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木小瓷,崔承瑞,陈翔
剪辑:崔承瑞
配乐:小镇的天桥
一,“今天好好耍哦”
张若水笑起来的时候,像一个智障儿童一样。
最近他做了一个“荣格心理原型”的测试,测试结果说他外在是一个天真者,浪漫、梦幻、单纯。内在是一个愚者,洒脱、豁达、智慧。总结起来就是“快乐的样子总是能鼓舞到身边的人,内心其实有自己的处世哲学。”但是若水说:“看来傻是有原因的。”
若水是曾经一枪火药乐队的长头发主唱。他给自己的定义是“积极的消极主义者”。他说绝望是肯定的,积极也很重要。
他会吃着吃着饭忽然抬头呆呆地看着头顶蒙上一层灰的风扇,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说电扇在冬天会不会感到特别孤独啊?”他的很多话似乎都是以“你有没有感觉”为开头。“你有没有感觉吃肉很恶心呀?想一下那些动物血淋淋的被杀的样子。”“你有没有感觉一连串的山像是人下面的牙齿一样,上面的云就像是上牙齿,如果这时候有个人站在山顶上,像是站在一个人张大的嘴里,要被吃掉一样。”“你有没有感觉我们都是鱼啊,不同的是,鱼在海里游,我们在空气里游。云也是水蒸气做成的,所以云就像海平面一样,我们就都在海底,一个大海底……”
所有的话总是充满想象力和画面感,每一个细节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高兴起来就手舞足蹈不能自已的人,也是一个内心抵死和自己对峙的人,所以才会在歌里唱:有时候已经到了分裂的临界点,可悲的是我们必须住在同一个身体里面。
Robert Fripp形容吉米?亨德里克斯说“他是根过细的电线,身上却流通着太多的电流。”郝舫说科特?柯本也适合这个比喻。我觉得,若水也适合。
那是2013年底,我大三上学期的冬天。我们正在一起吃饭的餐厅对面,五楼的一个房间着火了。玻璃噼里啪啦往下砸。119一直没来,若水和另一个鼓手跑到楼上灭火,他们几乎全身都湿透了。
我和另一个吉他手看他们迟迟不下来,一起冲了上去,爬到三楼,一个中年男人拎着行李捂着嘴巴惊慌地往下跑,看到我们要上楼,着急地说不要上去啊上面着火了。等我们上去的时候,迟到了将近一小时的119终于来了,大家放心地下楼,若水露出智障儿童一样的笑:“今天好好耍哦。”
那时觉得我们做了一件特了不起的事,比中大奖、嫁豪门、上头条都了不起。
二,成都消失的地方
成都没有什么春天,就连秋天都很短,因此若水有一首没发表的歌:“一年四季只剩冬夏,只在书中记有春秋。白天变成灰尘的灰,黑夜变成红尘的红。”
若水出生距离成都四百五十几公里的达州市的一个小镇上。出租车不打表,五块钱可以坐通程,并且最早只要三块钱,开到一半,路边有人拦车就停。《小镇的天桥》写的就是他生活的这个小镇:
对于习惯了没有斑马线的居民来说
两秒钟就可以穿过的马路
何必要先登上几十步台阶
走过十多米走廊
再选择一个出口
沿着螺旋梯下到街对面
那多浪费时间
浪费体力 浪费感情
浪费青春 浪费墨水
浪费天然气 浪费比特币
浪费粮食 浪费公共资源
2009年,为了能去小酒馆演出,若水报考了成都的大学。
那一年,若水坐在麻糖外面喝了好多黑啤。有一次,喝醉了之后和两个女孩出去吃烤鱼。吃到一半和她们说不好意思我要吐了,然后立马拦车便走,下了出租车吐完之后就稍微清醒一点才想起:“刚刚还有两个女孩和我一起吃饭呢,但是我又不记得我从哪来,她们刚刚在什么地方?我就回家了。挺旷的。”
曾经的麻糖在东方时代广场。现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带露天花园的餐厅,音乐酒吧和KTV主题包房的酒吧。“这里还是有点可惜的,少了一个好玩的地方,物非人也非。你看嘛,他这里已经变成这种……”若水指着周围,无奈地笑了笑,“很超现实。它和你记忆里的一个地方,真的变得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成都有很多这样像麻糖一样,暂且可以称为是“消失了的地方”。那些地方是很多人曾经在这里演出,成长的地方。Kafe Hu也曾经说过“记忆里的夏天都是麻糖红色的墙。”
摄影:@陈粒的身份证
摄影:@陈粒的身份证
还有蓝堂。蓝堂离麻糖不远,在九眼桥好望角那里。若水有一首歌叫《鱼四条》,带着一点点“寓言故事”的色彩,写的就是曾经蓝堂里鱼缸里的四条鱼。但是这四条鱼后来相继死去了。第一条被埋在走廊下的一个花坛里,第二条被若水从下水道里冲走了,还有一条,真的和歌里唱的一样没有眼睛,最后一条肯定无比向往着大海。
蓝堂以前的舞台现在也换成了座位,只有吧台和墙上艺术家Fansack早期的画没有变了。蓝堂曾经放鱼缸的地方现在被放上了沙发,巧合的是,对面新加的墙绘上,画着一个海底世界里的鲨鱼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几条鱼。若水数了一下,正好四条鱼。他盯着这个墙绘看了很久,笑着说:“这也是鱼四条嘛。哇,这个还挺神奇的,它真的到大海去了。那个鱼就跟这个黄色的鱼长得挺像的。”
若水曾经在玉林的一个带天台的顶楼房间里住了一年的时间。那个天台没有消失,不过现在也和他没有关系了。人在城市之中始终都是迁徙的状态。
2014年搬走之前,他和朋友们做了一个“在天台走神一会”的小型弹唱专场,或者严格意义上说,是一场很成都味道的融合现场。那天有数不清的串串、热狗、各种酒、音乐、绘画、影像、猫、狗、蚊子、月光、朋友们、以及演出最后一分钟时天降暴雨。
“我也不知道其他地方其他城市有没有这种天台,但成都住天台的还挺多的,虽然住宿的环境可能一般般,但是它有院子,连带的就有天空。成都就是云稍微多了一点,没那么多星空和蓝天。我觉得天空是一个可以给人安慰和启发的一个本身就存在无限奥秘的东西。”
三,一枪火药没有重组
Lou Reed去世那天,若水在西昌跑一个商演,这件事导致了他那天心情特别不好。David Bowie是唯一一个死的时候他哭了的音乐家。说到David Bowie,对于若水,“他属于那种’低低的影响’,不是那种闪光的,但足够深刻。”他也喜欢地下丝绒,把他们的《Sunday Morning》改编成了《周日清晨》:
周日清晨本该赞美
可焦躁不安的思绪却充斥我的全身
周日清晨却似黄昏
岁月无声的流逝,人在回忆里荒废
看吧,世界本在你脚下
但虚无缥缈的幻觉却让你忘记了她
周日清晨我在下沉
我已有所预感,只是不愿意承认
周日清晨充满光辉
那些你曾走过的街道在等你微笑
看吧,世界本在你脚下
但虚无缥缈的幻觉却让你忘记了她
若水写的第一首中文歌叫《Colorful》,是个英文名,他歌词大概就是:群星多么璀璨,抬头仰望着天空,沐浴着春天的风,吹走我的哀愁,一幕幕美好画面在脑海飞过,一次次响起动人的时刻。
Colorful,Colorful,Beautiful,Beautiful
具体内容他写在高中时代的一个本子里,大概就是春夏秋冬各自写了一段,秋天果实成熟了,冬天又孕育新一年的希望了。
若水第一次演出是在高一,学校里的艺术节,那时候他的乐队还没有名字,他想过给乐队取个叫”金属引擎“之类的名字,但是大家觉得太土了,把他否决了。演出那天,若水穿了一件科特·柯本的衣服。乐队成员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他们演完之后,台下的领导觉得“你们这个不行”,于是没让他们进决赛。
结果,艺术节决赛那天,他们在食堂二楼排练室外面走廊上,自己开了一个专场,把他们排好的的那些谢霆锋啊加州旅馆啊,统统演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实在没有歌可以演了,就直接用手机上网搜吉他谱,那时候手机还是2G,反正只要有吉他谱,有和弦的他们就可以弹。 自己唱不来的,就让下面的其他同学上来唱,“反正那天还挺特别的,高中部那些平时不爱上课的问题儿童几乎都来做观众大合唱什么的,挺美好的回忆。”
等到乐队其他成员上了高三,要准备高考,没时间玩儿乐队之后,若水又“忽悠”了两个同学一个师兄和他一起组了一个新乐队。这次乐队有名字,叫“塞尼克斯”,翻译过来,就是“玩世不恭的人”。那时候若水还比较喜欢朋克。
这次,他们又去参加了学校的艺术节了,并且进了决赛。演出的时候,若水画了一个特别大的熊猫眼。他正准备介绍我们乐队名字的时候,吉他手的背带断了,琴倒在地上了,在场的人都在笑,若水说,你们不要笑,我们接下来这首歌叫碎梦的大道。他一本正经地对着台下说:我们主要是为了鼓励大家,记住我们要应对惨淡的人生。
高中时,若水写过很多在现在看来很不成熟的歌词。什么“我是上帝的使者,又是恶魔的化身”之类的歌词。“让烟草来麻痹我自己啊,让抑郁来迷惑我自己啊,让金钱来滋养我自己啊,让血液来燃烧我自己啊”。
“以前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非主流,我只不过是没有选择去打架,没有选择染头发,选择了弹吉他。”当若水发现自己不经意的说话很像一个嘻哈歌手时,他故意玩儿起了押韵,“我也可以玩rap , rap就是说话,反正很多rap都没文化。”
若水有时候很调皮,在KTV里用马赛克和海龟先生的歌来唱《Melody》,被抢话筒之后特别不开心。但是这是别人点的歌,他很看得开。“我有我当时想表达的东西,他们也有他们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实际上并没有重组,可以理解为是一架原本驶得很快的马车,穿过时间虫洞,在某个当下的现场闪现。当天,酒太在收功后再次回家做他的好爸爸;醇儿继续教学吉他,亦开始弹琴歌唱;另外,欧文化身为他的琴,连同他和贝斯手小虎的个人照片,分别从达州、乌鲁木齐发来贺电,并完成跳水...当天的贝斯,由喝大了吐着浇花的陈大花代替演奏~请掌声鼓励,谢谢。若水开玩笑说:“作为一支能活在一部分人心里的朋克乐队来讲,也许乐队的成功恰恰是因为他们组队失败了吧。”
▲2018年5月,若水小酒馆专场现场
四,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成都是一个让人充满惊喜的城市。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打破常规的活动或是演出,也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新的场地、园区会忽然生长出来。
位于成都玉林的院子创意文化园开园那天,若水也在现场演出。这是一个“混搭”的文化园区,院子门口写着“倪家桥党群服务中心”。
成都好些工作室都在这里:现场摄影团队PH7、做了五千平米室内复古市集的33oz,早上好、New Noise等。在这里,《达芬奇密码》和《工伤保险条例》摆在书架的同一层,一楼戴着眼镜看报纸的大爷大妈也能二楼三楼这些年轻人们和谐共处着。
那天若水穿着一件黄黑印花衬衫,戴着一个黑色墨镜。演出傍晚开始,若水和伙伴们早早调完了音。他等着的时候,就在二楼最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背对着窗户坐着,透过窗子往里看他的背影,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实际上,他在那里读小说,一本贴着图书馆借阅标签,封面有几只卡通小动物的《中国神话故事》。
“海边的夜晚充满了凉意,因此当姑娘给年轻人端来酒的时候,年轻人让姑娘也喝了一口,姑娘那略显苍白的面色立刻变得像桃花般灿烂迷人。感恩是爱情的理想土壤,年轻人无可挽回地爱上了拯救自己的姑娘。”
当他读完一整页,读到一句“年轻人把回家的路走得很长”时,发出一声拖着长长声调的“哇”,感慨着“这句写得真是,哈哈哈,听起来像一句歌词。”
▲若水现场
摄影:@陈粒的身份证
《礼记·乐记》有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我现在觉得一切都是音乐。说话也是音乐,筷子敲在碗上也是音乐。千家万户的音乐在它们的厨房里,在打扫卫生时扫把给他的刺激里,当灰尘扬起来的时候他可能不经意间哼一段出来,那个就是最好的音乐。”
“以前我会觉得有风格的区分,朋克是朋克、金属是金属、爵士是爵士什么的。但现在我已经不太在意所谓风格了,因为我觉得只要合适、有味道,然后它能表达我们的心声,在那一刻就像《礼记·乐记》里面讲的: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是由于外物使之产生了自然而然地反应。感于物而动,故以声作为其感的表现形式。声相应,所以产生变化,变化中生出规律,谓之音。把音排列组合起来再加上道具服饰等各类辅助元素。谓之乐。
音乐其实都是我们的心声,是没有风格的,我们所有的那些喜怒哀乐,包括那些像摇滚乐里面有粗暴的愤怒的都只是情绪,都只是我们感应到这个世界,然后画出来的一个相,就是这个样子。”
▲若水在蒸汽旅舍天台上吹泡泡
张若水
微博@张啤酒多喝热水
1991年出生于一个川东小镇。幼时得到过几年小提琴的启蒙,中学时代的英语课接触了摇滚乐,并随着得到人生第一把吉他之后开始了高中的乐队生涯。2009年来到成都,有幸在小酒馆芳沁店做过一年半舞台助理,期间组建过风骚的一枪火药乐队,后解散。离开大学后,继续着音乐之路,一方面弹吉他唱歌,另一边致力与各种有意思的人合作。
其人有着天真与老成的两面性,源自于超人哲学、嬉皮精神与东方儒释道玄学的多维洗礼。 平日与乐为伴,时常手舞足蹈,不能自己。一口气饮下音乐、绘画、意识、生活混合而成的鸡尾酒,在那也许略显笨拙而又固执的尝试中,始终保持自己的灵气和本色。或是行走四方的流浪,或是观云弄月的幻想,或是反思自省的抵达,或是吟诗作画的挥洒,在平凡现实中做着五颜六色的梦,就像所有以梦为马的人一样。
木小瓷
微博@木小瓷哥哥
90后作家,导演,时尚达人。2015年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2016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首部个人小说作品集《撒野》,比想象之中畅销。摩登天空杂志视频栏目《音药家》负责人。明星访谈节目《YO TALK》主持人。个人公众号: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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