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抵,一项源远流长的古代运动。
其名称众多,可称角抵戏,亦称角力戏,虽然多个时代下的名称不同,但大体的形式始终未变,类似于相扑或摔跤,然而角抵与这两种运动最大的不同点,便在于一个“角”字。
角抵壁画
这项运动最早可追溯到上古时代,当时的蚩尤部族为了增加战斗力,便将剑戟做成类似帽子的头冠,安排身强体壮的族人戴在头上,并充当先锋,在与黄帝的作战中“以角抵人”,几乎所向无敌,因而称为“角抵”。
《述异记》:秦汉间,说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
我个人看法,这倒有些最原始头盔的意思,不过深入思考,角抵的最初形态更像是一种“攻击型武器”,而非头盔一般的“防具”,毕竟按照史料中的描述,“以角抵人”四个字,足以描绘出“头戴兽角向前冲锋,以兽角击抵敌人”的激烈画面,再展开来说,角抵头冠的造型,几乎让我瞬间联想起一种动物。
没错,正是犀牛~!
不过后来也演变出一种新的形式,即,将头顶的剑戟换成牛角,以此相抵,古时冀州地区便存在这种形式的角抵戏,同时也有另外一个名字,称“蚩尤戏”。
《述异记》:今冀州有乐,名"蚩尤戏’,其民三三两两,头戴牛角而相抵。
《角抵图》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很多古代运动的最初形态,都是脱胎于军事,或与之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同时还兼具“仿生学”的部分特点,将生物体的结构特点应用到人类的战斗之中,也是一种古老智慧的体现。
而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这一充满传奇色彩的古老战技,逐渐成为一项风靡世间的体育运动,并在之后的历史中大放异彩,并演变成为一种“两两相抵”的摔跤运动。
没错,角抵正是相扑的前身,或者准确来说,角抵其实也是相扑的另一种名称。
在唐朝时期,“角抵”即是指“相扑”,而“相扑”亦是指“角抵”。
叫法虽不同,二者却殊途同归。
所以大家应该明白了,现在的“相扑”作为日本国技而被全世界所熟知,但最初却是源自于古代中国,只不过早期的名称是“角抵”,经过千百年的发展,直到南北朝时期才改称为“相扑”,再到唐朝,两个名称并同使用,却无实质区别。
由于角抵极其讲究人的力量与耐力,最初的应用方面也是军事,因此在唐朝,角抵经常作为一项特殊的军事训练而多在军队中进行,这种训练方法简单而又高效,训练场地也不受太多外在因素的限制。
但有的观点认为,唐朝时期的角抵,主要是军队惯常的训练项目,而在民间几乎未有举行,其实这一观点并不绝对,反而在民间出现了专门教授角抵技艺的老师,而学习者甚众。
《角力记》:五陵年少,幽燕任侠,相从诣教者数百。
既然我们明白了角抵的意义与用途,那么问题来了:
唐朝时期的角抵流程,大致又是怎样的呢?
这就要翻开史书,一探究竟。
《旧唐书·敬宗本纪》有载:
角力戏,壮力裸袒相搏而角胜负。每群戏毕,左右军擂大鼓而引之。
如上所述,可见其简单有力的搏击场景,力士裸露胸腹,头戴戟剑,以角相抵,于此更可以想见那种贴身肉搏,以力抗力的酣畅淋漓,任由肾上腺激素持续飙升,参赛者面朝万千观众,以最原始的搏斗方式展现自身的强大力量,最终在纯粹的力量之中决出胜负,在身边响彻震耳欲聋欢呼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热血激昂。
而在每次角抵戏完毕以后,还会有专门人员擂击大鼓进行欢送,看来对于运动赛事的举办与组织,已经形成一套较为完整规范的赛事制度。
而文献中所说的“左右军”,看似简单提及,实则来头很大,因唐朝时的“左右军”有具体指向,所以此处所说的“左右军”,通常是指保护皇宫的禁卫军——左右金吾卫。
此军主要职责,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随从皇帝,护卫出驾等事。
影视剧照
如此基本可以确定,在唐朝时期,角抵不仅是盛行于民间的体育运动,更是一项国家层面最高规格的体育大赛,因为就参赛者的等级来说,已经属于防务级别极高的军事人员,毕竟是日夜保护皇宫安全的禁卫军,从侧面也体现出大唐朝廷对于角抵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而因为角抵是以徒手相搏为特征,讲究的是参赛者的个人力量与搏斗技巧,所以这项运动理所当然成为皇家警卫人员日常训练的一部分,或者说是重要科目。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在古代的某些时期,军事与运动往往密不可分,或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我之前所写关于马球的一篇文章,其中叙述了唐太宗将马球视作训练骑兵的不二法门,再到本文中的角抵,同样也是出于军事需要,从而将运动与训练相结合,形成一种独特的“军事体育运动”,而在军营中大力推广。
如果不能很直观的感受到角抵的重要性,那么我们来看当年的唐朝皇帝,针对如何推广角抵,都做出了哪些举措?
在此就不得不提及一位重要的人物——唐穆宗·李恒。
穆宗对于角抵的热爱,丝毫不亚于太宗热爱马球。
据《旧唐书》里头的记载,穆宗基本每隔三天就得观赏一场角抵比赛,而左右金吾卫的军营,更是他常去之处。
《旧唐书·列传第十六》:是昃而罢,凡三日一幸左右军,及御宸晖、九仙等门,观角抵杂戏。
通过史料中的“凡三日一幸”,我们就能看出穆宗去观赏比赛的频繁程度,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
三天两头的又来了!
而且观赏角抵比赛,直到日落才肯罢休,看来唐穆宗着实对角抵十分酷爱。
《旧唐书·列传第十六》:丁亥,幸左神策军观角抵及杂戏,日昃而罢。
我禁不住替当年左右金吾卫的兄弟们捏把汗,基本每隔三天就要迎接一次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检阅,肯定都是神经高度紧张,毕竟这可是一朝天子,关键他还是那么的热爱角抵,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调侃,但实际上皇帝本人热衷于观赏某项运动,相当于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因为在古代历史中,很多运动或者潮流活动,都是先由皇帝本人带头举行,因而流传到民间得到大力推广,纵观古代历史,类似的现象从不乏先例。
唐太宗本人热爱的马球,经过他的大力提倡与推广,成为了老少皆宜的全民运动
试想以穆宗频繁观赏角抵戏的程度,在其治下的大唐民间,肯定也流传诸多与之相关的趣事,而角抵便在此过程中,得以被更多人了解并喜爱,最终成为一项广为人知的全民体育运动。
尤其是每次看到兴起,龙颜大悦的唐穆宗都会对获胜者大加封赏,这就进一步刺激了金吾卫的参赛踊跃性,人人积极训练,积极参赛,都想在皇帝面前博一回彩头,很可能就因为一场比赛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
因此在这种良性作用的刺激下,带有军事训练性质的角抵运动,自宫中传播到民间,从而也在百姓之中出现了愈发高涨的比赛热情。
但要说角抵比赛具体有多激烈,唐穆宗时期举办的各类角抵比赛,还远远算不上“异常激烈”的程度,直到唐穆宗之后的唐敬宗,俨然为了获得胜利,从而达到“凶残”的程度。
唐敬宗想象图,由于被宦官刘克明等人所弑,唐敬宗年仅18岁便离世
自古便作为体育运动存在的角抵,到此时竟逐渐的有些“变味儿了”。
不废话,直接上一段史料:
《旧唐书·卷十七》:上御三殿,观两军、教坊、内园分朋、驴鞠、角抵,戏酣,有碎首折臂者,至一更二更方罢。
通过这段文献记载,我们可以看到两点关键信息:
第一,角抵戏经过穆宗与敬宗两朝的发展,已经成为两军,以及教坊中的日常运动项目,乃至成立了专门的角抵队伍,专职负责为皇帝表演角抵等杂戏,而皇帝对此的热情不减反增,每天观赏比赛会从白天一直看到“一更二更”,也就是戌时与亥时,相当于现在的“晚上九点到午夜十二点”,其沉迷程度,由此可见一斑。第二,其比赛过程中的激烈搏斗,已经达到了“碎首折臂”的骇人程度,可见对于参赛人员的保护,以及赛事规则等方面,相比穆宗时期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我个人大胆推断,这是由于经过长期的发展,往常具备一定规则用来保护参赛者身体安全的角抵比赛,已经无法再为皇帝带来感官上的强烈刺激,尤其是以“贪玩”闻名的唐敬宗,为了寻求更刺激的感官体验,有很大可能性唐敬宗会要求放宽赛事规则,从而让参赛者产生更多的肢体与力量接触,由此最终导致了“断首折臂”此类惨痛现象的发生。深入来说,角抵,或者说角抵戏在大唐整个社会中盛行的原因,符合当时的时代特征与社会发展规律。
总结起来,我个人认为,有以下三个方面原因:
第一,社会环境的繁荣安定,以及皇帝本人对于角抵运动的热爱,为角抵的兴盛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凡事有利也有弊,经济繁荣与社会安定,同样也使得皇帝本人产生了安于享乐的思想,从历史的发展角度来说,这种思想非常危险,乃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历史的走向。
通过唐穆宗与唐敬宗这对父子的身上,我们不难看出,二者对于角抵的热爱,已经达到了一种废寝忘食的痴迷程度,比如穆宗要观看比赛一直到午夜,而且每三天就要观赏一次,这反映出皇帝对于娱乐消遣的沉迷。
再深入看待,甚至从侧面反映出帝王对于政治理想抱负的缺失,造成这种负面现象的原因之一,必然是由于唐朝安逸的盛世环境所决定,使得唐朝统治者在治理国家之余,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能够分配给“观赏角抵”等各种娱乐活动,而皇帝本人对自身的约束力并不强,同时下属人员为了讨好皇帝,而选择一味的去迎合,通过修改比赛规则,拉低下限,使比赛变得更加刺激甚至凶残,继而使皇帝得到感官上的满足,这本身就是一种消极的恶性循环,只会日益加重统治者对于该项运动的痴迷,而不会使其对“痴迷”本身进行反思,长期下去,必然是有害而无利。
与此同时参赛者在此过程中,也会愈发对角抵产生能够改变命运的想法,久而久之,社会中的尚武风气也会愈发加重,相应的会催生出更多热衷于角抵的人士,因此从负面的角度来说,角抵在唐朝的盛行,与统治者本身的喜爱,以及社会环境的繁荣稳定,有着莫大关联,这两者都成为了推动角抵运动在民间大肆流行的动能。
第二,唐朝自开国初期,形成的全民尚武的社会风气,也在推动着角抵运动的发展。虽然唐朝的诗词乐舞等文艺项目也很繁荣,但自唐太宗时期以来,唐朝的尚武之风一直未曾削弱,这与唐太宗本人的东征西战和强调国防军事建设,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太宗时期的大唐,先后征服了周边众多国家与部族,乃至北方游牧民族尊称太宗为“天可汗”,再往后的多位大唐皇帝,也均对塞外以及周边国家发动过大大小小的多次战争,再加上针对军事建设每年的财政投入相当巨大,乃至武举制度的设立,这就导致大唐社会中始终延续着一股明显的尚武风气,而这种风气配合角抵这类既不需要严苛的场地条件,也几乎没有硬性经济要求的朴素运动,就使角抵的发展更加如虎添翼,人们希望通过角抵增强自身体魄,展示自身力量强大的愿望与日俱增,由此也助长了角抵运动的发展趋势。
第三,角抵运动本身具备的竞技性,娱乐性,以及观赏性,决定了角抵运动发展的上限相当之高。正如我前文所说,角抵是既讲求纯粹力量,也兼备搏击技巧的一项体育运动,其激烈程度不言而喻,在竞技性的基础上,也带来极大的娱乐性,而运动越激烈,观赏性与之相辅相成,也会随之增强,尤其是到了唐敬宗时期,“碎首折臂”的现象时有发生,更从侧面体现出角抵运动中令人血脉喷张的刺激观感。
于此,“竞技性,娱乐性,观赏性”的三者合一,从而使得角抵不论是作为一项运动,还是作为一项军事训练科目,都能迅速引起人们的观赏欲望和热爱,所以这一点,我们可总结为是角抵自带的天然属性,决定了其在唐朝社会中受欢迎程度的上限,自然是相当之高。
秦汉角抵雕塑
总而言之,一项体育运动的兴盛,背后的因素不外乎社会内部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从而日渐产生出强烈的文娱需求,百姓在物质生活达到满足以后,自然而然就需要精神上的富足,角抵作为一项竞技性与观赏性十足的体育运动,便承担起娱乐大众的重任,既能够满足大众的精神需求和娱乐需求,还能缓解一部分的社会矛盾。
但深层次所潜在的隐患,比如过度对其沉迷所导致的消极现象,同样值得我们深思并反省,还是那句话,透过现象看本质,我相信万事万物皆有正反两面,最关键的,还是要掌握中间的“度”,合理利用,合理喜爱,便能最大程度将消极作用抹除,从而使一项体育运动真正成为利国利民的盛事,而非为了满足个人私利,不惜无尺度的拉低下限,最终通过暴力的对抗,使其沦落成令人谈之色变的无情工具。
参考文献:
《述异记》:秦汉间,说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
《旧唐书·敬宗本纪》:角力戏,壮力裸袒相搏而角胜负。每群戏毕,左右军擂大鼓而引之。
《旧唐书·列传第十六》:是昃而罢,凡三日一幸左右军,及御宸晖、九仙等门,观角抵杂戏。
《旧唐书·列传第十六》:丁亥,幸左神策军观角抵及杂戏,日昃而罢。
《旧唐书·卷十七》:上御三殿,观两军、教坊、内园分朋、驴鞠、角抵,戏酣,有碎首折臂者,至一更二更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