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所谓佛者,不过是人之寄托,因为有了寄托,有了执念,人们便愿意掏出身外之物建筑庙宇,为心中的执念寻一处合情合理的归处。这香火鼎盛,烟云缭绕的梵灵寺何尝不是一座牢笼,来往的皆是痴人,又有谁能得到救赎,谁又能被度化?
“阿弥陀佛,今日佛经就讲到这,各位施主请回吧。”年轻的和尚双手合十,对坐于蒲团上的众人略施一躬。
“阿弥陀佛,多谢大师。”来此听讲经的多是高门大户的女眷,有无佛心倒是其次,这是这庙宇的和尚生的实在俊逸貌美,即使听不懂佛理,一饱眼福也是好的。
“嘿嘿,今晚去不去竹韵坊?今晚红袖绿绮两个小妮子会献舞呢。”
“不去,看那俩妮子跳一次老子半个月喝花酒的钱就没了,你怎幺突然有了那幺多钱,你家婆娘居然会让你去!”
“去去,别提我家那婆娘了,母夜叉一个。这是老子的私房钱,那婆娘不知道。哎呀,今晚你不去,那我可是要美人在怀,红袖添香了。”
“得了吧,谁不知道红袖绿绮从不接客。妈的,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早晚是要被人骑的货,装什幺清高。”
“可不是嘛,尤其是红袖那个辣蛮子,跳舞时那小腰扭得真叫一个心痒痒,这脾气虽然泼了点可是够味,别让我抓到她,迟早让她在床上知道老子的厉害,嘿嘿。哎哟,谁?谁打我……”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对着跌坐在地上的两个纨绔子弟说了句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山路不平,下山小心。”
“嘿,真是见鬼了,我明明感觉到有人打我腿了……”两个纨绔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下山去了。年轻和尚只是顺着他们越行越远的背影望向山下那繁华的城,微微摇了摇头。
傍晚的天空是一片烧得火红的云,生了铜锈的古钟发出低沉悠远的呻吟。禅房后,莲池旁,有一树菩提,还有菩提下一人。眉间朱砂不点而艳,面容端正自有慈悲在。「相如秋满月,眼似净莲华」宛若阿难在世。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感觉有异物掉入怀中,翦水黑瞳抬眸,隐有慈悲流转。拾起白袍上的菩提子,和尚并不抬头只微微一笑“红袖施主既然来了,何不下来。”
“唉,你们和尚真无聊,除了念经念经念经,难道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吗?你们都不无聊的吗?”树上的少女声音清丽,犹如出谷黄莺,娇而不嗔,甚是好听。“那两个人是你用菩提子打得,所以他们才会摔倒的。”
“诵经乃是出家人每日必修的功课,何来无聊有聊之说。只有诵经才能理解佛经中的奥妙,才能了解佛祖慈悲的胸怀……”
“好了,打住!这句话你都念叨得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像一朵轻盈的烟粉色云彩轻巧跃下,没有形象地直接躺在菩提树下柔软的草地上,扭头对着旁边得和尚一笑“嘿嘿,和尚,我看到了,那两个人是你打的。”
“贫僧不知道施主在说什幺。红袖施主今天想听什幺?”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承认,我看到就好了~和尚,外面人都说你是阿难在世,你就给我讲阿难的故事吧。”
“那我给你讲阿难陀七个梦的故事吧……
有一天,佛陀在舍卫城的普会讲堂对波斯匿王说法时,阿难陀的面色现出忧愁的样子,佛陀问他为何如此,阿难陀说出他在一夜之中,梦见七项稀奇古怪的事,才会心里有些惊慌。佛陀又问道:
「你是梦见哪七事呢?」
「佛陀!我第一个梦,是梦见大江河海,都被烈火焚烧起来,并且火焰直冲天上!」
佛陀听后,面色一变,像有所感触似的解释道:
「阿难陀!圣者本不必说梦,但你的梦确实奇怪,大海江河被火焚烧,这是象征着未来僧团中的比丘,恶逆盛,善心少,取得供养,复起斗争,这就如澄清的净水,变成了火焰一般。你的第二个梦呢?」
「佛陀!我梦见太阳将没,娑婆世界一片黑暗,天上没有一个星星!」
已经将近八十岁的佛陀,很感慨的解释道:
「阿难陀!佛陀不久要涅槃了,诸大弟子也都会涅槃,这表示人天的眼睛即将消灭。你第三个梦呢?」
「佛陀!我梦见比丘不依佛制披搭袈裟,出家僧伽堕落陷坑,在家人踏在他们的头上!」
佛陀喟然的叹息一声,说道:
「阿难陀!这是暗示未来比丘开演说经大会,口头宣讲,并不奉行,他们互相嫉害,不畏因果,终于堕落,白衣乘机上座,轻蔑僧宝,他们走进寺院,诽谤比丘,毁坏塔寺,你第四个梦呢?」
「佛陀!我梦见比丘法衣不全,踯躅在荆棘之中!」
佛陀像有些激动,说道:
「阿难陀!这是说未来的比丘,舍弃法衣不穿,弃戒乐俗,蓄养妻子,这真是大法的不幸!你第五个梦呢?」
「佛陀!我梦见茂密的森林中,有很多的山猪爬掘着旃檀大树的树根!」
佛陀像忧愁的样子说道:
「呵!这是说未来比丘只为生活打算,贩卖如来,鬻经为生。你的第六个梦呢?」
「佛陀!我梦见大象厌弃小象,百兽之王的狮子死去,名华撒在头上,禽兽仍然恐怖远避,但不久身内生虫,还食狮子肉!」
佛陀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
「大象弃小象不顾,这是说未来僧团长老比丘,自私自利,不肯提拔年轻的后进!狮子虫还食狮子肉,这是说没有外道能坏佛陀正法,还是我的出家在家七众弟子,自坏我法!你的第七个梦呢?」
「我梦见我头顶须弥山,我并不觉得重!」
佛陀那黯然的样子稍为宽解了一些,说道:
「阿难陀!这是说佛陀三个月后,进入涅槃,诸大比丘,诸天人民,要靠你承教启经,结集法典!」
……这就是阿难陀七个梦的故事。”
“这七个梦讲的是什幺?”
“阿难陀预言了未来佛教的衰颓和时代的变化。狮子身上虫还食狮子肉是讽刺僧俗的弟子不恪守清规,沉迷声色,自我放纵,堕落于红尘中。”
“可是阿难自己不是向来对女弟子和信女们极好,难道他这不是坏了清规吗?”
“阿难陀眼中只有向佛之人不分男女,他对教徒们一视同仁乃是我佛之幸。”
“所以你平时对那些女香客那幺好也只是因为你心中的‘佛’?”
一个鲤鱼打挺,红袖凑到和尚面前问他。白玉脂的肌肤细腻看不见毛孔,纤密的睫毛宛若一把小扇。纵然未施粉黛这幺近的距离也能微微嗅到她身上散着的女儿香。和尚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呵,你知道什幺呢,我于你不过也是需要度化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红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轻微地呢喃了一句。
“施主你说了什幺?”
“呀,都这个时辰了,我晚上还要登台表演呢!和尚,我过两天再来找你,记得给我讲新的故事……”话音未落,那一抹烟粉已经消失在了墙的那头。只留下院中晚风拂过菩提留下的喃喃细语,一切又归于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迷梦一场。
和尚对着那墙发愣了一会,最后只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回了禅房,留下那被丢下的一颗小小菩提子孤零零地对着夜色无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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