚墙而放,床旁边依序放了书桌、衣柜和书架,书架里还放着她读高中时的课本、几本没收集完全的漫画和泛黄的偶像杂誌,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刘德华刚出道时的海报,书桌上则摆了一个装有我妈妈照片的相框,照片的少女笑得灿烂无忧。
也不晓得是懒得整理还是捨不得丢弃,我阿公阿嬷保存了这个房间的原貌,这个房间似是凝滞了时间,让房中一切事物停留在我妈过世的那年。
我妈生我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还只是个高中少女。
关于我妈的故事,从我阿姨的版本听来其实还满芭乐的——有位天真的高中少女爱上不负责任的学长,搞出人命之后,学长不知所蹤,少女伤心之余却仍相信学长会回到她身边,遂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怀胎十月之后,孩子出生,她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没能等到学长出现和他们母女俩一家团圆。
「……这是甚幺芭乐八点档的故事情节?」这是我当年第一次听到这故事的反应,那时我六岁。
「惠语,妳以后就会知道了,人生如戏啊……」阿姨摸了摸我的头。
「虽然这幺说好像不太好……但妈妈怎幺会这幺蠢?」
「我也这幺觉得,明明她姊姊我还挺聪明的说。」我阿姨附和我的话,「不过算了啦!反正她还是有做一件聪明事,看在这点上就原谅她吧!」
「什幺聪明的事?」
「就是把妳生下来啊!」她捏了捏我的脸颊,「不然我哪会有这幺聪明可爱的外甥女?」
匆匆十几年过去,阿姨口中的聪明可爱外甥女,如今除了聪明这点应该有勉强维持住以外,外表可爱的那部分早就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现在的我就是个不爱打扮的宅女,距离时下对「可爱」的定义还有段漫长的距离。
思及此,我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