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米认识阎寸生是在她11岁的腊月,那个时候的阎寸生鼻子下面两根青葱,一根草绳裹着破棉衣,呲牙咧嘴的对着牛家四千金笑。
牛小米的爸爸是一个乡村干部,有钱也有面子,大家都叫他牛干部,牛小米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牛小米家中事宜牛小米没有给我讲很多,说的都是关于她自己的事迹,牛小米是一个男孩子性格,可能也是为了迎合牛干部的喜好,牛干部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最明显的莫过于两个儿子都是高中毕业,而几个女儿都是半大个字不认识,其他的几个女儿好歹小学毕业了,可唯独牛小米一年级就读了三天,因为尊严问题不去了,牛小米家境在外人眼里应该是很阳光的,可千疮百孔是用几个女人的倔强在挡着遮掩着,牛干部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嗜赌成瘾,家里米面油粮一概不过问,日子穷的揭不开锅盖时家里的女人们喝稀的,男人们吃稠的,牛小米家里有一个话筒,那个话筒链接着外面电线上最大的那两个喇叭,喇叭的声音周围几个村里都能听见,一旦有什么大事情要牛干部宣布时,那两个喇叭会把牛干部的风光传送至邻村周围,因为这个话筒的缘故,牛干部的风光生活周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牛小米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电线杆下聆听牛干部在喇叭里咿咿呀呀,因为那个时候仿佛牛干部的光辉也能把自己照的五光十色的,浑身发光的自己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不会在意别人嘲笑的声音,还能享受别人羡慕的眼光。接着说为什么牛小米不去学堂了,是因为村里的孩子笑话牛小米的“大舅舅”,牛小米的鞋子破了,“大舅舅”经常在外面,夏天还好,可一到冬天就分外的显眼,大家就盯着牛小米的“大舅舅”不放,不管是同学还是村里人,但凡能见到牛小米的人都在说牛小米的“大舅舅”,牛小米很是难为情,就不去学校了,牛干部的老婆打的牛小米满地打滚,可死活牛小米就是不去了,后来此事也就遂了牛小米的愿,牛小米在家里安安分分的过完了整个冬天,在家干的事情很简单,砍柴,喂猪,烧炕,做饭,日日如一日,可牛小米很开心呢,因为姊妹们放学了之后会和她踢毽子,捉迷藏,她们会和她笑,却从来没有一个嘲笑她。
天气渐渐变暖了,牛小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鞋子的前边部分剪掉,把一双漏“大舅舅”的破布鞋变成了凉鞋,牛小米洋洋得意的穿着她的新凉鞋出了家门,站在家门口马路上的一堵高墙上,把裤子脱了,像男孩子一样撒了一泡尿,像是宣誓了主权一样,男孩子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站着尿尿嘛,我牛小米一样也可以。后来还和几个男孩子比较谁的尿撒的远,村里人把这事告诉了牛干部,牛干部用皮鞭把牛小米打了个半死,说牛小米臊了牛家高德的门楣,这件事之后,牛小米很少出门,出门除非地里有活,牛干部的老婆会带着她,牛小米说是牛干部吩咐的,不让牛小米单独出去惹是生非,要有一个人跟着监督她。
牛小米10岁的那年,脸上扁桃体发炎,脸肿的老大老大了,牛干部说用土豆片敷一下就好了,牛干部老婆就天天用土豆片给牛小米敷脸,数日都不见好,牛小米开始滴水不进了,面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开始溃烂,牛干部老婆叫牛干部带孩子去看看,牛干部说过两天就好了,再等等,隔天牛小米的扁桃体部位开始流脓,而且牛小米开始发烧了,样子甚是吓人,牛干部决定带着牛小米去看大夫,乡里有名的大夫在邻村,牛干部觉得牛小米脸上的脓会流到自己身上,就把牛小米装进篮子里,另一个篮子里装了些路上吃的东西,就用扁担挑着牛小米去看大夫去了,牛小米说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治疗的,醒来时已经在家里了,吃的第一顿饭竟然是米汤,米在牛小米那个年代很珍贵的,一年喝一次米汤是在过年,牛干部老婆对牛小米说大夫让牛小米吃些好的,牛小米说那碗米汤不是甜的,是苦的,是她生咽下去的,嗓子里喝下去的不是梦寐以求的米汤,而是刀片,生疼生疼的,牛小米说脸上贴的膏药,三天换一次,口服的药倒是一天三次,几天嗓子就不疼了,可每一次脸上的膏药撕下来时都能要了她半条命,因为药膏变硬了,弄不下来,每一次弄下来连脸上结的痂都给撕下来了,等牛小米快要好了,能蹦跶的时候,牛妈妈就让牛小米自己给自己捣药,原来脸上敷的是仙人掌,先把刺剔除了,再把仙人掌洗一洗,捣碎成粘稠状糊在脸上,牛小米自己弄了两次就不弄了,一是仙人掌的刺扎手很疼,二是脸上的仙人掌撕下来更疼,而且看着也恶心。周小米的脸好了,结了疤,疤好了之后也留下很难看的印记,牛小米成了家里最丑的一个女孩子,不是牛小米长的丑,而是那疤痕让牛小米成牛干部的耻辱,原来牛干部的千金个顶个的漂亮,是人人都夸赞的对象,就连城里来视察的干部都夸牛干部的千金是美人坯子,说牛干部是一个有福之人,牛干部每次家里来人都让老婆把牛小米带到厨房去,不要出来,客人走了再出去。就连过年收压岁钱这种事情都没有牛小米的份,姊妹们都在炫耀自己的压岁钱和新衣服,唯独牛小米两手空空,穿的是姐姐的旧衣服,甚至妹妹的旧鞋子。
牛小米11岁的腊月,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直接进了主房,牛小米因为专注于踢毽子没有看见来人,所以也没有躲进厨房,弟弟从主房出来说那个人姓阎,阎王爷的阎,来家里提亲了,说要娶那个姐姐,正在和爸爸商量事情呢,牛小米姊妹几个慌了,打算去偷偷听墙角,阎家人笑着走出来了,牛家四千金一排排站在院子里,看着站在主房门口的阎家人,大人手里牵着一个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看着有点傻,长的黑不溜秋的,鼻子下面两根清晰可见的青葱,呲牙咧嘴的朝她们笑,四千金脸上出奇的统一都是一副嫌弃的表情,阎大人便拉着小孩走了,晚上,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吃饭,牛干部宣布了一件大事,原话是:“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嫁人的,过两天我们家定亲,就先给小米定下这门亲事,来的人今天你们都见过了,闫家在邻村是一个老实的人家,阎爸爸还和我有点交情,人很不错”小米腾地一声站起来,说凭什么是她,不应该是姐姐嘛,牛干部说姐姐在读书,谁叫你自己不去读书的,家里不养闲人,还说这事是牛小米自己遭下的罪,自己受着,牛小米哭着说她不,牛干部唯一一次没有打小米,任由她哭闹,家里也没有人管她,小米说她不知道哭了多久,自己也哭着没有意思就去睡了,第二天起来院子里的姐妹们都笑话她被“阎王爷”收了,大家给阎家小孩取外号叫“阎王爷”,牛小米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起“阎王爷”三个字,可是全村的人都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小米说她好几次半夜都是被“阎王爷”三个字哭醒的。正月到了,小米和妈妈在厨房准备正月招待客人的吃食,就听见弟弟喊着“阎王爷”进来了,妈妈前脚出去喊住了弟弟,后脚就听见声音进来了,妈妈招呼阎家人主房坐下后,便把牛小米也叫进去了,牛小米第一次在有客人的情况下进主房,显得有点局促不安,牛小米抬头看见了“阎王爷”,他呲牙咧嘴的朝她笑,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小米觉得这次站在主房里是一种耻辱,小米坐在牛干部旁边,“阎王爷”坐在阎大人旁边,大人们吃着饭,说着话,在牛小米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就结成了亲家。阎家人走了,牛小米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过了好久好久,大家都忘记了“阎王爷”这茬子事的时候,牛小米还偷偷的笑过,心乐道:“原来结亲家就是在一起吃顿饭,可以多来几次这样子的好事,下一次她绝对不会不动筷子,她会第一个把好吃的都尝一遍”。这件事情过了很久很久,连当事人都快要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喇叭的传唤声把所有人都叫醒了,牛干部在喇叭里“小米速回,小米速回”的叫了两声,这两声像电击一样击到了小米的身上,小米和妈妈在地里忙活的人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家里,“阎王爷”和阎大人也在主房门口站着呢,牛干部高兴地说;“阎家人来送定金了,过两天办事”,大人们商量事情去了,“阎王爷”和牛小米在主房院子沿边坐着呢,太阳不大,很暖和,牛小米和“阎王爷”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阎王爷”对着牛小米始终是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只不过这次“阎王爷”没有青葱了,牛小米头低的低低的,一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和脚,没有洗,就那么一直坐着发呆,直到阎大人带走了“阎王爷”。
“阎王爷”走的第二天,牛小米跟着妈妈去了集市上,给牛小米缝了一身红衣裳,裁了一件裤子,还给小米买了一双三块钱的高跟鞋,用五毛钱烫了个头发,烫了头发的小米很奇怪,但大家都说头发烫了好看,三天后,牛妈妈把牛小米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崭新的衣服,漂亮的鞋子,次日,“阎王爷‘’骑着一辆很新很新的“上海风牌”的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位穿着鲜艳,脚踩高跟鞋的新娘子离开了牛干部们的视野。那一天,牛小米一身华服,坐在见过几次面的“阎王爷”的自行车后座上跟他回家了,那一天,牛小米没哭没闹没说话,妈妈说了好多,她一句都不记得了,牛干部还笑着给她偷偷塞了50块钱,那是记忆中牛干部第一次对她笑,其它什么小米都没有印象了,自行车后面的鞭炮和笑声小米记忆犹新,因为一路上太安静了,去往“阎王爷”的家里一路上还算平坦,“阎王爷”一路一个速度,下午到了“阎王爷”的家里,那里好多人,小米只认识阎大人,其他的都是新面孔,“阎王爷”停下自行车,牵着小米的手,在众人的起哄、推搡下把小米拉进了家门,一下午吃饭,敬酒,还有晚上无理取闹的闹洞房要了小米半条命,小米说那帮蛮人撕扯她的衣服,搁脚的高跟鞋磨得脚流血,推搡中她和“阎王爷”的头碰的Duang、Duang、Duang的,新衣服只穿了一次就被撕坏了,高跟鞋却是她在闫家唯一的奢侈品。
16岁的牛小米嫁给16岁的阎寸生,牛小米嫁给阎寸生的第一年就被恶婆婆分出来了,分出来的牛小米和阎寸生只有一口锅,一个黑色的缸,还有一个窑洞,但好在阎寸生陪着她,貌似是她陪着阎寸生,阎寸生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在村里人缘很好,阎寸生一身的江湖气息,哥们也很多,阎寸生长的瘦高瘦高的,跑的贼快,曾经满山抓野兔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17岁的牛小米诞生了第一胎,由于奶水不足,便用牛干部给她的50元买了两只山羊,一只母羊,一只羊羔。母羊挤奶,羊羔养大了卖钱,阎寸生早上带羊去种地,中午挤奶喂孩子,小米做饭,捯饬家里,晚上阎寸生还要跟兄弟们出去“鬼混”,但总是快去快回,怕她们娘俩被狼叼走。19岁的小米有了第二个女儿,21岁的小米小米怀孕了,阎寸生说他想出去闯荡去,去闯一片名堂去,小米杀了家里的一只羊,让阎寸生吃好喝好就上路了,小米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到小米都站不起来了,怀孕七个月的小米自己跑三里路挑水吃,公婆好似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小米生下了一对双胞胎,都是女儿,写信告诉阎寸生了,没有回信,不知道他收到了没,生完孩子的小米身体大不如前,下不了炕,婆婆怕村里人说闲话,装模作样的伺候了小米六七天,月子坐了九天的小米就下地干起了活,村里人都说小米是一个狠人。阎寸生走后杳无音信,小米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几个孩子拉扯大 了,老大和老二都上小学了,双胞胎天天跟着小米在地里刨土,28的牛小米收到了阎寸生寄来的3000元,小米用这钱盖了很漂亮的一院房子,一件主房,两间次卧,一个厨房,还有一个漂亮的花园,不过小米在花园里种满了菜蔬,30岁的小米苦的跟个60岁的老太太没啥区别,佝偻的背,白花花的头发,还有几个天仙似的女儿,这一年,30岁的阎寸生回来了,开着小轿车,那是那个村第一俩小轿车,阎寸生不会开车,还有一个司机同行,车上下来的西装革履的阎寸生年轻的好像小米的儿子,小米的热情就是举手无措,阎寸生车里拿下来了好多的吃的玩的,一时间阎寸生家成了整个村子的焦点,上门的人络绎不绝,阎寸生回来第二天便买来了七寸的大彩电,那是那个村第一台彩电,一时间阎寸生家白天晚上都是人,一个月后,阎寸生着急要走,临走之前宣布了一件大事,阎寸生要和牛小米要离婚,村里人原先都劝阎寸生来着,过了几天村里人都劝牛小米,大家都说牛小米配不上现在的阎寸生,阎寸生出手阔绰,给村里每一个他的好哥们好烟好酒,给他的父母置办了一屋子高档家具,是什么木的小米不认识,一时间阎寸生的孝子名头声名远扬。独独给了小米一纸休书,小米买了一瓶农药和一瓶白酒,混搭着喝下去了,胃里烧的小米满地打滚,几个孩子吓得哭的歇斯底里,而阎寸生拿了一块砖,一砖打在牛小米的左额角上,嘴里骂道“要死死远点,别死在我家里晦气”,几个孩子满身鲜血夹杂着小米痛苦的呻吟,站在一旁的司机看不下去了,拦住了撕打成疯的老板,村里人进来合力抱走了小米,司机把她送到了省医院去了,小米的院子里夜夜是几个孩子的哭声和阎寸生咒骂的撕吼声,小米最为人们乐道的好地方瞬间成了地狱,时不时传来的不是哭声就是骂人的声音,那个地方小米不在便无人再踏至。几天后,司机把小米送回来了,小米眼睛深邃了一圈,都能看见凸起的颧骨了,人也瘦的不像样子,小米好似一幅骨头架子,被众人掺扶着丢进了地狱的深渊。小米回家后,阎寸生走了,小米在她妈妈的照顾下也渐渐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小米依旧照顾几个孩子上学,养猪,种地,一如既往的生活,除了身体大不如前之外那个院子始终都有孩子爽朗的笑声传出来,村里人再也没有提起过阎寸生,仿佛没有这号子人在似的
32岁的小米在院门口择韭菜,大老远看见一辆轿车驶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穿着很是时尚。绕过她直接进了们,那一天,小米收拾了行李就走了,村里人不知道小米去了哪里,孩子们放学回来也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妈妈,只有一个陌生女人做好了一桌子饭菜,翘着二郎腿等着她们吃饭,第二天,阎寸生留了些许的钱给几个孩子就和那个女人走了。这是后来小米在一个老乡嘴里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