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一直以来就是西方艺术史中一个永恒的母题,从古希腊艺术中对人体美典范的确立到文艺复兴时期“人性”的闪现;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兴起的身体“战争”到后人类时期人机的融合……身体到底是一种生物体还是文化的产物?艺术的身体如何作为一种“符号”而存在?每一代人都在用他们的方式揭开关于身体、关于自我的奥秘。
辛迪·舍曼摄影 History Portrait #224
01.“完美”的身体
艺术的身体并不等同于它所想要模仿的血肉之躯,在艺术再现中,身体往往是作为一种“理想”的自我而存在的。
对于“完美”身体的执着,或许没有哪比得上希腊的造型艺术,严格遵照黄金比例,和谐统一,就如苏格拉底所说的: “在塑造优美形象的时候,由于不易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完美无瑕的人,你们就从许多人身上选取,把每个人最美的部分集中起来,从而创造出一个整个显得优美的形体。”
《观景殿的阿波罗》
希腊人体典范的确立通常被认为与雕塑家波利克里托斯有着密切关系。波利克里托斯通过书写《法则》将数量关系运用到对人体结构的研究中,并通过比例、均衡、对称等几何概念发展了他的体系。
《持矛者》
《持矛者》是波利克里托斯的代表作品,虽然现存的是罗马时期的复制品,但是从维特鲁维提到的有关人体比例的一些数据中可窥一斑,比如:头部与身长之比应为1:7;从颚部到前额上部和发根,应等于整个人体长度的1/10等等。虽然按照《法则》中假设,人体“真实”的高度为199.5cm,但是希腊的人体依然通过数理上的比例准则惊人地凸显了视觉真实和理想的完美统一。
希腊关于身体的“准则”连同他的一系列经典之作被后世奉为典范,并且对西方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米洛斯的维纳斯》
02.被“凝视”的身体
我们的身体是怎样在艺术中被呈现的,它们又如何影响我们的心理和行为?
按照约翰·伯格、福柯和其他一些人所提出的凝视理论,观看从来就不是中立的。权势阶层通过支配视觉表征,在一定程度上行使着对他人的控制。
提香《乌尔比诺的维纳斯》
这方面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是西方的裸像传统,尤其是裸体女性的画像。肯尼思・克拉克曾在其《裸像》一书中指出裸像与裸体的区别,即裸体只是脱光衣服,而裸像则上升为一种艺术形式。
约翰·伯格对这样的看法提出质疑,在他看来,女性在画中是作为一个被观看的“景观”而存在的,而观看者则是画的拥有者——通常是男性。画中的女性总是面朝着观看者,并以其姿态取悦其收藏者,引起他的欲望以及幻想。
安格尔《泉》
欧洲裸像艺术中的不平等关系深深地根植于我们的文化中,构成众多女性的心理状况。以至于她们以男性对待她们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她们像男性般审视自己的女性气质,即把自己当作“景观”。
当然,这种凝视所显露出的不平等并不仅限于性别,他们也深深体现在不同的种族、阶级、年龄等群体之间。
03.身体即“战场”
现代意义上的身体艺术泛指以身体为媒介的艺术,并且是行为艺术的一项分支,后者大规模兴起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小野洋子《切片》,艺术家端坐在舞台上,请观众们上台一片一片地剪掉她的衣服,直到衣服全部从她身上滑落为止。该作品表现了艺术家对暴力的揭露与对和平的祈祷
当时正处在西方女性主义的第二次浪潮,波伏娃的《第二性》几乎成为当时女性主义者们的圣经,女性被认为是男性的“第二性”,女性解放的成功唯有依靠男性与女性的共同坚定意志才能实现,并且依靠以下两个途径:对于生育与否的自我决定权以及工作。
身体艺术创作也很自然地成为女艺术家们争取女性解放的有力武器。她们以女人的经验、情感、梦境等作为创作题材,探讨如何获得教育、工作、收入等公平的权益以及性解放等议题。
朱迪·芝加哥《晚宴》
其中比较激进的如朱迪·芝加哥的《晚宴》,以等边三角形的桌子构成,每条边长为14.63 米,共分3 组,每组由13 位女性组成,分别与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中的13 位男性相对应。每个代表一位杰出女性的位置上配置了一块绣上该名女性的姓名和有关其成就记录的桌布、餐巾、餐具,以及一个玻璃酒瓶和一个陶瓷盘子,盘子上印有像花朵或蝴蝶的女性生殖器的图案。共有39 位从原始女神到乔治亚·奥基弗等杰出女性的名字被安排在餐桌的位置上,另外999 位女性的名字则被记录在装置中央白色的陶瓷地板中。
朱迪·芝加哥《晚宴》衍生品
从1974 年开始至1979 年,朱迪·芝加哥和她的团队历时六年最终完成了这件向1038 位西方神话和历史中著名女性致敬的大型装置作品。其重写“西方由男性主导文化艺术史的野心”显而易见。
80年代,女性主义者同许多少数族裔和酷儿艺术家一道,继续致力于探索和身体相关的政治化问题。
巴巴拉·克鲁格设计海报,海报上书写着“你的身体就是战场”
“你的身体就是战场”,这幅海报由巴巴拉·克鲁格设计,被用作1989年华盛顿争取堕胎权集会的宣传海报。黑白摄影配以红底白字,具有极强的震撼力,“这场战争”的意图显而易见,目的就是为了争取女性的生育自主权。
莎拉·卢卡斯作品
对很多艺术家来说,用自己身体创作无疑是一种更直接和方便的方式。“我相信很多人都跟我一样,每天早晨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穿什么?我希望以什么样的形态展示给这个世界?首先我要把我自己作为我的一份创作材料,同时也是主体。”英国女艺术家莎拉·卢卡斯在中国讲座时曾说道。
以身体作为一种抗争的工具,归根结底争取的是关于身体控制权的问题,是谁决定了我们对待自己身体的方式,我们又该做些什么打破这种既有的成见?
04.被“消费”的身体
打开我们的电视、网络、广告,到处都充斥着对于某种特定的“人体美”的鼓吹,女性一定是纤瘦白皙为美,男性一定是阳刚健壮为美。由此,针对身体装饰性的消费不断增多,并且充斥着对于技术主义的崇拜。
Maureen Connor的作品《比你瘦》凸显了一种病态的美
珍妮·萨维尔作品
在艺术创作中,即存在着大量的对于规范美的挑战:珍妮·萨维尔专注于描绘非典型审美的女性,“我笔下女人的美在于她们的个性”萨维尔曾说道。她的作品通常以照片为母本,笔下的大型女性人体显现出强大的力量感;
马克·奎恩《怀孕的艾莉森·拉帕》
马克·奎恩创作了一系列主题为身体残疾的大理石雕塑,用来赞美具有身体缺陷的群体。《怀孕的艾莉森·拉帕》曾在伦敦的特拉法尔加广场的第四根柱基上展出了18个月之久,她远离雕塑的传统概念——那些纪念男性英雄和帝国胜利的题材,歌颂了女性以及孕育生命的勇气。
约翰·科普兰斯摄影作品
约翰·科普兰斯60岁的时候,开始拍摄他的身体,他的人体摄影作品是对身体衰老的深刻描绘……
这些作品都在提醒我们:青春无暇的肉体纵然是美好的,但这不意味着这个世界只有一种标准。
艺术家Vanessa Beecroft最为人熟知的,是在一系列行为作品中让时装模特按三角形队列排好姿势,可以理解为对理想体型的解构和颠覆。图为她与美国嘻哈歌手Kanye West的一次时装表演合作
05.走向“后人类”
英剧《黑镜》曾呈现过这样的一段剧情:在未来的某一个时代,为了不再让女儿发生意外,母亲将一种高科技芯片植入女儿大脑中。家长可以通过手中的监控器查看孩子的健康状况,并根据即时的心跳、呼吸、皮质醇的分泌量分析孩子是否感受到了压力、害怕等情绪,换而言之,可以监控孩子的一切。
《黑镜》剧照,通过在孩子脑中植入芯片,父母可以监控孩子的一切
在今天,这样的场景正在变成现实。随着科技的进步,未来的人体不得不面临如何与机器共处的境遇,后人类可能半人半机,也可能完全由人工智能合成。在后人类世界,可以通过十分先进的科技对人体进行重新设计,全新的社会组织和社会结构也在生成。
艾米·卡丽《再生的圣物》
《再生的圣物》是艺术家艾米·卡丽利用人类干细胞的潜能而创作的,她以3D打印技术制作了形状为人手的生物打印支架,并将之放入可生物降解的 pegda 水凝胶中;波尔雅娜·罗莎、盖·本-阿瑞、奥列格·马维尔马蒂共同创作的《雪花》是使用盖·本-阿瑞的神经元制成的神经网络并置于液氮容器中,用雪花图案进行刺激,然后在- 80℃冷冻,也是针对人体冷冻技术使永生成为可能”这一命题进行的批判和探讨。
Wim Delvoye《泄殖腔》
Wim Delvoye著名的作品《泄殖腔》用机械完全模拟了人的消化系统功能。展出时,聘请厨师准备餐饭对其进行有规律地喂食,一般每天两顿;机器会尽职地将残留的固体挤压排泄到传送带上,这些排泄物再被真空塑胶袋包装,以每袋1,000美元的价格出售。《泄殖腔》以模仿人体机能的方式巧妙地对对消费至上的观念进行嘲讽。
在后生命的语境中,身体新的边界在哪里?新技术如何重塑我们对于未来的伦理价值?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嵌入到后人类的建构中?这都是未来留给我们的命题。
马修∙巴尼在“悬丝”系列里扮演着他想象的“后人类”形象,其中分不清单性、双性、后性、半动物、半人身、半机械、半神话的各式各样的“超身体”图像,展示了人类穿越时空、打破各种法则束缚的可能性。
被“完美化”的身体,被“凝视”的身体,与机器“融合”的身体……我们的身体,看似从来就“身不由己”,但至少我们可以拥有控制它的勇气和自由,既不因被剪掉长发而感到羞愧,也不因不拥有完美的体型而感到自卑,因为,身体远比你我想象的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