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一次，是父亲的手握在母亲的手里。这是一双被岁月的牙齿啃薄的手:灰黄色的皮肤，像旧黄纸，上面有污渍；躁动的青筋暴起，造成皮肤与指骨之间有一点空的缝隙。曾经让这只手看起来强壮的肌肉消失了。这是一件被多年的病痛所雕琢的作品。
2.但是，我妈还是紧紧握着这只手。已经相对沉寂很久了。突然，妈妈觉得手在自己心里动了一下，放松了。顿时，像一只渴望自由的小鸟，手轻轻转动，反而握住了她的手。
3.“要不要喝水？”母亲贴近他的脸低声问道。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拉着母亲的手。母亲知道父亲真的无能为力，从那只手里，她觉得生命准备从这个身体里抽离。但按照50多年同居的理解，她遵从手的意愿，追求手的细微方向，轻轻移到他的身边。当她到达胸部时，她感觉到父亲的手指还在动。再移到脖子上，手指似乎还在命令:往前走！别停下！
4.母亲明白了，用尽全力握紧她干枯的手，用自己的手一起放在父亲的唇上。干枯的手指没有动，只有嘴唇轻轻的动着。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父亲布满皱纹的灰色脸颊上滚落下来。
5.我母亲立刻想起了许多往事。从这两只手第一次握在一起，父亲就大胆放肆地把母亲纤细的手举到唇边。那时候父亲的手很强壮，红润，有力。母亲想挣脱他的手，但就像笼子里的鸟一样，她不能折断手指的门，直到她心甘情愿地让她的手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6.两只手牵着手，年复一年地走着，直到他们的孩子长大，飞离他们。穷的时候，他们坐在床边，父亲拉着母亲的手放在唇边；受苦的时候，他也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手指仿佛是某种独立的生命，有灵性，会说话。只要把他们抱在一起，轻轻的吻他们，就像魔术师吹着神奇的气息，拥有一切。自信，勇气，财富，什么都有。
7.他们有时会奇怪地问对方:爱是什么？是不是这两对手互相牵着，轻轻的亲吻？也许这只是他们自己独特的方式。但是，他们能听懂对方的语言:关心、想念、辛酸、道歉、鼓励、安慰……现在，生命将首先从他手中滑向终点。曾经存在的青春、爱情和快乐的回忆，都将从这双手中消失。
8.我妈的手在我爸的嘴唇上只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我就觉得干涩的手不动了，失去了温度。房间里突然一片寂静。原来咕咕叫的氧气过滤瓶不再沉默了。时间到了！母亲没有流泪，站起来，看着那张曾经很熟悉，突然变得陌生的脸，慢慢的抓住父亲的手，轻轻的贴在唇边。
9.她觉得沿着她手臂的桥，那个人的生命跑过来，和自己融为一体。母亲相信她不会孤单。明天，依然会有两个生命，两个灵魂面对同一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