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沐浴于阳光裏的岁暮
她未曾作声、也未予回应。只是一个劲的,狠哭。
仅除伴唱带裏的琴声悠扬,四下裏安静无声。包厢式座位独有的帷幕、与角落里靠窗边的位置,都恰好掩去了周遭他人的视线与听觉。
本来她就是为了好好谈话才拣此处。可如今,她却不知道除了掉泪,还能做什幺。
原来人能这幺脆弱。
误会冰释,当年所有的猜疑与计较都该化为尘烟散尽。
可如今事已至此,说什幺终究于事无补。
──该说对不起的人或许是她才对。但她,却依然惯性地选择了沉默。
「……我想说的话,都已说完了。」不知又是第几次的道歉后,穆雅巍巍地扯出一笑,「我想,以后妳也不想再见我了。但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让我的任性,造成妳的困扰吧。」
阑阑木然。
儘管心裏想的尽是「不是那样啊」、「别再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了」、「听听我想说的吧」……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糊去的视线甚至让她看不清穆雅的神色。
那样温柔却悲伤的。被眼泪落寞尽染哀愁的。她无法清楚直视。
──如若她再坦诚一点地,将自己所有的感受都说出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她却逃避了。就像有股力量无形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什幺也说不出来。
退却。惧怕。还有……一如往昔的自卑。
──就算她说了,那又如何呢?
他们已经分离了四年之久。
四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我还想再和妳说一句……」
但他却说了。
「阑──我还是喜欢着妳。」
那低磁柔软、宛如醇酒醉人般的语调,彷彿叙说着永恆。
令她浑身一颤。屏息。
眼泪再度惶然而坠。头疼得厉害,耳边更是嗡嗡作响,但阑阑彷彿依稀能听见穆雅的叹息声。
他说:「一直害妳哭,对不住。」
他说:「哪怕已没有任何一点可能,我还是想说──至少如此,我便不再有任何遗憾。」
他说:「妳不想见我,我不再出现就是。但这份心意……无论如何,一定要传达让妳知道。」
他终究是伸出了手,抹去了她颊边那温热的泪,连带握住了她发冷的手。
淡色眼珠波光流转,旋即一凝。再坚定不过地,望入阑阑朦胧的眸中──
「我不敢期望妳能原谅我……但如果妳愿意,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陪在妳身边。」
「……」
阑阑呆了。这人,真是穆雅幺?
那过份白皙的肤将姣好的五官线条刻得有些冷。不似真人般的貌美青年,举手投足间,优雅的像是一幅画。
从来,他就是木讷不擅于口词、稍嫌安静沉默──这使得他的外表虽冷,却似是沐浴于阳光裏的岁暮,时而暖热、也时而寒凉。温度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可如今,即使状似吃力,却依然如此认真坚定地说出每一句、彷彿冬雪化成一摊春水……那样缱绻温柔的话语。
一如梦中。
他鼓足勇气、来到教室外等她的那幕。他失措却极力地、偕着她回家并表达出他对她的感情。
是了,其实,并不只是梦。
他分明是那样的努力。是自卑和迷惑蒙蔽了她的眼睛。
二人对视良久,穆雅像是在等一个答案。他并不躁进,只就这样,静静注视。
──可这样的她,凭什幺给他答案?
她顿觉难受,想移开目光、和被握住的手。
「我……」
她依仍在斟酌着词彙。他打断了她,但却鬆开了手。
「请不要……就这样拒绝我……」
哽声。狼狈。乞求。
阑阑心一拧,收回的手悬于空中,同时也是心软。
「三月的时候……我有一场个人的毕业音乐会。」他话锋忽地一转,微微笑道,「曾经,我早已打算放弃音乐了。是妳让我重燃了对音乐的热情……所以,不管最终妳给我的答覆如何,我只希望……妳能愿意到场聆听。」
「……三月?」阑阑一愣。那时候她已开学,又离开A市了吶。
「三月的第三个星期六。」穆雅诚挚地邀请,但又不免因踟蹰红了脸,「但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要紧的。」
「这……我……再看看。」阑阑只能这样说。
对谈到此结束。气氛也因话题带向了音乐会而缓和了下来,至少眼泪是没有再掉了。
穆雅也没有再多说。但却像是心愿已了地,微笑地静静望着她。阑阑则因方才的失态而感到羞耻。
相对沉默好一阵。
正当阑阑僵硬地不知该说什幺时,穆雅便开口道:「我该……走了。」
「啊、我送你──」阑阑慌忙。
穆雅淡淡摇头。「不必。我已带给妳够多困扰了。」
见他一副起身就要走的模样,阑阑不禁问:「……你要走去哪?」
「去车站,坐车回A市。」
──不是吧,你就为了说这几句特意从A市下来?阑阑惊吓。
「今天,没课吶?」
「嗯……」
有些尴尬。阑阑也不知道该再说什幺。她并不是想挽留他。
只是……
他说了这幺多。她却什幺也说不出来。
只能说这些漫无边际的话。感觉真的好差。
「阑,我等妳。」
他说。
一句撞跳她的心脏。令她酸涩褪尽,余下不十分陌生的……悸动。
「你──」
等什幺?等她的答案?还是等她之后,整理好心情才得以对他说出的话语?
「嗯,我等妳。」
但他只是这样又重複一次。堵住了她的困惑。
那样子像是在说「无论妳的答案是什幺」、「无论妳想对我说什幺」……都愿意等候的无尽包容。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幺?
现在的她,不敢去想。
儘管穆雅坚持阑阑不用送他,但两人最后还是一道走了。因为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原本昏暗不明的乌云天下起了倾盆大雨。伞在食堂那就吹得开花了、本想倚靠傅伊的阑阑,只能让穆雅送回学校。
下大雨的好处是,街上游蕩的路人少了。自然也减少那走在一起被闲言闲语的机会。
「……阑,再见。」
将阑阑护送到女宿门口的屋檐下,于寒冽的大雨之中,穆雅磁软的声嗓缥缈如虚幻。
阑阑并不受到诱惑,只是恍惚。似乎感受到一丝热度,自二人之间悄然扩散开来,她强作镇定地要道别,眼角却瞥见他手裏提得已泰半狼藉不堪的精緻纸袋。
不只因为他刚才用跑的、而今斜雨纷飞,也是不断打落在上头。
「那是……要给我的幺?」
「啊。」穆雅露出了一抹懊恼的表情,「……原本是。」
「那……就给我啊。」她自然地伸出手。
穆雅却持着避开,急忙摇头,「不好,肯定坏了。」
「不是纸袋而已……裏面装什幺?」
穆雅本不是很情愿回答,但见阑阑坚持,只好闷闷的答:「手工蛋糕。」
「……」
难怪。他方才跑得那样急,模样肯定坏得可惨。
她失笑,坚持拉过纸袋上的红绳,「给我吧。」
「咦──可是……样子不好看。」他赧了脸。
「心意最重要吶。」她又笑,执意于纸袋争夺间,二人的手不经意地触碰。
剎那间,电流交会。二人都一怔,红了脸。
「……」
这样,是他还有机会幺?心裏涌起的狂喜几乎要淹没了他,可他依然不敢想。只是平复下激荡不已的心绪,放开了想望着彼此交缠的指尖,他无憾地、笑着转身道别:
「再见。」
远处。
晦涩不清的大雨之中,不巧望见了这幕的少年,脸色阴鸷而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