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人在悲伤的时候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或者过分乐观的加油打气一点用处也没有,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张珩阳也不知道要说些什幺才能安慰她。
听完女人的故事张珩阳只有无言的荡着鞦韆,用尽全身的力气,彷彿要把自己抛向天空的另一端一般越荡越高,当视线随着圆弧摆荡忽高忽低,从蔚蓝的天空转变为黄土的地板又变成蔚蓝的天,却始终都离不开这座鞦韆。
张珩阳突然想起了刚刚在男人的厨房当中,看见那到梅干扣肉繁琐的做法,想像起女人的母亲在决定要离开她的那天,是怀揣着怎幺样的心情,替自己怀胎十月、但从今以后必须别离的女儿做了她最喜欢的这道菜?
不知道是否是在鞦韆上荡了太久,还是对自己的揣测也不确定,张珩阳居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女人说:
「其实我想……妳的母亲离开的时候,心中也许也挣扎了很久吧……?」
「那她为什幺要不告而别?为什幺连当着我的面跟我解释清楚都不愿意?一走就是二十几年音讯全无?」
「因为她知道无论再说什幺、再为妳做甚幺,都弥补不了她对妳的亏欠。她知道当她选择了爱情,离开的那扇门以后,妳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她了,而她也没有资格要求妳原谅,但那时候的她或许真的已经别无选择、退无可退了,所以必须忍痛捨下妳。怕妳以后再也吃不到她做的梅干扣肉,所以才会亲手替妳做了最后一次吧?」
听了张珩阳说的话,她想像起母亲收拾好了行囊,终于下定决心要奔向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幸福,却没有勇气向自己的女儿道别,因为无论如何自己中就是对不起她,于是走到了厨房亲手为她做这道菜的背影,女人突然感觉到眼眶发热、鼻头发酸,眼泪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扑簌簌的落下,腹肚突然传来的一阵骚动。
「动了!」
「什幺动了?!」
女人突然惊呼了一声,张珩阳还为女人要生了,慌张地跳下了鞦韆查看,还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却只见女人泪流满面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肚子里还没有出声了孩子说:
「祢知道我很难过,所以想要安慰我吗?」
就像昨天的的一次胎动一样,彷彿肚子里的孩子正在安慰着身处于困顿状态中的自己,小小的、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祂,居然就已经能够感受到此刻她的内心的焦虑与悲伤,才会努力的动动四肢,就好像在跟她说:妈妈,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陪伴着妳。
她才感受到,母亲与孩子本就是生命的共同体,就像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胎动,意识到她的身体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她的肚子里头孕育着另一个小生命,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动过想要打掉这个孩子的念头,愧疚像是浪潮一样反扑着她,她才会吓得腿都软了,无助地蹲在马路边连站都站不稳。就如同她的母亲,因为不知道要怎幺好好道别,所以才会再隐忍了二十多年后才与她连络吧?
等女人终于平复了情绪,收拾好眼泪,两人又回到了餐厅,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回来一般,把电锅放在桌子等待着她。
女人坐在餐桌前,男人替她盛了一碗白饭,老旧的大同电锅还还插着电,电锅「啵啵啵」的作响着。梅干菜的香气与五花肉的香味随着蒸汽飘散到每一个角落,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女人下意识嚥下了一口唾液。
男人打开了锅盖,用夹子小心翼翼的把装着梅干扣肉的碗公夹了出来,熟练的倒扣在盘子上。
看见刚刚蒸好的梅干扣肉已熟悉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就好像是母亲曾经为她做了无数次她所最喜欢的料理。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了大杓子,先剥开了铺在上头软烂的五花肉,舀起一大汤匙的梅干菜与酱汁淋在热呼呼的白饭上,用力扒了好几口,又鹹又香的梅干菜很是下饭,一下子就吃掉了半碗饭。
又伸手夹了一块闷煮得软烂的五花肉咬了一大口,五花肉一碰到舌尖就在嘴里化掉了,就跟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母亲曾经为了她做过无数次的美味又重现,不知是不是她与这睽违了二十多年的味道久别重逢,竟然一边扒着饭,一边不能自己的流下了眼泪,喃喃自语着。
「真好吃……」
她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放学回家若是打开门闻到了这股鹹鹹香香的气味,就知道母亲又做了她最爱吃的一道菜。
饥肠辘辘的她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便会迫不及的一循着这股气味冲到厨房,兴奋的对着母亲的忙碌的背影喊着:
「妈妈。」
母亲听见了她的叫唤,温柔的对她说:
「妳回来啦。」
「妈妈今天做了妳最喜欢的梅干扣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