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地奔回到家时,饭厅里,碗筷已上,众人就坐,我只敢盯着那饭桌边缘精緻的雕花,人僵在那古色古香的门帘旁,眼珠子不断觑着里头大家的神情,踟蹰着不敢入内。
见我迟来,爹怕是已经知道我出去的事了。
「潺儿,过来。」
且听爹一声年迈而有力,苍老却不失威严,他坐在背对门的主位,没有回头便知道我在身后,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父女连心?
我上前,原以为爹会责备我的不是,想不到他捎来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几日,季、蔺二府派人来提亲了,爹决定把姐许配给蔺大公子,而我,则许予季府唯一的公子──季暔。
虽早料到有这幺一天,却想不到会来的如此突然,当下,我的内心说晴天霹雳还不足以形容。
但表面上,我仍旧是无语地吃着饭。
不过,就各种考量来说,这事确实该值得高兴。
蔺、骆、季三府,堪称是当朝最具声势及财力的望族,而其中,又以「蔺府」最有势力,据言,他们最初是以「黑」起家的,官场、商场,甚至是赌场都有他们的人马,没什幺人敢得罪得起,不过现在倒好,他们染白了,替朝廷立了不少功,自然也刬除不了了。
其次,便是咱们骆府了,这个早在隋代便以「经商」兴起的事业,传了好几代,用「诚信」打响了名号,至今仍是兴隆着。
最后的季氏家族,听说是和当朝皇族有什幺牵扯,只是今朝谁人不知,这天下早已被权臣操弄,他们地位渐渐变得只是徒有虚名,实则岌岌可危。
这些稗官野史自然是从街上听来的,年仅荳蔻的我都能知晓那幺多了,便可知这些事传得多幺沸沸扬扬了。
爹一宣布完我和姐的终身大事,大娘就立刻换上了一张喜孜孜的笑容,脸颊边的肉在桃花眼下挤成一团,高兴地直替大家夹菜。
娘也淡笑,道:「这可是件喜事啊!」
连平时安静地姐都莞尔了,细声道:「多谢爹为桢儿的安排。」
爹笑得合不拢嘴,对姐道:「是桢儿值得啊!」
我的姊姊,骆桢,是这长安附近有名的才女,名副其实的文静娴雅,又能赋一点儿诗词,过去常听市坊的人说,若姊能嫁上当朝第一商队温文儒雅的主子──蔺如暄,便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想不到如今居然成真了。
「潺儿,你可期待爹给你安排的夫婿了?」爹笑着,转头问我。
我假装思考了一下,转瞬又敞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爹给潺儿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了!」
爹中气十足地大笑了一声,说我就会讨他欢心,娘也指着我说「这孩子糖吃多啦」,连平时不对盘的大娘也笑着附和,面对这桩喜事,又有谁高兴不起来?
然而,在这和乐融融的气氛下用着膳,我的心中,却好像有一点儿却有一些悻悻然,沉甸甸的,好闷的感觉。
明明躲过了爹问起禁足一事,心中却没有一丝侥倖。
明明知道会有这幺一天,心中却还是掩不住落寞。
大约是离情依依,捨不得骆府了吧。
※
一夜又一夜,反反覆覆,辗转难眠,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曾经的时光,想那时,我还是个绕在姐身后转的黄毛丫头,如今已经长到爹的肩头那幺高了。
有片空地,在冬日会飘起绵绵白雪,那儿是我一个人的成长轨迹。
「潺潺,骆潺潺。流水潺潺,是个很可爱的名字。」
不知怎地,我想起了前些日子偶遇的那个和煦男子。
明明那日清晨,我还在玩耍的,怎幺这幺快就要步入另个一阶段了?
这种感觉好奇怪。
姐从小就很文静、成熟,大约是不会明白我这般好像要瞬间从一个孩子转换成人家妻子的感受。
「我姓季。」
我将来的夫君......也姓季呢!和雪地里遇到的那人一样。
心头惊鸿地闪过了那人的浅笑,我一颤,对这份迟来的感受有些不明所以。
「会再见的。」
一旦思想起,那日清晨遇见他的种种便再甩不开了,他温和的浅笑,他悦耳的声调,反覆地在心头萦绕着。
其实那日之后,我又偷跑去雪地那一趟了,只是没有见到那人。
然后又是一夜夜无法入眠。
而当时,我不晓得的是,和那人在一起的时光,会是我此生无法忘却的美好光景。
甩不开,离不开,他的温柔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