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窗外忽然飘起鹅毛大雪,转眼间地上一片白。盼了一冬却迟迟不见面的雪,未料想,竟在二○一二年三月春分节气到来的前三天,悄然落在北京,早上拉开窗帘,雪景宜人,禁不住一阵惊喜。
另一种惊喜结伴而来。窗外冰雪,巧的是,为写新一篇“藏与跋”,我找出珍藏多年的吴祖光先生墨迹与题跋,居然两件都与冰雪有关。一件是一九九○年的赠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风起,散作乾坤万里春。”另一件是一九九七年在戏单《风雪夜归人》上的题跋:“不知何年演出,望之恍若隔世,为李辉先生题此留念。吴祖光 一九九七,四月十四日。”他的赠诗是元代王冕的《白梅》。雪中梅花,傲然而立,高洁而散发清香,一个美丽的意象。在我眼里,吴祖光先生配得上这种人格之美。
《风雪夜归人》是吴祖光四十年代初期在重庆发表的成名话剧,当年他只有二十几岁,故有“剧坛神童”之称。八十年代初,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重新上演该剧,我有幸观看,并保存了戏单。我与吴祖光的相识即在此时。一九八四年,我编辑副刊,负责“居京琐记”专栏,特约请在京的作家、学者撰稿,多为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他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五十年代吴祖光与新凤霞与此同时,我开始传记写作,第一位是写萧乾先生。萧乾建议我接下来应该写吴祖光和新凤霞的传记。他在信中对我说:“你写吴祖光、新凤霞伉俪。故事生动资料丰富他们即住在东大桥……符合你的侠义标准。”他还特地写了一封信,让我持信去拜访吴祖光夫妇。我第一次走进了位于北京东大桥的吴家。当时,已有人为他们写过一篇报告文学,我为他们写传记的设想未能实现,至今颇感遗憾。不过,自那之后,吴家成了我不时前往的地方。
吴祖光与赵丹两家人
吴祖光与钱锺书杨绛夫妇喜欢听吴祖光畅谈往事,听他开怀大笑,听他鞭挞时弊。他特别留恋五十年代自己买的那个四合院,不止一次向我提到它。后来我整理他的五十年代日记,才从中看到,原来为了购买这个四合院,他花费了诸多精力、时间与周折。难怪他对自己被打成“右派分子”后四合院无端失去而耿耿于怀,忿忿不平。
《吴祖光日记》2005年11月由大象出版社出版吴祖光说话一般从容不迫,显得儒雅。但说到激动处,他便会嗓门升高,拍打桌子,骂上几句。虽骂人,却极少用脏字,“王八蛋”——是他骂人时用得最多的词而已。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位女顾客在北京某著名超市购物,被非法无理搜身,看到这一报道,年过八旬的吴祖光,仗义执言,撰文抨击商家,为一位弱女子打抱不平,结果却招惹经年不休的官司纠纷。这一官司牵涉他许多精力,但他犹如困兽一般,虽遍体伤痕,精疲力竭,仍要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两年,每次见面,都会感受到他的狭义和刚烈。最终,他的这一举动,赢得舆论普遍支持与公众敬重,从而,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画了一个完美句号。
“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这是吴祖光书赠于我的另一幅作品,即纪晓岚所撰对联。先生于二○○三年四月九日去世,他走了,文坛少了一个才华横溢的传奇者,社会少了一个仗义执言的正直人,每念及于此,常为之惋惜和惆怅。
吴光祖与夏衍
左起:吴祖光、丁聪、黄苗子,六十年代初从北大荒归来后的合影 —————————————————————— 这是“HN野菠萝”推送的第109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