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走近她时,她只是一个概念。
但越靠近她,却越感觉她的清秀、宁静,远远的,在那木纳尼雪峰的衬托下,仿佛一汪碧蓝的眼泪,干干净净地悬在天边。因为喜欢形状温和的那木纳尼,看着她静静躺在雪山下的样子,就总想走过去。望着她下了车后,荒原上呼呼的风在蓝天下随意地呼号着,湖边的开阔地上不时卷起沙尘的风柱。但两条似乎是通往湖边的车辙印却吸引着我们想一直走下去,似乎那样,就可以到达她的身边。
但她依然是遥远神秘的,越往下走,感觉越偏,两条车辙路,连着电线杆一直渺远地延伸下去。空旷,寂寞,望得到边际,望不到终点。
正午时分的圣湖似乎有一些烟气,再行进一段时间来到靠近湖边的草滩上时,湖对岸雪山下的烟气似乎更加浓烈,也许是正午的太阳蒸起来的水汽,缭绕在雪山脚下,在镜头中,总有些不甚清晰的感觉。但此时的圣湖边上已经开始出现大片的草原,黄的、绿的,依次衔接下去。在一片铁丝网拦截的草地旁,那大片的草开始变得飘逸起来,有风吹过,或黄或红或绿的草尖便开始轻轻舞动,湖水的涟漪一般轻轻荡漾。几只鹤悠闲地出没在水草中,时而伸颈遥望,时而成对在湖面上滑翔,在这样渺无人烟的荒原上,面对着舞动的草尖,遥望远方的碧蓝与雪白,空寂,让人欣喜,安宁。
夕照,色彩的变奏曲圣湖的边上,因为旅游与朝圣,已经连排建起了几个院落,作为旅社供人们停驻。首次在下午5点多到达目的地,时间好像一下全变成我们的了,三个女同胞决定爬到湖边的山上去,坐在山顶等待日落,看看日落中的圣湖该是何等的壮观。但上了山我们才知道圣湖之大,412公里的面积在这里只是一个数字,我们的眼睛,除了雪山,看不到她的边线究竟在哪里。这个中国境内湖水透明度最高的淡水湖泊,因为干净,将整个蓝天全部印在湖里,又因为湖水的蓝也蓝得深浅不一,它们朝着雪山涌动,一波接一波地暗涌,在风声中隐约发出哗哗的拍岸水声。
有人问,西藏的湖究竟有多大呢,也许,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想平时我们所见过的湖泊,只需要想象蓝天有多么的高远壮阔,而能将蓝天装进湖里的湖又该有多大呢?
已经有人先于我们到达湖边,湖岸上铺满了红色的水草,那些先行者正在湖边搭帐篷。从高高的山顶望下去,他们只是些小小的影子,我们上山时的路,也蜿蜒着绕着湖一直延伸到已经变成小芝麻点的住处。山口上,猎猎的经幡被风刮着,呈饱满的半圆状,风动旗摇,希望奔向蓝天。
在路上,我们可以看见圣湖和那木纳尼在一起,在这里,却只能看见那木纳尼雪白身姿的一角,而冈仁波齐神山却在湖的左前方很远的地方,湖、神山、那木纳尼,在此处的位置,恰好形成一个三角形,中间是圣湖,最长的边线是湖岸,两个端点,是相互遥望的神山。有人说,那木纳尼和冈仁波齐是遥遥相望的母子,圣湖和美丽的高原就是他们美丽的家园。
背对那木纳尼遥望冈仁波齐,我却一直在奇怪它的形状,它的主峰成一个整齐漂亮的锥形耸立着,只微微连接一点点山系,而且在这样一个高度,它并不巍峨,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微微的寂寞和温和。为什么他会成为藏族人心中的神山呢?百思不得其解。
太阳开始一点一点西斜了,冈仁波齐的雪白开始一点一点罩上金黄的影子,也许那木纳尼太高挡住了日落,也许日落的方向在神山的斜面,神山仅有一个侧面呈现出一点点微黄,其它部分则开始黯淡,而它脚下的荒原以金黄、暗黄、微黄的美丽光影漫延流转,我们所在山脚下的基乌寺和住处所在的一连排房子,也陷入整个光影大军里,不能自拔。
而圣湖,却依然静静地蓝着,由明亮的蓝渐渐变成暗蓝,夕照,只在面对神山的湖岸上,金黄璀璨。
靠近天边的湖面亮起来了,天边和云层也亮起来了,在云纷纷走散的中间位置,一只蘸满金色的笔迅速将云开的地方染上金色,来不及飘走的云也镶上了金边,而两朵两个顽皮孩子似的云朵则脸对着脸,朝着那一片金色奔去,瞬间就变得通身金黄。此时的东方,仿佛是金碧辉煌的极乐圣地,云醒了,山醒了,湖醒了,太阳公公羞红了脸,一点点露出头来,一点点闪亮着,将金波玉带洒向湖面。云呼着唤着,纷纷朝着太阳奔去,但它们才刚刚形成汹涌之势,太阳便呼地一下窜出远山的山坳,天地、湖面、远山,天,地全都亮了起来。一刻不停地拍下这一壮观美景,心里分外满足,连湖边被染红的小水洼,我们也不放过,统统收入我们的镜头。湖亮起来,天色全部亮起来之后,一转身,我们才发现我们身后的高地在晨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柔和的淡黄,土地淡黄着,寺庙淡黄着,草皮淡黄着,而这边的天却还未来得及全亮起来,一条紧贴高地的云拖着长烟从一座小小的转经塔底部升起,似乎要在太阳照亮所有角落之前做最后的挣扎。苍茫大地,寂寞如许边拍边靠近高地,豁然就站在了一大片高高的玛尼堆跟前,玛尼堆的上面整齐地堆放着牛角,晨光里,连冲天的牛角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举目前忘,冈仁波齐,就在玛尼堆的前方,也泛着微微淡黄色。谁家的狗在早早地醒来,路过玛尼堆和神山之间的草地,回头一望的瞬间,身上也被金光笼罩。忽然想起古格人在拉达克人入侵之后,成千上万的流亡大军在走到靠近阿里与日喀则边界上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捡起一块玛尼石堆放在路边上,然后四散离去,互不相识。慢慢地,那里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玛尼堆。在来的路上,师傅告诉我们,这玛尼堆,就在基乌寺附近,而此刻的我们,就站在这大玛尼堆跟前。心里轰然一响,瞬间明白了这湖为什么是圣湖,这山为什么是神山,古格人走到这里,流离失所的苦痛该是怎样的深刻。圣湖玛旁雍措,被称为这一带的河流之源,从这里流出的,分别有马泉河、象泉河、狮泉河和孔雀河。围绕玛旁雍措有8个寺庙,正好分布在湖的四面八方。西面,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基乌寺,据说莲花生大师曾在这里修行,寺庙不大,建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废弃的土碉楼,又像是一望无际的苍茫高原上,唯一一个可以登高望远的地方。那么,古格人走到这里,望一眼佛教神山冈仁波齐,再拜一拜圣湖,最后向西望一眼故乡,从此成为他乡客。
如今,古格人都去了哪里,已经无从考证,只传说他们走到这里以后,分别向东、向南分散到日喀则等地,连古格遗址脚下的小村扎不让里少有的不足百户的人家,也都不是土著的古格人。那么这玛尼堆,在那木纳尼、圣湖和神山冈仁波齐之间,就这样静默了几百年。似乎这就是一道门, 门外,是芸芸众生,门内,是销声匿迹。古格人的故乡,从这里开始遥望无期。
圣湖的四边有四个洗浴门,东为莲花门。西为去污门,北为信仰门,南为香甜门,朝圣者绕湖一周到每个门洗浴,便能消除各种罪过。又传说湖底聚集了众多的珍宝,时常有人取下身上的金银首饰,念念有词地抛入湖中,以示虔诚……如能捡到一粒石子、或拾到湖中鸥鸟的一根羽毛,将一生生活美满。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故乡,不知为什么,从知道古格的故事开始,我的眼前就总会浮现出苍凉的天地间,数万流亡人群流离失所的样子。我在圣湖边留下了脚印,在湖边的山上留下了凝望,在基乌寺旁的清晨里,苍茫大地间,圣湖,寂寞如许……
历代的烟尘,掩不住历史沧桑的面孔。
图/美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