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曼殊
我永远也长不大，就像黄瓜花离不开黄瓜藤。
我永远也长不大，就像小蝌蚪离不开大青蛙。
我永远也长不大，就像雨滴总会回到陆地上。
——题记
自述（一）
十七岁之前，我的父亲是活在梦里的。
梦中，他高大英俊，博学多才，他总是将我高高举起。可突然有一天，梦碎了，我的父亲，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他背老了，眼花了，驼背了。就像认识一个陌生人一样，我在青春的尾巴里，真正地认识了自己的父亲。
他似乎比我更清楚我自己，从穿衣到吃饭，我的所有作息他都清楚。早上一杯热牛奶，总是在有点烫嘴时就送进来。晚上的蜂蜜水，只需要一点点余温。天凉时，他总会在我感冒之前就让我穿上衣服，下雨时，一出校门就可以看见他。可是，我一直拒绝着他的好意。
因为从小到大，他都从未出现在我的世界。父亲，是最亲密的陌生人。血浓于水，却两两不相干。
十七年前，他总是在早上六点半就离开家，晚上十点过才回来。哪怕我起的再早，看见的，也只是一个背影，听见的，也只是一句匆匆的告别。
“我出门了”。是父亲留给我最多的一句话。
我感受不到父爱，甚至我都不知道，别人的父女是如何交流的。
父亲如此，母亲更是如此。
学校总是因为父亲的职业嘲笑我，殴打我，我提过一两次，母亲却说：“为什么同学打你，而不是打别人？”我张张嘴，没有再说话。
长达六年的欺压，母亲的不信任，父亲的疏离，渐渐地，我的心一点点冷却。孤独的夜里，看着外面黑漆漆地一片，然后，默默地睡去。
而这双温柔的眼，不知何时，开始淡漠起来。我冷冷地注视着谩骂我的同学，回应着母亲的冷漠，也回应着父亲。
父亲自述（一）
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
记忆里，她乖巧懂事，比起同年龄的孩子成熟。她的成绩在班级虽然算不上名列前茅，但也是相当不错的。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我所求的。直到我与爱人离婚，我不得不抽出时间来照顾她，我才了解，自己的女儿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模样。
她不喜欢出门，不愿意离开卧室。她总是在看书，触碰着更深的领域。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女儿是梦寐以求的，但我一点都不开心。我从来不求我的孩子功成名就，只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她身上越来越重的书卷气，脑袋承受着这个年龄的人所无法承受的思考。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撕了她房间的书，让她可以休息会。
我无数次想要和她交流这件事，但她却总是摇头说：“我没事。”那双眸子，透着思考，更多的是冷漠，对人性的淡漠。以前看着孩子调皮，我心里头都是庆幸，自己的孩子乖巧懂事，可今时今日，我却无比希望她可以“调皮”一点。
她不仅不调皮，甚至连话都很少。有时候我和她交流半天，她也只不过点点头，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难以想象，这会是我的孩子。
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特别贫穷，发工资的那一天才舍得买一些肉。她总是蹲在门口，一看见我，就大喊“爸爸回家了”。现在，无论我做什么好吃的，她总是吃几口就停下了。有一次，我气不过，非要她多吃点才准离开。她勉强吞了下去，却吐了一个下午。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让她多吃了。可看着她瘦弱身影，我又担心的很，只好不断研究菜谱，希望她多吃点。
我开始了解她，了解她的爱好，了解她的性格。最开始，她很抵触。那段时间，我总是帮她温一杯杯热牛奶，可等到牛奶凉了，她也不喝一口。她无声地拒绝着别人的好意，两个人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怎么也走不进彼此的世界。
自述（二）
父母离婚是在意料之中，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离婚后，父亲对我的态度。
这些年，两人打打闹闹，分分合合，母亲把怨气都撒在我的身上，父亲对此都一无所知。
还记得之前无数个夏天，挨了打的手一旦沾上汗水，疼得就要掉眼泪了。所以，听到两个人离婚，我并没有多么的难过，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母亲没有要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说，就从家里离开了。那晚，父亲以一种极其小心的语气告诉我，“我和你妈妈离婚了。”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翻开作业本，如同往日一样写作业。父亲却急躁得多，他时不时进来看看我，我却懒得理他。十一点过，他端来一杯牛奶，提醒我：“早点睡。”我点点头，却没有动。等到我完成作业，已经是一点，我看了一眼牛奶，没有喝。十多年的习惯让我拒绝任何的善意，哪怕是我的父亲，我都无法接受。
其实我也无数次期盼有个人可以保护我，在我受欺负时，在我挨打时，一次又一次，我所得到，不过是一个人面对所有人的欺凌。心中与日俱增的高墙隔离了外界，也隔离了自己,晚到的保护就像是夕阳，哪怕看起来那么美好，却过于苍白。我想，也许不久后，父亲也会厌倦，像母亲一样面对我。
我想，那应该不会很久。
父亲自述（二）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父女的感情会变得这么僵硬，她总是疏离有礼貌的回应着。有时候我都不懂，别人眼中的女儿，在我的眼中，为什么那么扎心。
这一辈子，我总是行善积德，没有做过一点违背良心的事，可是苍天，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我好想给她更多的保护，弥补这些年我的错过，可是她，从来都是淡漠的，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她的世界里，似乎书就是一切，她喜欢书，胜过了我。
我想，这些年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只要生活在父母共存的家里，孩子就会幸福。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很悲伤。离婚并不是我提出来的，他的母亲，我也不知道如何评价，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娶的，毕竟她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可是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再也不让她受委屈了。
我开始给她买衣服，粉红色的连衣裙在她身上穿起来好看极了。我的女儿，比任何我见过的人都好看，她是我的小公主。可是她依旧疏离而有礼貌的说：“谢谢，父亲。”其实她不知道，每一次她这样说，我的心都在流血。我宁可她骄纵一点，拿起衣服假装嫌弃地说：“我都多大了，还买粉红色。”
我知道，造成这一切错误的都是我，怨我自己太忙，忽略了她，我决定，尽可能的对她好。
我的自述（三）
我有点疑惑了，为什么父亲还会对我那么好，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足以坚强了吗？
想着自己曾经一个人面对着一个年级的欺凌，哪怕砸破了头，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某次上学，被一条恶狗追了大半天，我也没有退缩过。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上天眷顾的宠儿，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一颗心脏呢？
可是这样坚强的女儿，父亲却这么关心，不是太讽刺了吗？天黑有灯，下雨有伞，生病了还会有人照顾。这还是生活吗？格格不入，就像是将一只鸭子扔进天鹅堆里，除了讽刺，还有看好戏。
可是为什么，我似乎习惯了父亲的好意，两个人的话题越来越多。
父亲的自述（三）
那天，天上的雨下得很大，我带了伞去接她。
远远看去，她脚下步步生风，一点都没有受到大雨影响似得。她坚强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战士，伤痕累累，却屹立不倒。看见我时，她愣了愣，确认了两秒，才喊了一声：“爸，你来了。”我赶紧把伞遮在她的头顶，又递上衣服让她穿上。她很僵硬地穿着，一点都不熟练。
这一次，她说了很多话，叽叽喳喳，和其他调皮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从校园趣事到家国天下，她嘴上一刻也不停。有时候我也提一两点，她会一一分辩，然后又有了新的见解。
这是第一次，她终于打开了心结。
我的自述（四）
后来，很多人羡慕我和父亲的关系，总是说，我们关系太好了。
我想到了一个词，叫做知己。我不否认高水流水遇知音，有人生而懂你，他会知道你文字的悲欢离合，也会理解你的春华秋实。但这样的知音，千年难遇。
父亲没有像钟子期一样，他甚至有时候连我的文都看不懂。但我相信，父亲是我的知己。
他的知，来自于对我的照顾，一点点的摧毁我的心墙，一点点感动我，然后，支持我。
有时候，红尘万丈，你需要的不是一句“我懂你”，而是需要一个理解你，永远信任你的人。
我永远也忘不掉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也许很多人都会误解你，但爸爸一定会支持你，我的孩子，永远不会成为坏人。”
那句话就像穿过层层乌云下的阳光，照亮灵魂里黑暗的一角。
父亲的自述（四）
她终于长大了，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爸爸，我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我点点头，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回了一句：“女儿，也许很多人都会误解你，但爸爸一定支持你。”
她忽然哭了，嘴角却是扬起的，头不停地点。
或许世界上坏人很多，但我有这样的自信，她一定不是坏人。我的女儿，我已从灵魂深处知晓——她的善良，勇敢，甚至是桀骜。但凡她所看之处，必有光芒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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