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的授意之下,她与聿珶好容易才见着这一回面。
数月不见,聿珶的体态与神采未显萎靡,多少让湘君稍稍鬆了一口气。只是神情却隐隐带有几分看破纷扰的豁达。
这让她讶异,也备感心疼。
湘君于是直抒来意,「听说殿下近乎足不出户,陛下很是替您担忧……还说要卑职来劝劝殿下。」
「如果是劝本公主出外交游那就免了!」聿珶笑得欢快,起身相迎时不忘遣退宫人。「原来是父皇把妳带来的……蔺姊姊最近可有与二姊联络?」
「偶以书信往来。」当问起聿珏近况时,湘君亦是直言不讳。「过这个年大概就会临盆;听说是双胞。」
甫提及聿珏,聿珶先是笑开,接着又是热泪盈眶。「原谅聿珶如今只能把自己关在这儿,没能亲自出宫去关心二姊……」
「殿下这是何苦?」
「我以为蔺姊姊明白我的用意。」聿珶压低嗓音,握住湘君的手道:「大皇姊原想把母后与二姊一网打尽,是父皇明察秋毫才没让她得逞,而我差点就成了二姊的负累!」
湘君将她自责的神情尽收眼底,摇摇头,「殿下是云旸公主的好姊妹,怎能说是负累?」
「大皇姊联合了娘亲,知道二姊待我亲厚,于是巧妙运用了这层关係……二姊防大皇姊的阴谋尚且容易,可若连我也带上,那便防不胜防。」湘君忽地收了口,虽然打算反驳,却也深知聿珶句句属实。
「经过这回,二姊应是已有与大皇姊一争高下的决心,我猜的对不?」
湘君轻叹,默默颔首,证实了聿珶的猜测。「既然如此,我还是别与二姊相见的好!」她放开湘君,退开几步。「娘亲不忍见我幽禁于此,或许再过不久就要商讨我的婚事……先不管这些,蔺姊姊,烦请转告二姊一事。」
「殿下请讲。」
「假若二姊当真逮到了大皇姊的弱点,不管是什幺,儘管痛下杀手,不必顾忌我。」
聿珶当真下足了决心!「殿下!」
她扬唇苦笑,「二姊就是因为太相信我、太顾忌我才会身受了毒杀母后的诬陷……大皇姊从我这里得不到消息,又因为我以悼念母后为由不为她所用,对我诸多怨怼,可我好歹是她妹妹,如今娘亲又与她合作,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除去我的。
「儘管我没法再给二姊使上气力,可至少不能让我成了二姊心中的牵绊!」聿珶紧握着湘君,指节泛白。「蔺姊姊……妳如今待在父皇身边可是大好机会,请妳一定要好好的帮二姊一把。」
都已经说到这个节骨眼,湘君若是再劝,那也未免太辜负聿珶的用心了。
「湘君代替云旸公主谢过殿下。」她咬牙,眼底满是不捨,「您的话,我会一字不漏替您带上!」
*
时节正值隆冬,长安城内外尽是一片雪白。
北面军情来报,信中提及积雪深厚,马匹与辎重皆窒碍难行,加上先前女真突袭不成,主力元气大伤,于是固守城池,此战恐将拖过年节;皇帝即便气恼,也苦无办法。
另外,之前曾来面圣的西荻王刘昊,传来了忽得急病骤逝的消息;王妃布塔娜所产下的王子年幼,又有同父异母的兄长虎视眈眈,先前想方设法动用的怀柔之策,若是布塔娜没能顺利把持朝政,西荻与大煌两国的关係,恐怕又将生变。
只是这两桩大事,全给之后发生的事情给掩盖了。
五皇子皇甫聿玹,在这将满一岁的生辰的当下不幸夭折。
这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皇子深受皇帝宠爱,在听闻噩耗的当下,皇帝甚至悲痛到晕厥过去,挺过之前失去皇后的伤痛,如今又加诸爱子夭折的打击,皇帝终究是病倒了。
「是幺……父皇不便接受觐见。」
纵然贵为太子,在皇帝突然倒下的这个当头,想要亲眼见上他一面也显得困难。
「是,圣上对于五皇子辞世甚为哀痛,正在全心调养;魏太医吩咐别让左右打扰,即便贵如贵妃娘娘、丞相大人都不见,还请太子见谅!」
「本宫明白了。」聿琤没好气的撇嘴,遥望远处迴廊间,一列宫人交头接耳,脸上尽染担忧之色,再看看这为了新年重新布置打理的凤藻宫。
这个年,恐怕要显得难过非常了。
回到毓慈宫,在裴少懿服侍之下褪去朝服、冠冕的聿琤,稍微浏览了几本奏摺后,意兴阑珊的搁下。
刚进书斋的傅迎春见状,佯装讶异扬高了声调道:「哎呀!殿下回来的忒早,奏摺怎幺了?莫非是傅某处理得不当,拂了您的心意?」
「见不到父皇,回来的时辰自然早了!」聿琤端坐着,让裴少懿替她梳理头髮,「本宫只是气……父皇病得真不是时候!他又把朝政几乎委交给梅相,如今北面女真不除,又担心西荻局势丕变,这个年焉能过得舒心?可我却只能管管宫里这不着边际的小事……」
「原来殿下是因为自个儿心里犯堵,毕竟现下正值多事之秋。」傅迎春搓着手取暖,火盆儿里的炭已烧得渐趋灰白,她掩着门以阻挡寒意,「圣上就这幺两个儿子,痛失爱子,伤心过度也在情理之中,只能说五皇子走得不是时候。」
「究竟是病的不是时候还是走的不是时候就别计较了……少懿,有点儿冷,给我点一碗茶。」
裴少懿应了声「是」,準备茶团前又重新加添了炭火。傅迎春觑着早已褪下官服多时的她,在聿琤身边落座时还不禁惋惜道:「真是可惜了!打从裴内官成了驸马的侍妾之后,就再也瞧不见她做男子打扮!」
「妳当真瞧得还挺习惯?」聿琤横她一眼。
「当然!殿下以为呢?」
「本宫现在只觉妳也未免太过悠哉了!」聿琤拍案起身,「咱们如今等同龙困浅滩,先是梁寅被圣旨逼得全力迎战;虽拉拢了德贵妃,聿珶存心与我做对不说,现在就连聿玹也夭折了;韵贵妃表面安分,私底下不知道又替聿璋铺了多少路,更别说近日来在宫外闭门思过的聿珏……对本宫言,那根本就是纵虎归山!」
「看样子,您对眼前这些事一个没漏。」她讚佩的点点头,收起慵懒声调,「方纔您说圣上病得不是时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反而以为这是殿下一展拳脚的大好机会!」
「此话怎讲?」
傅迎春眼底闪过一抹锐利眼神,「殿下冰雪聪明,想必不会瞧漏了云旸公主这些日子做的那些收买人心之举。」
聿琤不甚在意的挥手,「那些都只是小惠!她爱玩就让她玩去,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但傅某着眼的是云旸公主身边的人。」见聿琤有所困惑,傅迎春于是续道:「我以为,收买人心、拉拢非梅派朝臣好感以博名声这招,肯定是有人向她献计所致。」
「有人献计?她身边除了她公婆之外,就只剩下她带出去的那批宫女太监。」
「不只,您至少漏算了宜信侯夫人。」
她皱眉,「褚千虹?可那不过是一介武夫之女,能有什幺计谋可言?」
「傅某说至少,就表示不只有她帮衬着。」
聿琤不禁抿嘴,责备的瞪了傅迎春一眼,「妳有话能否一次说完?」
「抱歉!傅某长话短说。」裴少懿刚进门,与她交换了个眼神;傅迎春对她眼底的揶揄视而不见,耸肩续道:「三皇子先前攻西南带回了一名美妾,如今就待在云旸公主身边……傅某以为,她才是献计的那个人。」
「本宫也知道她;可那不过就是一名乡野村妇,焉能有这般远见?」
「这身分恐怕只是幌子!」傅迎春嗤笑,「我还在查明此人真身,暂且按下不表;可她与云旸公主走得如此靠近,就代表云旸公主与三皇子,真的在一块儿合作了。」
「妳是说聿璋甘愿拱聿珏上位?」她不由失笑,「不可能!先不说聿璋手上的兵马要较聿珏更多,之前才死了一个谷烨樊,我看这只会让这两派更加势如水火。」
「明威将军之死,或许不是聂琰用计除之;何况再怎幺说,兵马多寡在其次,重点是能否名正言顺的夺位。」
「所以妳觉得聿璋与聿珏联手,要得不过就是个名正言顺?」
「还有避免自己太出风头。」傅迎春扬起一指。
「相较于在家闭门思过的聿珏,有过战功的聿璋确实更能吸引朝臣注意。」聿璋若打定主意就要让聿珏当这出头鸟,利用聿珏替自己争取时间……不得不说确实高竿。
「无论如何,殿下,妳得千万要阻止这等事项发生;云旸公主到底还是您的亲妹妹,论继承皇位而言,她是最大的对手;而谷家与聂家联手,单凭咱们现有的兵力势必左支右绌。」傅迎春正起脸色道:「若不先下手为强,恐怕他们很快就要威胁到殿下。」
聿琤不禁眉头深锁,「那依妳之见呢?」
「当然是做您应做之事。」傅迎春眨眼,裴少懿正巧将茶团送进茶碾,她一字一句清楚道出:「先除云旸公主,以绝后患!」
在金製茶碾的摧残下,茶团转瞬便给压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