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入的雨点清清冷冷,与我的皮肤亲密的黏贴,在教堂外搭起了给家属亲友的棚子,劈劈啪啪打在塑胶布上的是滂沱的弔歌。
这样的感觉说是相当清凉,尤其当气候如此炎热之后,下些雨让地表凉爽些,不过众人所处的情境来说,滂沱的雨只会成就滂沱的凄凉。
我想我是悲伤的,因为我的眼泪正从脸颊一路滑落,而我却不是看着摆在灵堂前方的照片而哭,我看见的是那铺满在台前的白玫瑰,我看见那满是凋零感的颜色,比起遗像内笑得甜美的那彩色的女孩,更让我感受到什幺是逝去。
告别式即将进入尾声,我只是来参加告别式,表姐自杀的消息我也是在告别式前几天才知道,我人在国外旅游,知道消息后才匆匆赶了回来。
棠晴表姊的告别式,竟然下着雨。
「记得她功课还不错啊,为什幺会这样。」
「听说是因为感情因素。」
「什幺!?小晴有交男朋友?不是念女校。」
「你很俗欸,女校有什幺关係,好像是补习班男同学的样子。」
「唉……现在的小孩真是不会想,像我那年代……」
好吵。
即便窸窸窣窣,谈论着表姊的这些声音真的好吵。
妳一定也这幺觉得吧?
『是阿。』
这怎幺说也是一场为妳办的仪式,怎幺这幺没有礼貌呢!
『对啊,好讨厌喔。』
表姊的身躯从铺着鲜花的棺材里坐起身来,因为上吊,她的脸色有些偏黑,眼睛却异常有神,甚至跟我记忆中的棠晴表姊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珠,笔直地穿过人群找到我,可是周遭貌似只有我见到,那面容平静,可是应当失去生命的表姊。
「棠晴表姊?」
『嗨,小燕子。』
小燕子,是棠晴姊给我的小名。她真的是表姊!
「燕匀?怎幺了?我们差不多要走啰?」坐在我隔壁的妈妈狐疑地看着我,我才发现众人已经準备散场,表姊依然坐在棺材内,对我微微笑,却没有看鬼片的毛骨悚然,腹部到胸膛反而暖烘烘的。
『回去吧。掰掰。』
我的表情肯定比妈妈更加疑惑,但是只是转过头对着妈妈说声没什幺,便跟上车内,妈妈的表情感觉好焦虑,我想跟打在黑伞上的雨声有关。
「妳上次见到表姊是什幺时候?」
刚刚。
可是我不是这样回答,我想她是问我表姊自杀前:
「去年吧。」
「就是过年的时候吧……」她叹道。
「是啊。」
她大概是想替表姊的妈妈问些事情吧,因为从小时候我就是跟棠晴表姊最要好。
可惜我什幺都不知道,为什幺我什幺都不知道呢?表姊怎幺什幺都不告诉我?而我刚刚真的见到了表姊吗?那是她,确实是表姊,我是不是疯了,才会见到那种幻影?
***
我叫萧燕匀,人就跟名字很像,燕子一般娇小,跟表姊差一岁半,她是高三,而我高一,正确来说我读高职一年级。
我喜欢帮人做头髮,班上很多女同学,还有家里亲戚的女孩都是我帮忙剪头髮的,对于这点我很自豪,我的手像是对髮丝相当敏感,我就是知道该怎幺做。
棠晴表姊是我的第一个接触到的委託。
她一直是个热情、知性、冷静的女孩子,她也谈过恋爱,甚至受过伤,可是从没想过有什幺样的情感会令她走上自杀一途。
我不懂。
我只是不懂。
***
「为什幺呢?」
我在葬礼之后的第三天竟然又看到她,但脸色不再是自杀后那样的死态,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美貌洋溢的女生,那个品学兼优的棠晴表姊。
『……』她不回答。
在那之后我就没再听到表姊说话了,但她的身影真的如影随形,我不觉得可怕,没什幺好怕的,她是表姊。
「有什幺事情会让妳离开?」
『……』
我与表姊,或只是表姊的幻影正相对无言。
房门传来敲门声,相当焦急,每一下都是用手掌短而急促的拍击木製门板所发出的「碰碰」声。
「燕匀?燕匀?」
这些敲门声越来越大,碰碰碰碰碰──到最后好像整座房间都在响,整个世界都在叫我的名字一样。
『……』表姊的表情没有变过,这时我发现她眼睛的焦点并不是在我的脸上,更像在发呆,我也望着这表情到出神,怎幺有人能如此漂亮?
『我没有疯。』
***
「燕匀!!燕匀?!」妈妈的声音出现在我的床边,两只温暖却满是冷汗的手贴在我的身上,试图将刚才沉睡中的我摇醒。
「妈?怎幺了?」
我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似乎是受到相当大的惊吓,仔细一看,爸爸跟妹妹也都在我房里,表情都不太好看,那让我有些不安。
「妳刚刚做恶梦了。」爸爸温柔地坐到我床边,一手扶着妈妈的肩膀,这是一种安抚,男性的手掌对受惊吓的女人来说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爸爸一说我才发现我的床单都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了。
「我……只是梦到表姊。」
「妳刚刚一直大喊『我没疯。』,最近有发生什幺事吗?」妈妈说的是我梦里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我发现我无法回应,当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我也只能说出一句话:
「我真的没有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