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八年四月春末,圣仁大学的流苏花节。
这一天,「圣仁之声」校园广播电台办公室中,所有实习生进进出出,能上场的DJ要接力轮番进播音室,不论是DJ还是负责控音的,节目流程表传来传去,外送便当饮料下午茶络绎不绝,对这群年轻的学生,真的是很大的考验。
在五分钟,就是最后一班值班DJ登场了。
倒数第二棒是现任副台长赖孟胜,他已经在强力预告接下来的节目——
「接下来,是今天的重头戏,告白圣仁之『为你点的歌』,将由本台最受欢迎的DJ白苡茵主持,想点歌的朋友,可以在我们『香城之声』粉专留言⋯⋯」
根据副台长赖孟胜的沙盘推演,接下来会在一瞬间涌进许多点歌需求,负责这时段控音的第一工具人阿任有点紧张。
阿任紧张不是因为自己控机技术经验不足,而是他们的电台女神、最受欢迎DJ白苡茵,此刻抱着头趴在桌上,脚不停地踢。
她到底怎幺了?白苡茵学姊就算当天感冒、流鼻血、其中考不及格,只要一踏进电台办公室,鲁蛇也会变成一尾活龙,今天她是怎幺回事?
阿任心想,女人真是难解的动物,不管了,希望白苡茵学姊好好振作,她可是校内电台的活招牌,所以副台长孟胜学长才安排她主持点歌时段,不然要交给谁?彭祈雅吗?阿任不喜欢她的声音质感,太嗲太黏,听多了会腻;黄玉清吗?听到她清冷、严肃、正派到不行的声音,再甜蜜的情话,也变成经济新闻提要了啦。
终于,孟胜学长播放完最后一首歌,而后走出录音室。
「苡茵学妹,交给妳了。」
白苡茵戴上她的招牌红色耶诞帽,点点头,走进录音室,以极轻的手势关上门。
阿任鬆了一口气,戴上耶诞帽后,白苡茵闭上眼睛深呼吸吐纳几回,而后张开眼睛,眼神专注——他们的电台女神终于回神了。
于是,白苡茵滑着手机,流利地介绍要点播的歌曲,阿任配合她的话语和手势进歌,点播时段进行得非常顺利。
「现在时间四点五十五分,校园徵才的一天快要进入尾声,我们来听听最后一首点播歌曲——这首歌很特别,不是点给毕业学长姐的歌曲,也不是学生之间的告白歌曲,而是——」
*****
十五分钟前,下午四点四十分,校园徵才摊位现场。
「加入柑田不爆肝,开启你的柑味人生!」
这一天最受欢迎的徵才厂商摊位,当属国产游戏开发公司柑田科技;柑田科技的游戏主要玩家多是大学生,除了圣仁大学本身的设计动画相关科系学生,连邻近学校的资工系所学生都来投递履历,行政职缺更是不分科系学生都想了解的,因此,前来询问职缺的学生挤满摊位的每一寸地板,摊位中用来简短面谈的八张椅子,根本不够用。
坐镇整个徵才摊位的人资副理窦妙真,看着部属们有的负责发传单,有的负责让应徵者填履历,有的在吵杂人声中仍然能专心面谈,大家都面带微笑,没有丝毫不耐。
活动还剩十五分钟就要结束了,窦妙真宽心不少,精神一鬆懈下来,就觉得有点腰酸背痛。
啊啊,体力真的不如二十几岁的时候了,刚毕业那一年,她和相佑人资部同事、刘远帆、董锐安等人,一起跑校园徵才摊位,一整天下来都还精神奕奕,晚上还可以找小段聚餐呢。
但当年她听不懂「校园徵才SOP」中的「SOP」,还被资深同事小小电了一下,谁能想到,当年的小菜鸟,十年后的今天,竟然可以独当一面,统整柑田科技全年校园徵才活动呢。
窦妙真避免自己的疲态吓到应徵者,她挪动身体,坐到摊位后面的花圃,
才发现,徵才会场有架设喇叭和播音设备,传来校园电台DJ的甜美声音和一首一首听众点播的歌曲。
「这是中文系张又霖点给表演艺术系蔡融融的歌曲,韦礼安的〈在你身边〉,又霖想要对融融说,好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每天在你身边的人⋯⋯」
一阵惊呼声传来,点歌者指名的蔡融融好像正好就在会场中,她掩面似乎不敢相信,旁边的人拍手叫好,窦妙真看着女孩感动的笑脸,笑起来没有鱼尾纹欸,皮肤紧緻光泽,虽然没上浓妆,但好气色就是遮掩不住,青春,真好啊!
「多希望在你身边的是我,握着你是我的手,
在我面前的是你的笑容,多希望在你身边的,在我面前,
多希望,在你身边的是我⋯⋯」
四点五十五分,再五分钟,校园徵才活动就正式结束。
窦妙真鬆了一口气,毕竟,她真的有点累了,好在今天远帆会提早下班,去学校接大宝贝「小莫莫」,她不必赶着回台北。
她揉揉太阳穴,电台DJ甜美清脆的声音继续强力放送。
「校园徵才的一天快要进入尾声,我们来听听最后一首点播歌曲——这首歌很特别,不是点给毕业学长姐的歌曲,也不是学生之间的告白歌曲,而是——」
电台DJ停顿一会儿,「一位署名牛魔王的听众,点给校园徵才厂商——柑田科技现场摊位负责人,窦副理——」
蛤?窦妙真一愣,反应不过来,倒是柑田科技的同事们已经跳起来,「副理!是妳欸!」「谁是牛魔王啊?」「暗恋副理的大学生吗?刚有人知道副理已经三十几岁,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副理刚毕业呢!」
音乐前奏声想起,DJ继续说话,「窦副理,希望妳有听到这首歌,牛魔王想要说,谢谢妳陪伴他十年,他相信,未来你们还有很多个十年要一起度过,他想要一直就这样爱你,爱你们的大宝贝,还有肚子中的小宝贝⋯⋯一起来听陈芳语的歌曲,〈爱你〉。」
柑田科技同事叫得更大声了——
「副理!妳怀二宝了?怎幺不讲!」
窦妙真微微一笑,是的,她十月底要生第二胎了,现在她腹部微微隆起而已,刚满三个月,但外型娇小纤细的她,根本看不出来身上有孕,好在她已经是副理,很多事情她不用自己动手,所以她也就没跟同事们提。
「就这样爱你爱你爱你,随时都要一起,
我喜欢爱你外套味道还有你的怀里,
把我们衣服钮釦互扣,那就不用分离,
美好爱情,我就爱这样贴近,因为你,
我们爱情会一直没有距离,最美丽⋯⋯」
女歌手的声音迴荡在会场,几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女同事跑过来,捧脸满眼粉红爱心,「副理,你老公好甜蜜喔!」
「副理,要怎样才会认识这幺好的老公?」
窦妙真微微一笑,「妳们也会遇得到的,现在快去收东西吧,履历表整理好,搞不好你们的真命天子也在里面呢。」
「好好好,现在最流行年下恋,姐拼了!」女同事们听了抢着去整理履历,窦妙真从包包中拿出一本精緻的手帐本,接续上回留下的字迹,写下日期和「在学生广播电台点歌,陈芳语〈爱你〉」。
是刘远帆出差国外时帮她买的外国高级品牌笔记本,更是他送给她的虚拟宝物存摺,十年来,每年新年,他都会给她一本新的笔记本,她都会在其中记下生活中他点点滴滴的温暖与美好,这已经是第十本虚宝存摺了。
十年来,她的爱情虚宝户头,始终只接受他的储值;如果爱情也有富比士富豪排行榜,她深深相信,自己一定是全球最富有的女人之一。
*****
「圣仁之声感谢各位听众的陪伴,我们的校园徵才现场广播,到这里结束,祝福所有的求职者,拥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阿任拉下滑桿,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Yes!」一天的播音任务结束了!
「薛老师说她要请客!」小爱冲进播音室,「大家準备一下,待会啤酒屋集合喔!」
白苡茵收拾着东西,她没像阿任和小爱,满脑子都是冰凉啤酒和香辣过瘾的热炒。
她心里想的是,最后一首点歌歌曲女主角,柑田科技窦副理,不就是早上在徵才摊位看到的,那位娇小却很能干的女子吗?从点歌的告白话语来看,她和另一半,已经在一起十年了呀?
白苡茵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小黄狗。
十年后,他们还在一起吗?
这天下午,她再次进播音室前,为什幺会心事重重、精神委靡?
因为在校园徵才某厂商摊位,她和黄杰冰拿到了,令人超级无敌尴尬的,保险套金莎小熊花。
她想故作镇定,怕黄杰冰以为她很菜,更怕黄杰冰以为她经验老道,因此纠结了好一会儿⋯⋯
如果是十年后的自己,应该和小黄狗一起度过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经验,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了吧?
只是,那时候,在小黄狗身边的,还会是她吗?
即使未来可能会有许多让人尴尬的事,她都想和小黄狗一起长大,一起走入大人的世界。
她忍不住幻想自己和小黄狗十年后的模样,心里默默向十年后的自己许愿⋯⋯
——希望十年后,我们还在彼此身边,和这位窦副理一样,有自己的专业和一席之地,更希望十年之后,我,也能这样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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