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迎娶小后周女英之时,南唐国势已是江河日下,岌岌可危。就在他吟诗赏月、弹词弄曲、祈求佛祖之时,金陵城破,他“肉袒”投降,南唐至此灰飞烟灭,李煜也开始了他屈辱凄苦的囚禁生活。
在他被押解汴京的途中,这位亡国之君满目萧然、凄凉、愁苦,写下名垂千古的《破阵子》: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唱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贵为君王的李煜,“只知道国家是自己的,人民是自己的,三千里河山都是自己的。”“一直生活在玉树琼枝、凤阁龙楼的宫廷中,根本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也万万意想不到战争——干戈让他由君主变为阶下囚。丢了国,别了家,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以至于“沈腰潘鬓”。宫廷教坊的忧伤离别之曲,泪眼辞别宫娥之景,长跪拜别宗庙之悔,北上阶下囚徒之辱,天堂地狱之变,在“最是仓皇辞庙日”一句中得到了最好的阐释。宋兵压境,教他如何不“仓皇”?只有“垂泪对宫娥”。
囚禁之后,有两个女子留在李煜身边,一个是小周后女英,一个是跳金莲舞的“美人鱼”——窅娘。
宋太宗早已对貌美如仙的小周后垂涎三尺,屡召小周后进宫朝拜,并强行侮辱。李煜心如刀割,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泪往心里流。
窅娘身轻如燕,双脚纤小,擅跳采莲舞,舞姿似莲花盛开般婀娜多姿,似凌波仙子般轻盈优美。李煜被俘之后,窅娘宁死跟随他去了汴梁,可见她的多情重义。宋赵光义逼迫她跳金莲舞,她选在七夕——李煜生日这天去跳金莲舞。曲奏舞起,窅娘的舞姿如仙鹤踏浪,如莲花摇曳,如仙女嬉戏。如梦如幻,如诗如画。但她始终背对御座,面向东南——后主居住的地方。赵光义下令她转过身来,她置之不理,朝着东南方而拜,并默念:今天是后主四十一岁大寿,窅娘专为您跳金莲舞祝寿了!后主保重!而后凛然一笑,纵身一跃,投入荷花池。他用最美的舞姿铸就了对后主的真爱。
亡国、别家、囚禁、屈辱、哀伤、隐忍、悲愤、愁苦、悔恨,一起涌上心头,后主一蹴而就《相见欢》: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孤身登楼,新月如钩。月色朦胧,桐叶如盖,犹如深潭,不可见底。恰似愁心沉进幽潭,无所依傍,痛苦无边。怎一个“愁”字“离”字了得!怎是一个“寂寞”之词了得!怎是三千里江山眼睁睁地被人侵入之恨了得!怎是自己的爱妻被人强暴之辱了得!……一国之君沦落到此,难怪他“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刘永济在《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提到:“昔人谓后主亡国后之词,乃以血写成者,言其语语真切,出自肺腑之言也。”却如所言。郭麐在《南唐杂咏》中评李煜:“作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却也如此。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开篇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李煜的词溶进了他的阅历、情感、智慧,诉之笔端,自成名句,确是“有境格自高”了。用“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之句评论李煜的词,也是恰当之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