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梦里 【美文经典】在我梦里,在我心里 文/火灵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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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0-12-25 14:2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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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梦里,在我心里

文/火灵狐

他真的来过,陪她做了一场盛大的梦。

1.

白禾是在回港那天的飞机上看到讣告的。

她盯着报纸愣了几秒。紧接着,在邻座诧异的目光下迅速掏出化妆品,化了一个与她的清秀五官大相径庭的浓妆。

青天白日,大快人心。

当白禾拖着行李箱,以一身粉红闪亮的造型出现在追悼会上时,全场都被惊呆。

唯一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他妈妈。

“小白?”她吃惊大过生气,“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两句问话意味深长。首先说明白禾是不速之客,再则说明白禾的变化让人跌破眼镜。

做了二十多年乖乖女的白禾变得如此大不敬、大无畏,实在是拜他所赐。

白禾欠身:“伯母好。我来给我前男友上柱香。”

前男友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被在场的一众莺莺燕燕听到,纷纷禁面露恼色,窃窃私语:“她是谁,就是那个前女友吗?”“对啊,订婚那天被甩掉的前女友吧?”

白禾不以为意,恭恭敬敬上了香,客客气气道:“嗨,杨意,两年不见,我很好,你呢?”

黑白照片中他剑眉星目,笑颜如初。人人都称赞杨意好,全身上下简直360度无死角。听到白禾与他青梅竹马,更要露出“白小姐你何德何能”的表情。全世界都觉得白禾高攀了杨意,所以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然而这样卑微爱着又能怎样?他又不放在心上,还能笑嘻嘻叫她出来,轻描淡写说:“喂,我们分手吧。”

彼时她还穿着礼服,掌心握着两枚订婚戒指,呆呆站在马路边,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于是买了机票落荒而逃,仿佛做错事的是她。可笑的是两年过去,他连一声联系都欠奉。亏得如此绝情,白禾才能彻底清醒,清醒到了连对他的最后一点感觉都烟消云散。

所以才能这么泰然站在他面前,好像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

连日阴霾的港城刮起了风。阳光突然透过厚重云层,像支箭似的直直照射在这座拥挤而又寂寞的城市。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太刺眼,惹得白禾眼眶发酸。她仰起头,坚持不让泪水滑出眼眶。

“我才不要再为你掉眼泪。”她执拗仰头,望着漫天云朵迅速被风吹散,仿佛天堂在这一刻敞开大门,由内而外散发出万丈光芒。

但眼泪实在太过汹涌,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流下。她手忙脚乱擦拭,觉得无尽悲哀。终究忍不住要为他再哭一次。好像一个人死了就可以被原谅。可这又不是悲情戏,更何况他就这样不辞而别,连声道歉都没有,简直罪大恶极。

越是想恨,越恨不起来。眼泪失控奔涌,就像被分手的那天一样,她又一次站在街头哭得像个无助的傻瓜,仿佛两年时光从未离去,一切又按了后退键,唯一不同的是——

一滴泪水停在了半空。

是的,好像电影里才有的慢镜头,一滴眼泪就这样停在半空,缓缓上升,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光芒。

白禾揉了揉眼睛。然后她看清楚了,捧着那滴眼泪的那只手……半透明的手……

“嗨,小白。”一个好听温柔的声音热情道。

白禾犹如遭到晴天霹雳。她愣了一会儿,看了看四周,确定此刻她尚在人间并且世界一切如常。

但她回过神来一抬头,全身一僵,泪痕未干,目瞪口呆。

“杨意?”她喃喃道,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个“人”凑近一步,兴奋地说:“你能看见我?你能看见我对不对!”

白禾这才意识到这一切不是错觉。

那个她打死都忘不掉的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期待地望着她,帅气但欠打的表情丝毫没变。

白禾深吸一口气,然后以全部肺活量发出尖叫:“啊——”

啊啊啊好可怕啊,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了啊。

2.

白禾抱着iPad坐在床上。蹙眉苦思半晌,冲进厨房。不一会出来,脖子上套了一圈大蒜。

“噗嗤。”沙发上传来一声轻笑。他翘着一双长腿,笑得讥讽:“我又不是僵尸,你挂大蒜有什么用?”

白禾呜咽,无力瘫倒。

他还在。是的,他、还、在!

从追悼会出来他就一路跟着她,还大大方方住进她的公寓,一副“哈罗、那么以后就一起生活吧”的理所当然样。拜托,谁要跟这样一个半透明的不明生物在一起?虽然看起来他跟生前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吊儿郎当态度嚣张,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白禾小心问道:“你会不会吃掉我?”

他白了她一眼,翻着杂志:“我又不是怪兽。”

“那汲取阳气?”

“我又不是狐狸精你也不是书生。”

“该不会要带我一起走吧?”白禾快吓哭。

“想太多。谁要带着你这么个又笨又吵又爱哭的拖油瓶啊。”他不耐烦道。

“那你跟着我干吗!”白禾忍不住怒道。

“不然我还能去哪里?”他摊手,做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小白。”

“你已经死了。”白禾幸灾乐祸地提醒他。

他被噎住,眼波一转:“可是只有你能看见我,这说明了什么呢?”

白禾打断他:“说明老天都看不惯你对我薄情寡义,给我一个当面骂你的机会啊混蛋!”说着恶向胆边生,对他丢抱枕。

抱枕穿过他的身体,好像那只是一道用空气做的墙。他饶有兴趣地在家具间穿来穿去,一边说:“那你骂好了,我洗耳恭听。”

“我——”白禾气到讲不出话。人鬼情未了是很感人没错,但谁要跟前男友人鬼情未了?他活着的时候她就被他吃得死死的,现在他都变成阿飘了,她还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到这里,白禾不禁悲从中来抱头哽咽。

忽然她的头发被人捻起。白禾抬头,他不知何时飘到她身旁,像过去一样捻着她的长发绕圈玩。

“那么就七天好不好?”他忽然说。

“什么?”

他难得正经:“就七天。七天过后我就走,从此再也不会烦你。”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轻得仿佛一片羽毛,拂过白禾的心,可她的心却猛地一揪,痛得好像被千根针同时扎下。

“杨意——”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拉住他,但伸出了手却捞到虚空似的,什么都没抓到。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看,现在的我根本欺负不了你。你还怕什么呢?”

3.

与变成阿飘的杨意“同居”后,白禾才发现书本上关于阿飘的描述都、是、假、的。

比如他根本就不怕太阳。大清早白禾还沉睡在梦乡,他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啊,多么美好的一天笨蛋快起床带我出去玩。”

白禾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咽。他长眠了他当然不用睡觉,白禾还是活生生一个人,很困好不好?

“你自己出去玩不行么?”白禾一边刷牙一

边翻白眼。

他翘脚坐在客厅看晨间新闻,好整以暇:“我倒是想。可我试过,好像我不能离你太远。就好像本来我只能在自己周围活动,你出现后我就可以跟着你四处走。”说罢他摆出言情剧男主演的深情状:“所以小白,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离不开你啊。”

白禾噗地喷出一嘴牙膏泡沫。

他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长腿肆意舒展。白色沙发,白色窗帘,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他白衣猎猎,那侧影圣洁纯美得让白禾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天使。不不不,她使劲摇头,他怎么可能会是天使?以他的恶劣,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长着翅膀的鸟人吧。

就在白禾胡思乱想的时候,天使先生已忍不住在她的厨房巡视。“这是什么?哇,酒?白禾你竟然学会喝酒?”他拎着酒瓶大呼小叫。

也难怪他诧异。从前白禾多乖巧,小绵羊一般纯良,偷偷在书包里藏了零食带去警校给他吃,门卫盯着她审视许久,挥挥手说去吧。继而嘀咕姑娘啊你怎么会跟杨意那混小子在一起?

杨意在警校是出了名的高材生,不驯也是出了名。有次白禾去看他,正遇上他被教官罚跑。风雨交加,他倒是跑得雄纠纠气昂昂。白禾边站边哭,教官心软,说你去劝劝他,认个错,就别跑了。

白禾又哭又笑,冲进漂泊大雨,才刚拉住他,就被一把推开。

“笨蛋!淋雨很好玩吗?”他很凶很凶地对她吼。

白禾哭得讲不出话,只是死死拉住他衣角。他推开,她又拉住,两人一样执拗。最后教官忍不住过来踹了他一脚,说你要倔到什么时候没看见她都淋湿了吗?

他猛地把她推到教官伞下,闷声道:“做人需有担待,我错了就错了。还有十圈,跑完找你。”

为此两人双双病倒。情人节当夜,他俩围着毛毯坐在病房面面相觑。他咳了一声打破僵局:“你的点滴好像跳比较快耶。”

没话找话到这种地步,白禾真替他脸红。

“我们好像认识蛮久了?”

“是喔。”白禾附和。

“而且很显然你一直暗恋我。”他理直气壮。

白禾又好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是啦,那又怎样?”

“没什么,这样挺好,你要坚持。”他一边死要面子一边不放心地叮嘱她,“记住了啊,一定要坚持继续喜欢我。”

她做到了,直至被他那样残忍推开以后,仍然无可救药地想他、等他,期盼哪天他回心转意,问她是否还在继续坚持。可她等了整整两年,等来的却是一则讣告。

白禾回过神,淡淡道:“对啊,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我不但学会喝酒,还学会讨厌你。很赞吧?”

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赞。”说着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酒。不料红色液体像瀑布一样哗哗径直倒在地上。

“咦?”两人同时发出讶异声。白禾先反应过来,拍腿大笑:“小样,忘记自己身份了吧,还耍酷喝酒!”

他似乎有些尴尬,旋即恢复神色,淡定道:“亲爱的,地毯脏了,麻烦你洗一下。”

“啊咧?”白禾这才反应过来地毯上一滩酒渍,“可恶不是应该你来洗么?”

“你见过天使洗地板的吗?”他义正言辞反驳道。

“就你还天使,你、你就是一鸟人,还没翅膀!”白禾怒道。

他笑嘻嘻坐在窗台,任凭白色窗帘拂过他的身体。阳光如金箔洒在他英俊的脸庞。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抑或是白禾错觉,那一刹那他的神情竟似有一丝淡淡忧郁。

4.

“你确定你能做出糖醋里脊这么高难度的菜?”杨意抱胸问道。

“又不做给你吃你操什么心?你现在就跟一株只会光合作用的盆栽差不多。哈罗,盆栽,让一下,我挑猪肉呢。”白禾趴在冰柜前挑挑拣拣,丝毫没注意到卖肉的大叔正用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她,并且犹豫半晌,自己向后挪了挪。

“从前你连韭菜跟葱都分不清楚,现在如此贤惠,我快哭了。”杨意做出感动状,“喂,那是牛肉不是猪肉……”

“哦?有差吗 ?”白禾嘿嘿讪笑。卖肉大叔拼命点头,替她称量,小小声问:“你刚才是在跟我讲话吗?”

噗,白禾又忘了,别人是看不到杨意的。“咳我得了一种病,会自己跟自己讲话。”白禾一边尴尬解释一边瞪笑得前仰后合的杨意。

“你故意的吧?还有,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这不科学吧。”白禾边走边抗议。

“这个么,我也解释不清。大概是你欠我太多,呐,别装失忆,我给你做过饭吧,烧过菜吧,我还给你输过血呢。”

不得不说杨意如果不当警察,大概会是一个厨艺型男。在做饭这件事上他简直天赋异禀,白禾只有给他打下手还被嫌弃的份。因为嫌她笨,他也从来不让她进厨房,导致她越发五谷不分。

“白禾同学,你现在是炸肉,不是炸碉堡,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杨意扶额。白禾正以全副武装戒备的姿势,一边尖叫一边往油锅里丢肉。

“过去!锅又不会吃了你。”“不要啊啊啊,会被油溅到!”“溅到就溅到能怎样啦。”“会毁容啊啊啊。”“你又不是美女毁就毁嘛。”“谁说我不是美女啊肉要焦掉了怎么办啊!”“所以说快过去啊笨蛋!”

最后白禾欣喜地绕着自己炒的菜转了好几个圈圈:“喂,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能干?”

杨意嗤了一声,翻着杂志:“就你那盘跟战后幸存品似的糖醋里脊么?我还以为两年留学你已经学会怎么照顾自己——”

话还没说完,自己忽然停住。白禾也抬起头。他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别想太多,我可不关心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是啊,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也没有在努力向你证明你不在时候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可以好好照顾自己所以请你放心——才不是这样呢。白禾吃了一口菜,忽然有液体涌出眼眶,滑到嘴边,又咸又涩。

“很难吃吧。”他别过脸,这样问她。

“嗯,好难吃。简直难吃到让人想哭。”

“爱哭鬼。”他轻轻说,翻过一页书,好似一声叹息。

“除了不能吃东西和活动范围有限,其他都还不错啊。”洗碗时看到杨意在屋子里随心穿梭,白禾随口道。

杨意在镜子前照了半天,有些不满:“不能照镜子很烦。”

真是做鬼都改不掉自恋本性啊,白禾失笑。这时夕阳懒懒照进屋内,满室铺开温暖的金色,玻璃窗倒映出漫天烟霞,粉色的鳞云壮阔浩渺。暖金色的阳光沉敛温柔,照映他半透明的身体,熠熠生辉,恍若他真的就站在那里,从未离去——如果这一刹那能够永恒。

“以后你会去哪里?”她假装不经意地问。

“像我这么帅,大概会上天堂吧。”他开始摆弄她的DV。

“然后咧,你会不会喝孟婆汤什么的?”她有些小紧张地问。

可惜DV也拍不出他的样子。“谁知道啊,好喝的话就喝看看吧。”他漫不经心回答。

“既然那么勉强,也可以不走啊,我又没有赶你走。”她小声说。

他回头:“你之前不是说要拿狗血泼我还要请人收我吗?”

“说说而已那么小气记仇做什么。”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一直都是这么小气你不知道吗?”

白禾气急败坏:“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干干脆脆离开多好,偏又撩拨她的心弦,给她一个注定绝望的希望。

他忽然抬眼,似调侃又似认真。

他缓缓说:“因为我还想跟你说说话。”

5.

摆弄了几天DV后,杨意忽然对白禾说:“你买只口琴给我。”

“你要口琴做什么?”

“当然是吹口琴了。”他理直气壮。

“不会吧,你不是五音不全最恨吹拉弹唱吗?”

“我决定下辈子做个音乐家不行么?”

白禾又好气又好笑,到底还是买了一只给他。他很高兴,窝在窗台呜呜呜吹得不亦乐乎。

半日下来,魔音灌耳,白禾忍不住问:“请教一下你吹的是?”

“信乐团的离歌。你居然没听出来?我腮帮子都快吹破了。”杨意痛心疾首。

“你能不能换首吉利点的?”不知为何,白禾无端觉得离歌二字十分刺耳。

他想了想,很爽快:“好的。”

又是呜呜哇哇吹了半日。白禾盘问:“这会又是什么?”

杨意眨了眨眼:“铃儿响叮当。”

果然很喜庆。白禾满意地点点头:“你继续。”

晚风清凉如小蛇,缓缓爬过脊背。白禾坐在电脑前整理资料,累的时候一抬头, 就能看到他的身影被笼罩在街灯光晕里。清风拂动窗帘,星斗与霓虹互映,他在依稀的月色下努力吹着不知名又不成调的曲子。那个身影似梦还真,好像一幅沉埋记忆的水粉画,色彩不再鲜艳,上面堆满尘埃,但却叫人感到莫名的笃定、安心而又微微酸楚,好像已知前方命运坎坷却不得不义无反顾,只是回头看来时路,看晚霞拉长了影子,忽然明白最美的早已拥有,只不过它与时间一样,永远不会再一次重来。

“晚安。”夜深,白禾钻进被窝,对他说。

他转头,笑了笑。

忽然白禾问:“这几天我都没有梦见你。”

“以前梦到过?”

“嗯。”她在被窝里转个身,“小的时候梦见你抢我东西。后来梦见你用口香糖粘我头发。再后来你上警校后我就梦见各种电影动作大片飞天大盗啦X战警什么的。”

他没好气道:“你怎么就没梦见点我的好?”

“有啊,你输血给我那次我梦见你被评为三好学生……”

“噗。”他忍不住轻笑。

那是很久以前,她不慎受伤。苏醒时看到他趴在床边,累极睡着。黑色柔软的头发,胳膊上贴着创可贴。他俩血型一样,无需赘言,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也并没有觉得格外感动,只是拉过被单分他一点。倒是他常把这件事挂嘴边,简直恨不得出书立志。但也许正是那一次,血浓于水,如今她才得以再见他一次。

睡意渐袭,她呢喃道:“那我以后还会不会梦见你?”

“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懒,不喜欢总是到别人的梦里串门。”

“哦,我还以为你会变成守护睡梦的小熊。”

“才不会。我哪有那么蠢。”

鼻息渐匀,她不再说话。

这时他才起身,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月为他镀了一层皎洁的银色光辉,他张开双臂,刹那间恍若天使展开洁白双翼。

“谁说一定要变成熊才可以做到守护你?”

6.

“白禾,真搞不懂你,回国几天也不出来,躲在家里装什么自闭。听说你还去杨意追悼会?唉,说你什么好?那小子固然对不起你,却是百分百纯爷们。解救人质的新闻你可看过?若不是他挺身挡住子弹,那位孕妇已是一尸两命。我总觉得当时他跟你分手有苦衷,也许是你误会他?不过逝者已逝,你也该放开,不如你出来,我给你介绍帅哥?”大学同学在电话答录机上絮絮叨叨。

杨意在旁听得津津有味,一副“对的老子就是纯爷们”的得意状,听到最后倏然变色,啪地跳起来:“这都什么神展开,刚还夸我,转眼就叫你放开找男人,人家我还尸骨未寒呢。”

白禾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尸骨未寒,不禁哈哈大笑。

杨意对此很不满:“你真的要出去?”

“当然,我又不自闭,也早跟你分完手,出去找男人简直天经地义。”白禾故意刺激他。

杨意吃瘪。转了半天圈圈,回到白禾面前:“我也要去。”

同学约在一家古早茶餐厅饮茶。进门便是菠萝油、西多士、烧腊混淆在一起的味道,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怎么约在这种地方?”白禾失笑。

同学白她一眼:“这儿有什么不好?就是请你来看人间烟火四个字。”

这里人声鼎沸,蒸屉热气腾腾,人人脸上洋溢热烈知足笑意。果然是人间烟火。

“陈励行是这间茶楼第四代。”女同学扬了扬手,不远处一个正在忙碌的年轻人颔首示意,“怎样,与杨意完全不同的款吧?”

杨意站在女同学身后,做出掐她脖子状。

白禾瞥了他一眼,笑道:“勤学致知,敦品励行,一看就是读书人,确实跟杨意那种野蛮人不同。”

杨意闻言,果断飘到读书人背后张牙舞爪。

读书人似乎感觉到什么,打了个喷嚏。然后走过来打招呼:“学妹好。”

白禾奇道:“怎么,我们同校?”

陈励行红了红脸。女同学取笑道:“嫡亲的本系学长,打你大一入学起就时刻关注,还为此读了本校研究生。可惜你眼里只有那个野蛮人。”

杨意百无聊赖吹着情敌的头发。“啊嚏!” 害得陈励行又打了个喷嚏。

白禾瞪杨意。他回瞪。这时陈励行像受到心电感应似的回头,自言自语:“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跟我说话?”

白禾心下一动,忙问道:“有吗,你有看到什么?”

陈励行定睛环顾,又摇头:“没什么。”顿了顿,“要吃什么?我请,不用客气。”

女同学骇笑:“你俩一个比一个神经。我记得之前学长说能够见到已故的爷爷。”

陈励行不置可否,笑了笑:“心之所往,执念成魔。思念到了极致唤回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禾听得出了神,厄自追问:“那么能否留住他?”

正鼓着腮帮子捉弄陈励行的杨意猛地愣住,怔了怔。就在这瞬间可怜的陈励行又打起喷嚏:“留住?不,我以为应该让他安心离去。”

就是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才特意留下,想要确认没有他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好好过下去。白禾忽然呛红双眼,似被奶茶噎到,喃喃自语:“是,我会努力,叫你安心。”

“你在同谁讲话?”女同学诧异道。

白禾这才回神,正要回答,忽然惊觉身边似乎少了什么。“杨意?”她惊呼出声。

女同学被吓得一哆嗦:“你说什么?杨意?在哪里?大白天的你别吓我!”

那个一直缠着她的杨意不见了。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离不开她的杨意不见了。那个说再陪她七天就不再烦她的杨意不见了。

白禾推开桌椅,被自己绊了一脚。陈励行连忙冲上前扶住她,她苍白着脸轻轻推开他,没走几步又是一软,几乎跌倒。就这样跌跌撞撞,四下环顾,心下惘然。七日为期,还没到时间,他又要不辞而别?

陈励行追来,一把搀住她,轻声道:“我送你回家。”

白禾喃喃道:“不,我要找他。他说他不能离开我太远,一定就在附近。我若是丢下他走了,他怎么回家?”

换做旁人一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陈励行难能可贵地镇定:“好,我帮你。”

说着却示意司机把车开来。“你听我说白禾,我相信你,不论你看到什么。所以才请你速速回家。不用担心会失去什么。他若还在,自然会在恰当时机出现。这样的时机绝非这里,此处人气鼎盛,你又何必逼他现身?”

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禾进车后,忽然想起什么,摇下车窗:“学长。”

“嗯?”

“刚才你听到什么?”

陈励行笑了:“我听到有个声音夸赞说,小子你还不错。”顿了顿,“当然也许是我幻听了。”

白禾飞奔上楼,才打开门就有一阵风扑面而来。窗是开的,白色帘子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呼呼作响,伴着隐约的口琴声。

“杨意?”白禾试探地问,走前一步。

然而窗台上只遗下一支口琴,被风吹得咿咿呀呀响。

白禾忽然感觉全世界都在眼前旋转起来。风哗啦啦翻起墙上的挂历,她这才注意到那个触目惊心的红字。七日为期,还没到时间,却是最后一天。她像是想起什么,疾步冲上天台。

太阳大得刺眼。云层快速变幻流动。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杨意!别走!”话音方落就后悔起来。倏然改口,大声道:“不,我会忘记,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最刺心但最温柔的莫过于此:不在生死前哭泣,忍住不说爱你。

他回头,冲她笑了笑。突然一道金光闪过,白禾觉得天旋地转——

世界瞬间归寂。

7.

她还未睁眼,恍惚听到鸟声啁啾。

“白禾?白禾,你醒了?”见她动弹,一个人影欣喜若狂,一叠声追问,“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你是……”她挣扎辨认,依稀想起,“陈励行?”

读书人简直喜极而泣:“谢天谢地你还记得我。”

白禾奇道:“才刚认识,怎么会忘记?”

陈励行好像遭到雷劈:“什么?才刚认识?白禾,我们相识已超过两年,你忘了?我们在研究所做的课题是——”

白禾猛地惊醒,一把抓住他:“我在哪里,出什么事情?”

陈励行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手:“我们从研究所回国,在机场看到一则讣告,你发疯一般冲去现场,途中遭遇车祸,老天保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昏迷数日,差点被你吓死。”

“讣告……是谁的?”

陈励行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是杨警官。他为救人质英勇献身。白禾,我们都很难过。”

白禾怔了怔。是,她记得她随手取了一份报纸,翻看时还与旁人有说有笑,突然被其中一则小小通告中的黑白照片震住,半晌说不出话。

“白禾、白禾?”陈励行轻声问道。

她回过神,紧紧拉住他的手:“所以是真的?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陈励行十分为难,搓着手:“是真的……逝者已逝,节哀。”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她甚至还没赶到他的追悼会,还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陈励行调节点滴速度:“杨警官的妈妈还来看过你。”

白禾想起来了。这场梦的最开始,她诧异望着白禾,问她怎么来了,问她怎么穿成这样。

“错了,都错了。”白禾喃喃道。

“什么错了?”

两年前的订婚宴,白禾穿着一件T恤一双球鞋站在杨家楼下。杨妈妈打开门,那时她惊讶地问:“小白,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白禾将两枚戒指塞到她手里:“杨意说有任务不能准时到。我看这个婚不订也罢!”

赌气报了国外研究所,也不见他来阻止。气得她在机场踢了他一脚:“喂,我们分手吧。”

亏他还能笑得出来,揉了揉她头发说:“别闹,我等你回来。”又对站在一旁的陈励行说:“两位请勿日久生情。”

陈励行点头如捣蒜:“朋友妻,不可戏。”

原来一切都与这个漫长的梦截然相反——除了他真的已经离开这件事。

“我做了一个……很怪的梦。”她对陈励行说,“我梦见——”

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陈励行表示理解:“可是梦见杨警官?”

是,梦境历历在目,梦里他化作天使折返人世,他的眉眼他的微笑,栩栩如生,甚至原谅了当初她的任性。

她忽然希望这个梦永远不会醒。

“我出去叫下护士。”陈励行说。

白禾疲惫地点点头。房门打开时,有风灌入。忽然一个微弱而又不规则的声音徐徐飘来。白禾坐起来:“什么声音?”

陈励行仔细辨听:“好像是……口琴声?这跑调得也太夸张了吧。”

白禾颤抖着,指着搁在墙角的行李:“声音……在那里。”

陈励行翻开行李,笑了:“别怕,只是DV。这几天闲着我整理片子。咦?”他低头摆弄起来,奇道:“我什么时候录了这一段?这好像是——”他抬头,恍然大悟:“哦,病房的窗帘。是了,一定是我把DV放在这里忘记关,所以自动录影。别紧张,口琴也是我的。大概是放在这里,被风吹出了声音,正好被拍下来。”

不,不是的,没有那么巧。画面里轻风吹动白色窗帘,一切与她梦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惊慌,轻轻跟着那个不成调的琴声哼了几句。忽然,她“噗”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铃儿响叮当。

是的,他来过,真的来过。他守在她床前,陪她做了一场盛大的梦。

陈励行手忙脚乱:“哎哎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她拭去泪水,笑道:“我真的看到他了。”

“哈?谁?”

“一个背后不长翅膀的、跑到别人梦里串门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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