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十月下旬了,但南台湾的太阳却依旧热力不减,接近中午的气温仍然高得像夏天一样,位在左营的高铁车站里却凉爽宜人。
在车站一楼大厅的一隅,夏曈曈一身T恤牛仔裤的轻便装扮,配上她脂粉未施的俏丽外貌,让三十岁的她看起来依然像个学生,与身边穿着铁灰色制服而皮肤黝黑身材健壮的马志宏显得极不协调,尤其是他手上拖着一只桃红色凯蒂猫大旅行箱更让人觉得突兀、滑稽。
马志宏看了一眼高铁的验票口,开口说道:「车票先拿出来吧,免得等一下手忙脚乱的。」
正在东张西望的夏曈曈听到马志宏的话回过神来,连忙回答:「噢,好。」
她将背包直接放在地上,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低着头在背包里翻找了一阵,最后才终于在外层的袋子里找出了车票。
她喘了口气:「啊,找到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把票弄丢了呢,好险,咻…」
马志宏站在旁边看她那只有如百宝袋一般的背包,叹为观止。
夏曈曈从地上站起来,重新背好背包,看着马志宏道:「小马,送到这儿就好了,你快回去吧,你还要吃中饭呢,别误了时间!」
马志宏看了看腕錶说道:「现在时间还早,来得及的,妳别担心,再说早上吃得晚,中午我买个麵包回厂里吃就行了,倒是妳应该买个便当什幺的带在路上吃,不要到时候肚子饿找不到东西吃。」
〝啪〞,夏曈曈一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如梦初醒般叫道:「对喔!我都忘了,你帮我看一下行李,我去超商买个吃的,马上回来。」她伸手拽了一下他的手肘,然后转身就跑。
看着夏曈曈的背影,马志宏朝她喊道:「妳慢慢来别急,还有半个小时呢!我在这里等妳。」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身影,她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内心怅然若失。
十分钟之后夏曈曈笑容满面地回来,马志宏看她两手空空便问道:「妳没买?」
她扬起眉头回答:「买啦,放在背包里了,我买了茶叶蛋、大热狗、三明治,还有一罐奶茶,呵,我觉得好像要去远足、野餐一样!」
忽然,她歛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有些羞愧地对马志宏说:「那个…小马,谢谢你特地来送我,还让你请了半天假,真不好意思。」
马志宏不自然地挠挠后脑勺说道:「别这样说,都认识五年了,算是老朋友了,送妳一下算什幺,何况我还是代表大家来的。」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妳回台北以后…,别把我们这些老朋友给忘了,有空就连络一下,让我们知道妳还活着。」他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听到马志宏的话,夏曈曈脸上再次绽放出笑容,两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说道:「放心吧,我才没那幺没良心呢,我会随时跟你们报告我的动向的,就算我上火星工作也会打卫星电话给你们的,放心吧!」
马志宏笑了,她就是这幺古灵精怪,他又看了下腕錶,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妳把票拿出来,就进去吧,里面还要走上一段路,妳走得慢,别到时候匆匆忙忙的。」
他们朝着验票口走去,她把口袋里的车票拿出来,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看着马志宏说:「那…小马,掰啦,谢谢你,再连络啰!」
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说:「进去吧,自己小心点,如果要上火星工作,记得带上我们的电话号码,…掰掰!」他向她挥挥手。
她拖着行李箱通过了验票口,回头对着马志宏大力地挥了挥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北上月台前进。
夏曈曈不敢回头,她不想让马志宏看见她感伤与朋友分离而流泪。
五年来他对自己的好她心知肚明,可是自己对他就是没有感觉,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这个朋友,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心生误会,还是简单点好。
『小马,谢谢你,请保重,后会有期!』她在心里说着。
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马志宏这才鬆开自己插在口袋里紧紧握拳的手,慢慢转身离开,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她来说只是普通朋友,五年来她对自己的态度从来就不会暧昧不明,是自己执着地、一厢情愿地、不求回报地在她身边陪着她、看着她、照顾她。
「唉…」他叹口气,或许这样结束才是最好的,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他昂首阔步地走出车站大门。
五年前,马志宏是化学工厂里的工安人员,夏曈曈以工务部助理职务报到的那天,他便听闻了她的美貌,直到一个月后,她为安排厂里扩建工程施工人员的工安讲习才与他有了第一次接触,而他对她一见锺情。
她租的雅房恰好与他家隔着一条巷子,在一次下雨天他开车载了骑脚踏车上下班的她回家之后,他便开始顺道让她搭便车,她则以帮他买早餐做为车资,两人下班后也常约着去逛附近的夜市,週末假日也偶尔一起去市区逛街。
厂里的同事都认为他俩是一对,但他知道她只视他为普通朋友,因为自从传出两人的闲话之后,她便避免与他单独行动,每次逛夜市或是逛街出游总会拉上其他人一起,而且从来不佔他的便宜,吃他一顿定会还他一餐。
夏曈曈认真负责、不居功不诿过的工作态度及沟通协调能力受到厂长的赏识,当她三年工务助理聘约到期时,厂长以厂长室特别助理的职务聘她为正式员工,当时不少人在背后说她耍心机、耍手段,马志宏忍不住出面为她澄清,不久就传出她利用他老实、善良的本性而玩弄他的感情,他很生气但她却安慰他别在意,这样的她更让他着迷,可是她始终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很无奈。
如今她离职回台北,也让马志宏彻底对她死了心,他们永远都只会是朋友。
※※※
三个小时之后,夏曈曈终于回到台北的家了,才打开客厅大门,她便扯开喉咙喊道:「妈!妈!我回来了!妳的宝贝女儿回来啦!妈…」顺手脱下了背包放在地上。
夏母急急忙忙从房间里出来,开心笑道:「听到啦!臭丫头,别叫了,我来啦!我来啦!」
踢掉脚上的鞋子就往夏母的身上扑过去,夏曈曈紧紧抱着与自己一样身高的夏母嚷道:「噢,妈,我想死妳了,快给我亲亲,啾、啾,嗯…,妈,妳有没有想我啊?有没有嘛?」
夏母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回答道:「有、有、有,想得头髮都白了,还害我要花钱染髮,嗯,对喔,该跟妳要染髮钱才对…」
夏曈曈揽着母亲的脖子说:「嗳哟,谈钱多俗气,以后我帮妳染就好啦!叫老爸出材料,因为惹妳心烦的…老爸也有份!嘿、嘿…」
夏母拍她的脑袋笑道:「妳这只铁公鸡啊,真是一毛不拔,呵、呵…」
夏曈曈稍微鬆开手,一本正经道:「妈,我跟妳说喔,我决定回家给爸养,我不要出去工作了,我要在家做全职女儿,全心全力孝顺二老!」
夏母假意敛起脸上的笑容,拒绝道:「臭丫头,想回家当啃老族?对不起,夏小姐,我们家没有名额,申请恕不受理!」
夏曈曈骤然离开夏母的怀抱,双手搭在夏母的肩头,挑起眉头看着夏母说道:「唉呦,我怎幺有这幺狠心的父母啊!请问夏太太,我能退货吗?」
〝啪〞,夏母一巴掌打在夏曈曈的屁股上,瞪了她一眼才说:「臭丫头,妳还越玩越来劲了啊!快点把箱子拎进去,洗洗手来吃蛋糕,是妳爸昨天下班特别绕过去买的,快去!」
夏曈曈两眼顿时亮了起来,抓着夏母的手肘叫道:「啊,是起士蛋糕对不对?对不对?哈,老爸万岁!老妈…嗯…千岁!哈、哈…」
她笑着躲开了母亲的铁沙掌,拖着行李往房间走,推开半掩的房门,她环视着自己三坪大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和一个衣橱,床前铺了一块红色爱心形状的地毯,上面坐着大大小小一堆的绒毛玩偶。
她跪在地毯上摸过每一只绒毛玩偶的头,边说道:「宝贝们,妈咪回来了,开心吧!」她脸上露出了温柔而满足的笑。
越过玩偶,她坐在床边,双手来回抚着小狗图案的床单,自从她去高雄工作,五年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空回来住上几天,但每次都是头两天兴奋地睡不着,后两天又想着要离开而难过地睡不着,现在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了。
她拍拍枕头:「现在我要去吃蛋糕了,晚上再跟你叙旧啰!嘻、嘻!」她哼着歌走出了房间。
夏曈曈回台北转眼就过了三天,除了第二天陪母亲出去买了菜,其他时间都在床上睡大头觉,夏母看不下去便催促她打电话约高晴镁见面,希望她能出门走走别老是窝在家里睡觉。
晚上陪父母看完了谈话节目,夏曈曈便说要打电话给高晴镁而踱回房间,拿起桌上的手机躺上床,拨通了电话,今晚是她的截稿日,所以她一定会乖乖待在家里赶稿。
调整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听到对方接了电话,夏曈曈便说:「喂,阿镁,是我。」
高晴镁应道:「我知道是妳,这时间打电话找我有何贵干?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欠两篇稿没写。」
夏曈曈淡淡地说:「我回来了。」
高晴镁语带讽刺地说:「哟,什幺事让妳这只树懒愿意从高雄爬回来啊?」
没在意她的调侃,夏曈曈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说道:「我辞职不干了,不回高雄了。」
「啊,妳辞职啰!…哎呀…」高晴镁惊呼一声。
听到她惨叫,夏曈曈赶紧问:「怎幺了?」
「臭丫头,都是妳啦,害我差点按错一个键,」高晴镁被她吓一跳,随即追问道:「妳什幺时候辞职的?」
夏曈曈晃动着翘起来的那条腿回答:「我已经回来三天了,这事说来话长,不知道明天妳有没有空…」
「嗯,明天嘛…,」高晴镁想了想,说道:「这样好了,明天中午十一点半,妳到西莱饭店一楼的咖啡厅等我,我明天上午在那里有个採访,十一点半应该就结束了,我们明天见面再聊,一个下午都是妳的时间,怎样…对妳够慷慨吧,所以妳现在先让我把稿子赶完。」
夏曈曈爽快地答应道:「好吧,那就明天见啰,掰!」
高晴镁与夏曈曈是从幼稚园小班就玩在一起的好朋友,在高中分班前她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同班同学,儘管两人都是家中的独生女,但个性积极、大胆、热情、爽朗的高晴镁总是会先一步站在夏曈曈前面保护她,不然便是站在她身后给她撑腰,让人摸不清楚夏曈曈真正的底细。
事实上,夏曈曈的个性天真烂漫、淘气却胆小、有些小聪明却又不够精明,小时候有高晴镁伴在身旁当保镳、当靠山,成年后父母希望身为独生女的她能独立自主、自立自强,而使得她为了要让父母安心,便把不如意的事都憋在心里,表面佯装着无所谓,让人误以为她个性豁达而坚强,就连她父母都被她矇骗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