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雁北农家,家家炕上都放着针线笸箩、烟笸箩、笤帚疙瘩,这三样都是家庭必备的用具。但最令人没齿难忘的还是扫炕笤帚,粗粗的把子用麻绳勒得非常结实,用得时间久了,笤帚头磨的小了后,把子就显得更大更结实了。这就是笤帚疙瘩称谓的来源。
五十年代,家家户户孩子多,又没有什么好玩的所在,经常不脱鞋就上炕,在炕上瞎蹦跶。有时候惹得当妈的火了,用手握住笤帚头,把子朝外就往屁股上遛。笔者小时候在得胜堡和表兄弟们玩的时候,嘴里常常念叨这样一句顺口溜:“连鞋上炕,笤帚疙瘩算账”。
笤帚疙瘩在其问世之后就是管教孩子的天然“利器”。笤帚疙瘩软硬适中、大小适度,用力适当,落在皮肉上的痛感足以让顽劣的孩子们长点记性。在扯破嗓子也管不住淘气的孩子们时,只要拿起笤帚疙瘩,那气势就足以对孩子们形成震慑。有了笤帚疙瘩,任凭孩子怎样躲避,也能大大延长母亲施展“武功”的半径,同时也免除了母亲在徒手惩治孩子过程中的手掌之痛。
常言道:“棍棒底下出孝子”,若真的要拿着棍棒“家法伺候”,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过于残忍,下不得手。而笤帚疙瘩就是棍棒最好的替代品,既能起到棍棒的威慑作用,又没有棍棒那么强的伤害。
家里的笤帚疙瘩就是孩子们的仇人。聪明的孩子在犯错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家里的笤帚疙瘩藏起来,害得妈妈四处寻找,实在找不到只好以手代劳,啪啪啪地摔上几巴掌。巴掌是没法与笤帚疙瘩相比的,手劲再重也比不上笤帚疙瘩,疼痛自然要少些。
在雁北城乡长大的人,几乎都尝过笤帚疙瘩的味道。我们都是经过它的无数次生死劫才得以成长。
据说肉体的记忆是最深刻的。笤帚疙瘩正因为伴随着痛楚,才使人们对它的记忆铭心刻骨。它的主要功能——扫炕,反而退居其次了。
记得儿时,我每次犯错,姥姥都是手执它,凶神恶煞地咆哮:“还敢不敢啦?”我不具备钢筋铁骨,只好赶快认倯:“再也不敢了!”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薄弱,其实就缺这种历练……
后来,随着姥姥年龄的增大,笤帚疙瘩越来越没有了力量,我感到好悲哀。姥姥1963年就去世了,后来,每当我看到笤帚疙瘩时,就会想起姥姥。感谢姥姥的笤帚疙瘩,在我成长时对我的陪伴。
雁北黍子为主粮,因此做笤帚多用黍子。雁北人认为糜子穂柄偏脆不耐用,高粱穗太粗糙太硬,只宜做扫帚。
扎笤帚用的是黍子上边的穗。在黍子已经成熟,尚待收割的时候,得胜堡的女人们就到地里踅摸适合扎笤帚的黍子穗了。黍子穗要挑长的好的、大的、熟透的。女人们罩一块头巾,顺着垄背,一穗一穗地查看。她们把掰下的黍穗,先是搭在胳膊弯里,等到胳膊搭不动时,就放在地头,接着再掰。快到晌午时,大家把掰下的黍穗捆起来,背在背上回家做饭。黍穗捆在一起背在身上很好看,弯弯的齐齐的,随着女人们的脚步一下一下地颤着。把黍穗放在院子里晒干,摔掉上边的粮食,再一小把一小把地捆扎好,就放在柴房里备用。摔黍子不是很费劲,可是特别麻烦,扬起来的细毛毛飞得到处都是,灌进脖子里,三五天后仍扎得难受。
雁北的冬天,尤其雪后,男人们没事干,就蹲在地上扎笤帚。一把、一把、又一把。直到把所有的黍子穗都扎成了笤帚。刚扎好的笤帚不好用,打扫卫生的时候,带得黍壳到处都是,经常是扫完一遍再扫一遍。
扎笤帚的穗苗子整理好后,最好先要用热水浸泡。浸泡过的穗苗子变得柔软了,扎笤帚时才会得心应手。扎笤帚,除了手要灵巧,还要使上全身力气。绳的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系在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棍儿中央,用双脚蹬住。刹绳在穗苗子上缠上一圈,然后脚和腰一齐用力,将穗苗子勒紧,直至勒出一道凹痕。拿起事先捻好的麻绳经子,沿沟槽缠绕两圈儿后系紧,把绳经子头铰断,经子头用剪子尖儿塞进穗苗子缝隙
然后次第添加穗苗子。每把穗苗子都要缠上刹绳滚动勒出沟槽,复沿沟槽缠绕两圈绳经子捆紧;再与前面的穗苗子平行勒紧绑扎到一起,作为笤帚前端。以后添加穗苗子要比前面稍大,颈部要比前两把儿往里错两三公分,同样勒出沟槽、缠上刹绳,用绳经子缠绕后捆紧。
以此类推,扎上十来把穗苗子就差不多了。然后顺穗杆儿往后绑扎数道绳经子。每道绳经子之间距离五六公分,扎出一段圆柱体来,作为笤帚把儿。扎笤帚把儿时,为了好看,外面还要先用秫秸杆儿剥下的皮包裹严实,显得更加光滑好看。扎完最后一道绳经子,用镰刀从绳经子外一公分远,全部转圈儿削去,顶端成为圆锥状,一把笤帚就这样诞生了。
总之,笤帚的制作看似简单,却是一门手艺活。若想经久耐用,着实需要一些功力和技巧。制作一把顺手好用的笤帚,必须手拉、嘴咬、脚蹬,全身娴熟配合,那是一种绝妙技艺,不说鬼斧神工,也堪比庖丁解牛。
常有人家,扎好的扫炕笤帚先用来扫地。直到大笤帚磨小后,就从扫地的岗位提携至扫炕。日久天长,媳妇熬成婆,纯粹磨成了笤帚疙瘩。笤帚疙瘩虽然形体娇小,但说起身份地位来,似乎比扫帚要体面得多。
在雁北,关于笤帚疙瘩还有很多的讲究。像大年初一不能拿笤帚疙瘩,否则一年不利;送给别人的笤帚疙瘩不能从门里带出,要隔墙扔出,否则就把和邻居交往的路子扫断;年轻人结婚时,长者在新娘上轿之前,要拿笤帚疙瘩把花轿里外扫一扫,象征着扫掉一切不如意。这些讲究不一定有道理,但背后总会有一个传说。
笤帚疙瘩在过去的岁月里,见证了无数中国家庭的亲情与关爱。每当刮风天下雪天,女主人少不了在家门口,用笤帚疙瘩为丈夫和孩子扫去身上的灰尘和雪花,在前前后后的拍打中也去除了他们一天的疲惫。
小时候,身上偶尔莫名其妙地生些疙瘩,痒的难受,大人们就说是冲犯了鬼神。于是姥姥就举着笤帚疙瘩轻轻地在孩子身上抽打,边打边念叨“神犯鬼犯,笤帚疙瘩打散!”结果,第二天那些疙瘩真的就没了!其实,也许是皮肤过敏,但笤帚疙瘩在姥姥的手中,简直就是哈利波特的魔杖
六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雁北女孩大多会想起咬红姑娘的日子。红姑娘味道甜美,但咬姑娘皮则要选未完全熟透、偏绿一点的,这样,制作时就不容易破裂。姑娘出响最关键的是要将果实里面的汁液和籽粒处理干净,这就需要一个得力的小工具。那个年代,笤帚疙瘩就派上了用场。每当孩子们摘了一把姑娘,便会旋风似地跑回家,在笤帚疙瘩上揪下一根硬度合适、粗细得当的黍子秆,对着姑娘根部芥蒂处小心翼翼扎个洞。而扎好了的姑娘,一边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揉捏,一边用嘴吸吮里面的汁液。直到整个姑娘呈现出薄薄的透明状,放在嘴边一吹,变成了一个黄绿色的小灯笼。之后,放在嘴里一吸一咬,在空气原理的作用下,咕吱咕吱响个不停,和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一起构成了女孩子们的快乐世界。一个夏天下来,伴随着姑娘歌声的此起彼伏,家里笤帚疙瘩就会越来越秃。
在雁北,人去世后有扫炕的习俗。扫炕,就是把逝者睡过的土炕打扫干净。揭去席子,拿着笤帚疙瘩,把炕上的泥土和杂物全部扫到簸箕里盛着。出殡的时候,扫炕人端着簸箕,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送葬到村口时,家中男丁随灵柩到墓地下葬去了,女眷和其他送葬的人就跪地痛哭为逝者送行。这时候,扫炕人会帮助烧黄表,同时也把簸箕里的灰尘杂物倒进火堆里烧了,扫炕使用过的笤帚疙瘩也扔到火堆里烧掉。簸箕是不烧的,扣在纸灰堆边,一直会扣到“七七”。路过的人,看了这阵势,就知道村里有人仙逝了。
为逝者扫炕的风俗一直延续到今天。这其中的讲究是,要把病人炕上的晦气和病灾全部带走,不给家里留下后患。笤帚疙瘩化为灰烬,也算家人送给逝者的陪葬品。
笤帚疙瘩还是宣扬无产阶级革命英雄主义时,必不可少的光辉例证。许多作家喜欢把笤帚疙瘩和手枪联系在一起,虽无道理却有故事。说的是在战争年代,我军装备落后,特别是枪械短缺。没有装备咋办?《游击队之歌》唱得好:没有枪,没有炮,只有那敌人给我们造。笤帚疙瘩外形酷似手枪,于是我游击队员、民兵,甚至正规部队的战士,就把笤帚疙瘩用红布包了,混进敌人之中。乘敌不备将这笤帚疙瘩顶在其脊背上,或大喝一声或低声断喝:“不许动,动就打死你!”敌人以为顶住他的是一支手枪,为了保命只好乖乖地举起了双手,其腰里别的真家伙就被缴了械。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由于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科学的不断进步,多种尼龙丝和人造纤维问世,诞生了尼龙丝笤帚,五颜六色,精致典雅,深受人们喜爱。习惯追求时髦的人们,皆以尼龙丝笤帚为时尚,笤帚疙瘩虽然在雁北乡间尚未绝迹,但也日渐稀少,已成凤毛麟角了。
后记:
儿时,撒谎打!不吃饭打!不写作业打!没考好打!……回忆起来都是泪啊。但打是亲,骂是爱。然而转眼间,母亲老了,再也拿不起笤帚疙瘩了。
所谓“棍棒底下出人才”,雁北或漠南人家的孩子,哪个小时候没挨过笤帚疙瘩?现在想起来简直太血腥了!妥妥都是亲生的啊!
及至成年,我对母亲说:“妈,我今天看到一篇报道说打孩子起不到一点教育作用,不能打孩子。”
母亲说:“话是这样说,但孩子不听话不打不行呀。反正,我打你是为了出气,教不教育无所谓。”
反正总是大人有理:
“知不知道哪里错了?”
“不知道!”
“错哪都不知道?”
“知道哪做错了吗?”“知道了!”
“知道你还犟,皮痒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个人把笤帚疙瘩拿过来!”
笤帚,古称“列”,曾用以扫除不祥。《周礼·夏官·戎右》载:“赞牛耳桃列。”汉郑玄注:“桃,鬼所畏也。笤帚,所以扫不祥。”后逐渐变为清扫工具。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农器》:“编草为之,清除室内,制则扁短,谓之条帚。” “《集韵》云:少康作箕帚。”按《集韵》所说,笤帚产生的时间当为夏代,但古时用以扫污秽,非用以清扫卫生。
南宋陈善在《扪虱新话》中云:“世尊在日,有比丘钝根,无多闻性。佛令诵‘笤帚’二字。日夕诵之,音‘笤’则已忘‘帚’,言‘帚’则又忘‘笤’。每自克责,系念不休。忽一日,能言‘笤帚’,于是大悟,得无碍辩才。”
“和尚诵笤帚”乃佛教箴言。寓意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关键是如何对待。虽然这个和尚记忆力和理解能力不好,但用毅力和悟性克服自己的缺陷,使原本话语迟钝的自己,竟修炼成了对答如流的辩才。
今天,欧洲、亚洲以及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广泛应用一种用高粱秆做的扫帚。美国总统富兰克林为了发展农业提倡种高粱,于是,高粱的栽植遍及美国。有一天,哈得里的一个老农夫需要一把新扫帚,他砍些高粱秆,用绳子扎了一个,既耐用又好用,于是大家争先效仿,开始用高粱扫帚,从而使美国出现了高粱扫帚制造业。直到现在,扫帚仍在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