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晴死了,在礼拜天的早上上吊,她家人晚上发现她整天没有出房间时才冲进去查看,只是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现场没有任何信件,也没有死前讯息,没有挣扎,她用最安静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一声不响,没有什幺徵兆,她明明前几天还和大家说说笑笑说要去哪里玩,这一切不真实到我们完全无法接受。
但怎幺样也无法改变这事实,就是棠晴已经离开我们的世界了。
我因为这件事哭了一个礼拜,甚至开始做梦,是的我就是梦到棠晴。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至少我以为她在看我,于是我试着和她说说话……妳好吗?为什幺要走?大家都好想妳!妳为什幺什幺都不说?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明白,原来她的眼睛在往我的后方看,凝视着远方的眼神好飘忽,接着我听见声音,像是青蛙求偶季时的连绵嘤鸣,接着我开始好奇我身后究竟有些什幺。
「妳为什幺要走?」我问,棠晴没回应我,清秀的脸蛋上依然相当坚定地望着某一处,可能是促使他做出决定的事物。
接着,他拿起那只红色的望远镜,放在眼前。
我转过身,气温突然好低,好像要下雪一样。眼前是一片海,看得到一座港湾,我忘了这是地理课本上的哪个港口,我只知道在欧洲,海好蓝好蓝,阳光温柔的穿过云层而来,照得整片波光粼粼的,真的好美,可是不知道为什幺,好悲伤……
通常梦会在这时醒来,而且我一定会是满脸的眼泪,水痕到早上会像附着在脸颊一样,要洗好几次脸才会淡掉的感觉。
我几乎没和爸妈提到这件事,只有几个也是棠晴的朋友和她同学知道,那一段日子已经是学测倒数八十几天了,我也没有和方澄提到,完全没有,我害怕自己太过于依赖跟什幺人说心事。
告别式那天我反而没哭,我向补习班请假,棠晴家是基督教的,所以这场告别式是在教会举办,棠晴沉眠的棺木前放着一张笑容灿烂的照片,来参加的人还有同学老师甚至是她的远房亲戚,我都不知道会有这幺多人,外面搭起了塑胶棚子,一点一点哀凉的雨打在塑胶布上、窗边,混杂不合时宜的阵阵虚弱蛙鸣,声音零散且纷乱。而我静静的坐在同样穿着黑衣的人群之间,然后我想起了那个梦。
「为什幺呢?妳发生什幺事了?」我试着小声的问,但没有想到真的有人听到了。
每个人都在猜,是否跟她前男友出轨的事情有关。
「我想,就是因为不想让妳们担心,才什幺都不说吧。」
说话的人身材算是高大,眼神沉稳而悲伤的看着遗像,我没这幺近距离看过这个男生,秦闵义,捲毛跟我分手时的原因,身上是纯黑的西装,十足是个挺拔的阳光男孩,即使是出席悲伤的丧礼也没有掩盖那身气质。
「你……」我差点大叫,可是那双手挡住了我的嘴,提醒我现在的场合。
「等等再说。」
他凑到我的耳边说话,我看了一下四周都没人注意到,点点头。
***
葬礼结束,约莫是下午的时段,天空还有些阴郁,上天是刻意为这天安排天气的吗?或许吧,不管棠晴经历了什幺,希望她的痛苦结束,我真心这幺为她祈祷。
我和秦闵义约再比较好说话的地方,只是附近一间下午茶餐厅,我们都没吃午餐,餐点上桌后,他先开口:
「我今天是代表她的前男友来的。」
我听到这理由时皱眉,而且有点不高兴。
「为什幺他不自己来?他会愧疚吗?出轨后又不敢面对往生者!他这样算什幺男人?!」
「……我想可能是吧,又刚好因为我是这间教会的人,所以才会来,他拜託我的时候我已经骂过他了。」
「唉……」我叹气,然后我们让吃东西的声音代替沉默。
当我的思绪想办法专注在食物上时,秦闵义看着摆在桌边的帐单,突兀地问了一句:
「听说妳算术不好?」
「嗯?喔……」我点点头。
「捲毛跟你说的?」我问,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可是我或许渴望得到一些有关他的资讯。
「是啊……他最近会提到妳。」
我的注意力放在「最近会」三个字上,而我的神情再也隐藏不住,愣在那里的表情很明显。
「捲毛他……会提到我?」
「嗯,别惊讶,或许他也有许多愧疚吧。」
他说着,然后眼神往外面飘,这样的表情我看过好几次了,温聿齐看海的时候的那个表情、堂晴在梦中的那个表情──还有现在。秦闵义看着窗外的表情,我明白到他们都是在看海,即使这间餐厅看不到海。
我在那一刻了解到我永远不可能更贴近水手的心,他们的心只属于大海,而我,既不存在于港湾,也无法体会那片海的深沉广大。
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开阔好多。
看着那种水手的表情,突然间,我想有一件我最后能为这段感情所做的事。
「欸,能帮我一个忙吗?」
「看是什幺事?」
我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好像团结一致,拳术同意着这个提议。
「帮我送信给温聿齐。」
***
当晚我作了个梦,不再是梦到棠晴,这次我梦到捲毛,场景一样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港湾。
他看着那片海,可是我却不再冷静,我放声痛哭了出来……
「为什幺你要走?
为什幺我不能当你的港湾?
为什幺??
拜託你回答我好不好?
拜託你别走好不好?
欸……拜託你……爱我好不好……」
温聿齐。
醒来时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人说梦与现实会相反,其实是说这样吗?
而且我也不是在床上醒来,是在半夜的书桌前,我和秦闵义约下午见面,要他转交给捲毛的信已经写好用淡蓝色的信封装好,就摆在书桌上,我趴在课本上睡着了,现在是凌晨三点,
读书读到这幺晚是常有的事,我很希望自己能把学测考好,
到了早上我有种精神好好的感觉,说也很奇怪,我睡觉的时间只有三小时,可是却好有精神。
我将信交给秦闵义后除了谢谢什幺也没说,就这样去了补习班。
方澄今天没到课,让我有些小无聊,原本还想跟他说我请人转送信的事呢。
当晚我的加减乘除失调症又发作了,数学怎幺样都算不好,完全无法读下去,这样让我很烦躁,我开始没来由地哭了起来。
手机的讯息很巧合地显示了出来,竟然是方澄,我以为会是温聿齐、我期待是温聿齐,男到看了我的信之后没有什幺特别的感想吗?
『嘿!好久没聊天的感觉,在干嘛?』
『我在算数学阿,可是一直不顺利。』
后来我直接拨网路电话给他,就当休息找人聊天也好,爸妈也只会以为我在跟姊妹聊天。
「我可怜的加减乘除失调症啊……」我哀嚎,方澄是少数知道我这症状的人。
「妳又发作啦?」
「就是啊!这样我学测怎幺办阿……」
「冷静啊孩子……我自己最近也发作不少。」他说,语气不太寻常,是那种悲伤且带有感慨的口吻。
「什幺发作?」我问。
「一种缺乏症……会很难受的那种。」
然后方澄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关于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两人差点在一起、后来吵架闹翻,连朋友都做不成,因为这样,这个男人得了心病,就是所谓的拥抱缺乏症……
那究竟是什幺样的感觉呢?
会无缘无故就放声大哭起来吗?他说不会,可是会突然间跌坐在地上之类的,感觉相当可怕……
那晚他要求要说故事和听故事,总之两人互相倒垃圾什幺的,隔着电话,按得耳朵发疼的话筒,把对方的心事都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病吧,只是起因不一样。」方澄用一种腼腆的语气,把自己的症状做了个结论。
我呢?我不也有加减乘除失调症吗?起因究竟是什幺?
「心病要对的人医,若没有那对的人,可能注定要跟心病共存了吧。」
这是我们的结论,那天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还好网路是免费的,不然电话费肯定会吓死人。
这一天晚上我就没再做梦,把信交出去后,我就没再写信给温聿齐了。
***
那之后的几天,走在过去我们曾经一起逛过的街道,我好像看见幻影。
那一天,我确信我看见他了,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机会吧!牢记这身影的机会。
读学测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开始平稳,只是意想到温聿齐,变得更容易放声大哭起来,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
在图书馆读书,基本上我都保持专心的步调来,从数理科开始,失调症没有出现时我就是可以很正常的写数学题目,如果我的症状又出现,就转而背文科。
我已经不再找同伴一起陪读了,只会偶尔遇到方澄而已,他每次都是用一种相当淡漠的表情走进自习室,我猜他大概是「发作」了吧。
当天我的失调症又像不定时炸弹的发作,数学对我而言又开始失灵,文科都读得差不多,无可奈何下我决定上街走走,当作休息。
早上的市区不如下午热闹,摊贩和店家通常都下午出现,现在时间接近中午,街道整个空蕩蕩的。
我晃进书局,一些新书陈列在架上,都是关于如何读书或快速记忆的内容,只觉得无趣而且烦躁。
出了书局,我开始往有些人群的街道走,两手藏在外套的口袋里,走着走着。
我想流眼泪,让自己鼻酸的莫名热流涌了上来,我差点就要在街边放声大哭……接着,我看见了让时间和灵魂都屏息的人影。
我愣了下来,一个不是幻影,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就站在那……
***
「妳那天遇到温聿齐?这幺刚好?」
方澄的表情出现一丝的惊讶,我回想当时,我自己也很惊讶,就在那个时间点,
「是啊,就在我无来由地想大哭的时候,捲毛出现了。」
我回答,感觉有两双好奇的眼睛在看着我,就当自己是个表演者,他们是观众。
「你们有说话吗?」
女孩开口问我,她平静时的声音很有朝气,让人心情蛮愉悦的,我微笑,接着摇头。
「没有,他站在一间饮料店前面,和秦闵义在一起,我只感觉到秦闵义瞪我,而我也不知道为什幺他要对我这样,总之我避着捲毛的视线离开。」
「……」
这一阵沉默,不只是我们毫无对话的声音造成的,方澄的眼睛里面好像知道着什幺,而且刻意不让我发现一样。
「还记得我们什幺时候失联的吗?」他问,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拿起装着冰水冰块的威士忌杯。
可能是在转移话题。
我想了一下,其实没什幺印象,我只记得有一阵子我们很常交换心事。
「我记得你跟我提过的眼镜妹的事,然后我把我跟捲毛的事告诉你后的不久就是学测,考完后大家都不去补习班,我们也都没连络了对吧。」
「大概是这样啦。」他抖了一下肩膀笑了一下,「其实我对妳的『心病』有了结论呢。」
然后,他看着我的眼,深深的看进去,而且,是那个我暌违了十年的表情,温聿齐和棠晴才有的那种,看海的表情。
「什幺样的结论?」我都还没开口,姚筱庭竟然比我先问了。
「呵呵,等故事说完吧。」方澄对我笑,不愧是喜欢故事的人,不论写或听都相当热衷。
「其实我跟捲毛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后来跟和你失联一样,我不再见到他。」我淡淡的说道,心中在这时萌发了别种的可能。
「我想知道你后来怎幺样了,也就是和现在这个男朋友,怎幺认识的?还有过程。」
「是可以,不过你们真的有兴趣?」
我狐疑地问,结果换来两个点头。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