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中旬，机缘巧合，有一个机会从清迈挺入泰缅边境夜丰颂府，再辗转出境，至缅甸南掸邦军泰亮山总部，与传奇人物南掸邦军总司令昭育世深聊两日。虽然已经过去四年，但泰亮山两天之行仍然历历在目。
12月16日，按照约定，南掸邦军驻清迈办事处的阿蒙到我们入住的宾馆来接我们上山。阿蒙大概40岁，掸人，操一口流利的泰语，看上去挺老实。
8点20左右出发，从清迈开往拜县，一路全是盘山公路。据说，从山下一直开到拜县，大概要经过500个弯以上。如果是自己开上去的话，夜丰颂府府尹会亲手颁发一个勇士勋章。因为都是山路，所以费事较长，大约1点左右到达拜县，一行人饥肠辘辘，在阿蒙熟悉的一家餐馆饱食一顿。阿蒙主动喝了一瓶啤酒，说是喝了酒开车才有力气，我倒是暗暗担心。下午2点左右我们继续出发，阿蒙告诉我们，大概还有80公里，但还需要两小时车程。果然，越往边境开，路越崎岖难行。阿蒙的车是丰田最新款的山地越野，在泰缅边境山区非常管用。一般的小车底盘太矮，根本无法通行。到了雨季，路就更难走，连越野车上也要绑上铁索和绞盘，防止打滑溜车。
清迈开往夜丰颂沿途风光
沿途的吊脚米线店，网红打卡处
吊脚米线店，别有一番风味
从车内往外拍的沿途景象
距离泰缅边境6公里处
过了拜县后，泰国军队的关卡就开始多起来了。阿蒙和守关的泰国军人们看起来很熟络，到了一个大一点的哨卡，还下车拿了两瓶酒给泰国战士，让他们转交给连长。印象里第一道和第二道关卡查得严格一点。因为来前一个星期已经把所有人的护照和泰国身份证发给掸邦，掸邦报备给泰国边防军，所以泰国士兵主要就是对护照，看人头。过了第二道关卡后，基本上就不怎么管了。大约下午四点左右，我们终于穿过泰缅边境，来到泰亮山。南掸邦军也设了几个关卡，但基本上没几个人守着。看到蒙哥开车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泰国士兵热情地和蒙哥打招呼
泰亮山云雾缭绕，风景优美。蒙哥把我们一行送到一栋插着掸邦国旗的楼前，告诉我们这是他们的国宾馆，旁边就是昭育世的办公室和住所。我简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至少有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卫战士在这附近。有一个泰语说得很好的，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小头目吩咐人把我们的行李送到每个人房间。房间很大，被褥都是新的，用塑料袋装好了放在床上。卫生间里没有抽水马桶，只有简易的蹲坑，旁边有口大缸，是用来冲刷厕所的。我把东西放下，贵重物品随身携带，很快就下楼了。
南掸邦军总部的招待所
南掸邦军的招待所
卫生间
士兵已经去报告昭育世，让我们在楼前一个简易的小房间里先喝茶。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这里竟然有一个美国大兵，身着南掸邦军军装，目光如隼，盯着我们。我被看得有点发憷，主动用英语打招呼，更令我惊奇的是，他竟然用泰语跟我们说话，可以说，他泰语说得非常地道。我对他的来历颇感兴趣，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和这位美国大兵之间的交流令我大开眼界，此处暂时按下不表。
过了一会，卫兵过来请我们进昭育世办公室。我在来之前，知道要遇见这位掸邦传奇人物，已经略做了一些功课，对他情况有所了解。当年臭名昭著的坤沙领导的蒙泰军最终不敌佤联军，只能放下武器向缅甸政府投降。但昭育世坚决不这样做。在一次内部会议上，昭育世表示自己要继续以武装寻求掸邦复国。最后，带领800掸邦勇士一路来到泰缅边境泰亮山安营扎寨，重振旗鼓，与缅甸政府一直兵戎相见，直到近几年才宣布和解。用阿蒙的话说，昭育世现在就是全体掸邦人心目中的精神领袖、民族英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昭育世办公室
终于见到了昭育世，简短的寒暄后，大家分坐在他办公桌两侧。一开始气氛略显尴尬，我估计是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尽管我朋友介绍得非常好，但毕竟我是个中国人，跟着几个泰国人到他这里来，难免不让他心生疑窦。我保持沉默，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观察了一下昭育世的办公室。墙上挂满了照片，跟他拍照片的人我大部分都不怎么认识，只认识泰国诗琳通公主和枢密院第一大臣素拉育上将。昭育世作为一个缅甸人，对泰国的王室和高层如此重视，说明泰亮山这块根据地是得到泰国的认可并支持的。这也难怪，从夜丰颂府来泰亮山，只要南掸邦军出面打了招呼，泰国军方是不会阻拦的。
我之前对缅甸局势毫无研究，天真的认为缅甸中央政府能掌控全局，而来这里后才发现，缅甸政府的控制权可能只有几个中心大城市，少数民族武装势力基本上把周边的地区都占领了。我问昭育世，民选缅甸政府上台后，与他们关系相处如何？昭育世回答说，虽然已经和缅甸政府签署了停火协议，但是我们是不可能放下武器的。缅甸未来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缅甸联邦制”，他怕我听不懂，还用英语说了一遍“Federal”，亦即缅甸中央政府承认少数民族武装政权，在民地武控制的地区均使用当地法律，防务、司法等独立。我问他大概还需要多少年才能实现，他笑着说，这个太难实现了，该打还得打。
昭育世司令办公室
聊了不一会，卫兵过来请示昭育世是否可以开饭。我们出门后上到二楼的一个平台，那里摆了一张长条桌，菜肴、酒水都已摆好。昭育世招呼我们坐下，并让手下给我们倒上他自己泡的掸邦草药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话题逐渐多了起来，昭育世跟我们介绍，他现在正在泰国巴吞他尼府读MBA，令我非常诧异。一位60岁的老人还在攻读这个，而且去的是一所在泰国名不见经传的大学。他自称学习非常努力，经常是早上5点多从清迈飞曼谷，然后去读书，晚上再回到清迈，甚至连夜返回泰亮山。
昭育世硕士毕业
他目前已经进入论文写作阶段，题目是“缅甸民主之路”，我表示非常有兴趣，希望将来可以看到大作。他说他的题目需要采访很多缅甸政府退休的最高层，他也经常飞去仰光跟他们见面，请教很多问题。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昭育世的这种精神。接着，他又告诉我们，他正在写一本自传，准别以英文和掸文在泰国同时出版，名字叫做《不屈的斗争40年》，记录了他从20岁起的人生经历，同时也是掸邦复国运动的历史。
泰亮山傍晚时分的风光
昭育世自己泡的草药酒
昭育世招待我们的饭菜
他告诉我，2017年2月初，泰亮山将会举行盛大活动，庆祝三件喜事。其一，昭育世60周岁生日；其二，2月7日是国庆节；其三，泰亮山根据地建立15周年。这15年来，昭育世带领的人马从几百号人一直发展到几万人，目前军队力量约3万人。在缺少外援的条件下，养活这么多人，对昭育世来说，实属不易。昭育世跟我说，他认真阅读了孙子兵法、诸葛亮兵法，包括毛泽东兵法，都只说如何在战场上打胜仗，但是没写如何赚钱养士兵。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邓小平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他想了很多办法，终于把经济的路子打开了。但是目前南掸邦军的士兵们收入普遍还是很低，一名普通士兵月薪仅仅200-250泰铢，相当于40-50元人民币；军官工资相对高点，少尉500铢、中尉550铢、上尉600铢、少校700铢、中校800铢、上校900铢、少将1000铢。昭育世本人作为最高统帅、中将军衔，月薪1500铢，相当于300元人民币。总体来说，南掸邦军里，男人当兵，女人持家，下地干活，自给自足。
昭育世中将戎装照
昭育世非常崇拜毛泽东，他认为他现在在做的，就是毛泽东当年在延安时期做的，所以他自比“掸邦的毛泽东”。听到这，我端了一杯酒要敬他，他也站了起来，跟我喝了个交杯酒。他说，他希望和中国能够进行密切合作。尽管他的势力范围没有达到全掸邦地区，但是他毕竟是掸民族的领袖，如果由他控制整个掸邦，将会是根深蒂固。其他民族，比如果敢、德昂、佤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他希望能够移防到中缅边境。目前，他的3000勇士正在和德昂军激战，他相信会逐渐取得胜利。他说他去过北京、昆明。看得出来，昭育世是很希望能与中国方面取得联系，甚至得到支持。
当晚泰亮山的夜色极美，我们坐的平台周遭云雾缭绕，月色皎洁，心旷神怡。昭育世拿出他的ipad，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我们一起跟着哼唱。他说他非常喜欢邓丽君的歌曲，我清唱了一首《小城故事》献给他，他显得非常高兴，又跟我连喝两杯。晚餐一直到10点半左右才结束。大家聊了很多，也非常尽兴。我喝了点酒，拉着朋友在山上走了个来回，累得气喘吁吁。帮我们守门的小士兵非常尽责，我们出去时，他认真询问了我们去干嘛，当我们表示，锻炼身体，去去酒气时，他手动拉起栏杆，放我们出去。山里散住了不少人家，有的人家还有电视，要是按照昭育世跟我说的工资水平，这得一年工资才能买一台，跟我们20世纪80年代差不多。过了会，我们回房休息。宾馆里早已断电，手机无法充电，只能顺其自然。上厕所也是摸黑行动。夜凉如水，我盖了两床杯子仍然嫌冷。躺在床上，我对第二天的泰亮山充满着期待，与传奇人物昭育世的交往真是如同一场梦一般。就这样，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