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科学家 《最风流醉唐诗》 斟一壶美酒,醉倒在唐诗里就是一种幸福。三

编辑:
发布时间: 2020-12-15 22:50:10
分享:
斟一壶美酒,饮完唐诗,醉倒在唐诗里就是一种幸福

第13章 山水满入怀第14章 山水满入怀第15章 禅茶一味第16章 禅茶一味第17章 烈酒离歌第18章 烈酒离歌

山水满入怀

短暂一生何必去追求毫不相干的物欲与功名。当一个人为了某种目的去追逐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是否想过物品会日渐消耗,人也会日渐衰老。除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会慢慢的离开,甚至最后,连自己的生命也会离去。每个人都是一个孤零零的个体,孑然而来,孑然而走,只是这过程中会有一些人或事在生命的过往中来了又走。

陈子昂的孤独是苦于没有认同,没有稀世的知音,这种孤独折磨了许许多多文人的心,这也是为何后人经历世代再读起《登幽州台歌》时,会唤起巨大的共鸣。不过陈子昂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没有再去陈述自己所处的不幸遭遇,而是直接将这种孤独感放置在茫茫天地间这个空旷时空里,至于遭遇让后人自己去填充,这留白恰恰也证明,人类的孤独之感无以安放。

孤独地写诗,孤独地前行,这便是陈子昂,也是千千万万诗人的共同存在状态,王勃在它的《滕王阁序》中留下了相同的感慨: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无论是大唐还是前朝后代,诗人都是孤独的,特别是那些钟情于君主的诗人们。

有学者总结说:“哲学家、科学家和艺术家都是一些大孤独者。”初唐中国出现了个念天地悠悠的诗人陈子昂,19世纪西方出现了个孤寂寒冷的诗人济慈。他说:“哦,孤独!假若我必须和你/同住,可别在这层叠的一片/灰色建筑里,让我们爬上山/到大自然的观测台去。”所以,他的一生都在追逐爱情。因为他认为,爱是两个灵魂的紧紧依靠,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告别孤独。但他穷尽短暂一生也没有找到那个能与他灵魂相依的人。

同样的体弱多病,同样的知音难寻,陈子昂和济慈都选择了用诗来记录人生的孤苦无依,济慈用浪漫的笔调写下了一首西方现代版的《登幽州台歌》:

于是,在这宽广的/世界的堤岸上,

我一个人孤独地站着,思索着,/直到爱情和声名都沉落为一片虚无。

济慈《每当我恐惧》节选

在纠结的过程中,有的人沦落了,他们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因为他们惧怕孤独;而还有一些人在坚守,孤云野鹤般飘游。因为达不到永恒,就要继续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流浪。“独怆然而涕下”是所有醉世独醒的孤独者最悲怆的狂欢。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仕与隐的距离,用一生丈量:孟浩然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孟浩然《留别王侍御维》

浅浅读罢,这是唐诗中很寻常的一首告别诗,细细玩味,才发觉诗中透露着归隐的意愿。这是孟浩然留下的眷恋,给友人王维,更给他偏爱的朝堂。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给相似的心灵带来了很大认同感,无论谁得不到认可和欣赏想起这二句来,都会深深地认同,或者想起自己的某段岁月来。“欲寻芳草去”一句露出了端倪。诗人开始有了归隐的动机,但又有些不舍,愿因就是“惜与故人违”。“知音世所稀”一语双关:既对好友王维表示难舍,也是暗中叹息世上没有慧眼看到我孟浩然的才华啊!

不如寂寞的守望,轻轻地掩上家园的柴扉。门,悄悄地关上了。

这一关,关上了所有对入仕的希冀与钟情。

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的孟浩然,中规中矩,考取功名吃朝廷俸禄是一家人都认为理应如此的事情,他自己也觉得应该走这样的路。但人到中年却一直隐居在涧南,过着性情山水的生活,迟迟没有参加科举。

四十岁这年,孟浩然终于动身进京赶考,这一路他结交了一批诗人赋诗作会,也因此名声大噪。连当时已为官员的王维、张九龄等诗人也着急想见一见这位才子。当地郡守韩朝宗向众高官宣扬了孟浩然的才华,再和他约好时日与众官员诗人相见。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这天,孟浩然正与一群朋友喝酒作诗,俨然忘记了和韩公的约定。有好心的人提醒他说,你与韩公有约在先,还是快去赴约以免怠慢了那些官员。孟浩然笑笑摇头,举杯饮尽一杯酒后说,我与大家一起已经喝酒作诗好不快活,其他的事都先站在一边吧!就这样,一个求仕的机会在眼前溜掉了。事后,他自己并没有半点后悔,不知是诗人对自己的才学十分自信,还是仕途在他心中真如过眼云烟。

虽然机会失去了,但是孟浩然还是有缘与王维结交,他们的友谊有增无减,二人并称为唐诗里山水田园诗里的一对夺目双子星。

不知是天遂人愿还是天妒英才。发榜这天,孟浩然信心百倍地去看榜,结果却是名落孙山。原本在家隐居多年的孟浩然对功名本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这数月在京,能为诗文的大名声已被远远传了出去。最后落个榜上无名,让孟浩然心中愤愤不平,想上书给皇上又徘徊不定,矛盾的心绪之下,感慨良多,作下了一首不平诗: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孟浩然《岁暮归南山》

诗中既有“不才明主弃”的不平不服,也真有了“南山归敝庐”的归隐之心。想来也真是让人痛心:半生与世无争,坐享山水的孤寂,临老不想再让家人失望也就此证明一下自己,却失望而归。希望越高,失望也越大。四十岁的孟浩然从未觉得自己有多老,而这一刻,他才看见自己已成白发,岁月无多。

这样的心情更加矛盾了:岁月相逼,再不入仕得功名,恐怕机会越来越少了;已生白发,不如与世无争,回归南山,一个人月夜怀愁去罢了!

仕与隐,其实是困扰着古代知识分子一个最普遍的问题,几乎所有文人都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大多数人的归隐是因为朝廷的昏庸或不同党羽之间的排挤,而此时的孟浩然心里考量的却是身与心不能同步的问题。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独善其身的确是在乱世自保的好方法,归隐的文人大多出于此目的而回归田园,不是真的舍得放弃那一袭官袍。此时的孟浩然,进与退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却那么难以迈出。想找朋友倾诉,却一不小心写成了诀别诗,此诗一出,反倒坚定了归隐的信念。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隐逸是诗人特有的一种情怀,遁世之心背后的眷恋之情又有几人得知。一面狂唱着“众人皆醉我独醒”,一面忧国忧君忧民。仕与隐的这条分岔口,往左是帝王的垂怜、同僚的排挤、现实与理想的落差;往右是空幽的山林、物我两忘的和平、此生难以施展的抱负。这小小一步,难住了古今多少诗人志士的腿,让他们在进与退之间,举棋不定,拖沓难行。

不知是诗人伤了历史的心,还是历史伤了诗人的心。孟浩然最终归隐、王维也归隐了,陶潜归隐了。

从隐向仕是一种决心,并不是因为他难以抉择,而是那一段漫长的经过。

从仕向隐是一种跋涉,并不是因为他经历了千山万水,而是过程的举步维艰。

世人皆知歧路多彷徨,却没想到,进与退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那么远。这个决心,孟浩然下了四十年;这次跋涉,却耗尽了他一生的时间。

门,是悄悄地掩上了,但心却给那个地方留了一道缝,长长久久,不近不远。

人生有四枚无端: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锦瑟》

此诗为李商隐缅怀过往,追忆往昔之作。

那时,他已年逾四十,却依然孤身一人。回想前半生的一点一滴,他不禁有感而发,提笔写下《锦瑟》,既是写下了他心中的思念,亦是终结他对往日的思念。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悲苦不言而喻;虽名曰“锦瑟”,实则无题,仅以开篇二字命题,而非全篇主题;若拆开此诗,一字一句看,根本无法理解,但若从整体品读,却能找到共鸣,在精神上获得慰藉。

《锦瑟》之美,在于“无端”二字。锦瑟无端,正如年华无端,感情无端,人生无端。无端可以是延伸到无限,也可以是极限到两端。无端之美,在于从极致跌落,由完美变作缺憾。

李商隐的诗一向是亮丽华美的,宛如星河般璀璨,却始终闪耀清冷的光芒,让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玩。李商隐的诗作多是一些咏诗怀物之作,比起李白、杜甫等人的意境深远李商隐的诗似乎单薄了一些。

可是想一想,他生在晚唐时期,与大唐盛世失之交臂,而自己又身处于牛李党争之中,满腹才华却终生郁郁不得志。眼睁睁的看着唐朝一步一步走向覆灭,锥心之痛,却又无能为力挽回的感觉,只怕是李商隐心性淡薄,寄情于山水之间的根源了。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无题》

这是李商隐难得的一首单纯无题诗。所谓单纯,就是没有把具体的抽象化,没有把简单的复杂化。诗中的少女,完全符合典型东方女子的审美标准。不仅天真烂漫,含蓄优雅,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山水满入怀

可在这十全十美的背后,却掩不住少女怀春的悸动不安,渴望成年却无可奈何,而只能“背面秋千泣春风”了。八岁,十岁,十二岁,十四岁,十五岁……这的确是少女最美好的青葱岁月,但又有谁不恐惧十五岁后无数省略了的年岁呢?

年轻的时候,女孩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低眉转眼间,散发出的都是醉人的芬芳。她懵懂地以为年轮的指针就会定格在这一点,所有美好的画面都可以锁进记忆里。却不知,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即便如花的容颜,似水的青春,美丽的爱情。该哭泣的,不是得不到的,而是已经失去的。

年华之美,是谓无端。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柳枝五首》

《柳枝五首》看似首首咏柳,其实“柳枝”是李商隐的初恋。李商隐因两篇文采极高的古文《才论》、《圣论》而被令狐楚赏识。令狐楚将李商隐聘为幕僚。

来到洛阳,李商隐在开拓了自己的新前程同时,也邂逅了他的初恋情人柳枝。这个女子,犹如洛阳牡丹,只消一眼,便在李商隐的心里,烙下了永难抹去的烙印。很快,他和柳枝坠入爱河,一个芳华正好,一个才情绝佳,正是才子佳人的绝配。原本以为爱情就可以这样在浪漫中天长地久下去。岂料世事难测,两年之后,柳枝被父母许配给当时一位王侯。

柳枝没敢为了爱情挣脱家庭的缰绳,她只有含泪顺从。只是苦了李商隐,这段让他倾其所有的爱情,就这样无疾而终。而他与柳枝也注定只能相忘于江湖了。只是爱的那么深,哪是想忘就能忘记的。

穷尽一生,也许都未必能够做到。李商隐才会写下“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李商隐对爱情的宣誓,虽然与柳枝有缘无份,今生无法牵手。但这人生最初的爱情,就好像是他生命中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被雕琢的愈加珍贵。

爱情之美,是谓无端。

与柳枝经历了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李商隐开始追逐刺激而不需付出真情实感的情感游戏,他为每一个惊艳了他眼球的女子疯狂。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断地邂逅,不断开始和结束。他已经感到了身心疲惫。

原来,不投入真心的感情才最累人。此时,令狐楚再次出现,就如同当初他带李商隐进入人生的亮眼年华一样,这次,他要给李商隐一个安稳踏实的家。在令狐楚的做媒下,李商隐娶了女子王氏为妻。

王氏贤惠,却让李商隐毫无激情可言,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婚姻生活可以用“乏味可陈”形容。值得安慰的是,王氏最终用自己的善良和长情,打动了李商隐那颗久久未再悸动的心。

他开始渐渐接纳王氏,将她真正地看做是自己的妻子,幸福的生活已经触手可及。但不幸的是,李商隐再次与幸福擦肩而过。王氏染病,卧床不起,缠绵病榻不多时,就撇下李商隐,独自离世。

红露花房白蜜脾,黄蜂紫蝶两参差。春窗一觉风流梦,却是同衾不得知。《闺情》

幸福在咫尺之时,自己未能珍惜;而今远在天涯,已是欲够不能。从这首《闺情》中可以看出,丝毫不沾艳情,全无媚俗之感,而是妙趣横生,内涵丰富。经历了同床异梦的隔阂,好不容易才走向心心相印,结果却就此阴阳两隔。

良缘之美,是谓无端。

上苍给了李商隐旁人无法拥有的才华,也给了他爱而不得、得而失之的缺憾人生。是否美好的事物注定无法长久,仕途的困阻重重,情路上的百般失意,李商隐在人生路上的不断打击之中,渐渐参透了世间之事确是不能完美。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登乐游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学会了用另一种心态去看世事的李商隐,终于明白了没有什么会天长地久,但若放弃执着,看什么都是细水长流。

命运之美,最是无端。

十年布衣,兴衰尽泡酒坛:罗隐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自遣》

他满腹经纶,却十试不第;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才华横溢,却无人赏识。

他敢说敢做,却屡屡得罪权贵。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却始终铁骨铮铮宁折不弯。他是罗隐,一个末世英雄,在唐末一个风雨如晦,满目阴霾的时代,以诗作为匕首,刺痛各种不公事。

年纪轻轻便学富五车,罗隐考中举人,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离开家乡杭州,前往长安参加进士考试。在他看来,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他的仕途正要大放异彩。就在罗隐做着一举夺魁的美梦时,时局却早已改变。

晚唐时期政治腐败,朝廷上下已无人再为天下家国操心,人人都考虑的是自己的既得利益。科举考试在唐末已经不再是选贤取能的一项考试,而是官员们敛财的工具。

少不更事的罗隐,自觉满腹才华,他笔走龙蛇答完考卷,信心满满地回到客栈等候中第的消息。可是他等来的却是落榜的噩耗。别说状元,那红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压根就没有罗隐二字。

还想要跌倒重来的罗隐在长安住了下来,他坚信下一次的考试能够中第。为此他在备考的这一年间都停留在长安。罗隐不是到处游山玩水,就是结交朋友,以诗会友。很快,罗隐便在长安打出了名号。

不过却不是美名,而是骂名。罗隐为人刚直,看不过眼的事情就要说,为此得罪了不少京城权贵。他们暗地里对罗隐十分恼恨,正巧罗隐第二次科考之后,他的试卷被唐昭宗看到了,觉得此人颇有才华,便想录用。

可被罗隐得罪过的官员却暗地使坏,他们拿出罗隐曾经写过的一首诗《华清宫诗》给唐昭宗看。

楼殿层层佳气多,开元时节好笙歌。也知道德胜尧舜,争奈杨妃解笑何。《华清宫词》

唐昭宗一看,这首诗暗含讽刺唐玄宗之意,有对皇家大不敬之意,便将罗隐的名字划去。二次科考落榜,罗隐此时身上的傲气已经被磨损掉了大半,本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定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岂料这一两年下来,自己压根来进入仕途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罗隐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晚唐诗人罗隐就是这样一个手握长虹,头顶青天的勇士。他再接再厉,埋头准备了第三次的科考。

那年正好逢上天气大旱,百姓没有收成,各地出现了不少难民。唐昭宗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祈求于神灵,希望上苍能怜他一番赤诚之心,降下大雨。可惜,老天不肯帮他,雨水毫无落下的迹象。于是,唐昭宗再想办法,他将科考试卷中加如了一道题目,就是问考生们如何防治雨旱灾害。罗隐看到这道题目,实事求是,将他的真实见解写了下来。

他奉劝唐昭宗要未雨绸缪,勤政爱民,而不是祈求神灵,在试卷中,罗隐还提了几条具有时效的建议。这本是一份很好的建议,但唐昭宗看后,龙颜大怒。他认为罗隐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便再次将罗隐从花名册上除名。就这样,罗隐第三次科考,还是落榜了。

按说事不过三,既然已经三次落榜,罗隐应当知难而退,天下之广阔,并非只有一条仕途之路可以走。但罗隐偏偏就要第四次、第五次地进行尝试,以至于当时的阅卷官员和监考官员都认识他,知道长安内有这么一个“考疯子”。

罗隐虽然名声在外,无人不知,但却始终未能遇上生命中的伯乐,一连考了十次,罗隐都未能及第。此时的罗隐早已是心力交瘁,十年光阴始终换不来一块敲响仕途大门的敲门砖。

终于,罗隐绝望了。他夜夜买醉,想用酒精麻痹自己。一日,罗隐喝的酩酊大醉之时,偶遇到早年结识的一位妓女云英,云英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还没有脱白呢?”

唐朝规定,只有官宦人家才可以穿带有颜色的衣服,普通百姓只能穿白色或者黑色的布衣,罗隐十年之前穿着布衣,而今依然布衣在身。云英的话令罗隐大受打击,他无从发泄,只能继续将自己泡在酒坛子中。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吟罢此诗,罗隐便离开了长安,终身未回,时年五十岁。

可是,比起落榜的痛苦,很快失去家国成为了罗隐心中更难抹去的伤痛。

黄巢起义后,唐朝陷入一片烽火连天之中,隐居的罗隐敏锐地感知到,山河即将不复存在了。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西施》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帝幸蜀》

站在历史的废墟上,罗隐拨开历史的层层迷雾,对把一朝一代的兴亡归究于一人一事的谬论提出质疑。

对历史的兴废枯荣,罗隐看得透彻。可兴废有时,枯荣有时,人也力不从心,无力回天。于是,诗人心底那种对盛世王朝与大好江山兴替变迁的无奈,对丰功伟业和荣华富贵滔滔流逝的感伤常常被牵引出来。

在这条路上会聆听到他对“可怜高祖清平业, 留与闲人作是非”的悲鸣,会目睹到他对“霸主两亡时亦异,不知魂魄更归无?”的哀悼,会感受到他对“君王忍把平陈业,换取雷塘数亩田”的愤慨……终归,他是对历史公正严明,也是富有人情味的审判者。

禅茶一味

喧嚣的人群背后,泡一壶清茗以安神,诵一段经书以安宁。香茗是魄,悟道是魂,一缕茶香绕心转。茶禅氤氲,从此不问尘世几分。

诗是他的命,酒是诗的魂:李白

李太白好酒,一袭青衫飘逸游于世间,“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世人送他个“诗仙”的称号。谪仙人嗜酒,小小一樽金杯里,盛下李青莲多少心事多少愁!李白是个狂人,狂放不羁,自然也不畏权贵。从杜康以来那么多人沉溺酒中,但大都成了酒鬼,只有李白成了酒仙。李白既是酒仙,又是诗仙,他的诗歌中始终洋溢着浓郁的酒香。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将进酒》这首诗作于李白离开长安之后。

不惑之年的太白应诏往长安任翰林院院士。本为布衣的他却让唐明皇李隆基“降辇步行,亲为调羹”,可见李白当时的人气。

连李隆基自己也感叹这个李白不简单。李白就是李白,朝堂的威严非但没有让他亦步亦趋,相反天子的接见让这位仙人更加潇洒,喝酒赏月写诗,好不自在。酒喝多了,诗性大发之时,管他天上地下,杨玉环也被招呼来磨墨,高力士为他脱靴!恐怕喝再多的酒,也只有李白一人敢如此狂妄洒脱。

是的,之于李白,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大不了一走了之,仰天长笑倚剑天涯,任性的他就曾放语“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天真与浪漫的理想主义让李白与朝堂的处事哲学背道而驰,最终与曾热衷的政治理想渐行渐远。他以为李隆基好比汉武帝,于是便自比司马相如。哪知道,这时的李隆基沉溺美色,执政大权落入旁人手中,孤独的李白受尽排挤。眼里揉不进一粒沙的诗人怎能逆来顺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于是,李白又醉了,这一醉不是累月却是经年。不甘束缚的他重又开始漂游的生活,在开封,他和好朋友对酒当歌,写出了这首千载不朽的《将进酒》。诗中,岑夫子、丹丘生都是诗人的好朋友。酒逢知己千杯少,心中的愤慨不平也惟有此时才能毫无保留地流露。

黄河水一去无回,青丝如雪实难更改。诗的发端荡气回肠,带出的却是伤感的悲叹。有人称之为“巨人式的感伤”,颇有道理。

李白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没有将这悲继续太久,否则他就不是李白而成了李清照或秦观。他笔锋一转,纵情欢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金樽已满,烈酒入肠,强烈的自负之感和怀才不遇受尽排挤之时运让心中的情感涌动多时喷薄而出,一声“天生我才必有用”字如洪钟,震惊了一代一代的诗人,直至今日仍余音绕梁。

欢愉是表面的,不遇的心越隐藏却越欲盖弥彰。“古来圣贤皆寂寞”是孤傲的李白为自己找的一个华美的借口,“唯有饮者留其名”是难能可贵的清醒的自我认识,如若太白知道今日的他在史上确实因了他的酒与诗而留名,定要再痛饮三千杯了吧!

酣梦之时,尽管当了“五花马,千金裘”,什么功名什么金银尽情舍了去,换钱买酒,愿“与尔同销万古愁”。何等旷达的心胸能放下世间诱人的种种,怕是也惟有太白不测的酒量方能容下这万古愁情。

醒是一生,醉亦是一生。李白评价自己道:“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离开酒就不是李白的诗了,诗中的酒也因李白而别有味道,酒、诗、李白早已融为一体,成为酣醉的一种状态,成就了李白,也辉煌了唐诗。与酒有着不解之缘的李白醉在酒坛中,醉在天地间。在长安供奉翰林期间的李白,虽说不上是春风得意,却也洒脱无拘,“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酣醉于一种无拘无束,飘逸自由的风味中,任尔东西南北风,将尘世的尔虞我诈泡在酒坛里一扫而空。

这和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精神颇为相似。李太白和酒神狄奥尼索斯都是少年精神的代表,他们身上永远闪着人类童年时期的天真浪漫和洒脱,借着酒的烈与甘,乐观不羁地回归自己的精神家园。不同的是,酒神是神,饮酒作乐再无怅惘;而酒仙是人,终要受世间羁绊,酒入愁肠化为传世诗篇。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在宣州谢朓楼上,李白终于醒着一回。昨日之日是无数个弃他而去之日,那些逝去之日无可挽留,而所要面对的仍是无数不知来者的今日。这两句感慨让人与五柳先生那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意味深长读起来有相同的蕴味。人无法阻止水的流淌,抽刀断水总是徒劳。也许在这一点上李煜更加聪明,他将满怀愁绪投向东流的一江春水,没有举杯消愁也没有抽刀断水,但最终难逃厄运。

李白是幸运的,也是无奈的,他终于明白醉时之逃避酒醒后的忧愁加倍乱人心,而散发弄舟无所顾忌让一切随风又颇有了苏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的放纵与达观。

太白的愁与寂寞无人能懂。他“像那有心填海的精卫鸟一样,虽有报国的热忱,却没有施展的机会。”他以飘渺俊逸的姿态展现给世人看,豪迈给世人看。惟有一壶壶浊酒能走进他的内心,靠近他血脉里的那一分天真和赤诚。“当他醉了的时候,是他最清醒的时候;他醒着的时候,却是他最糊涂的时候”,郭沫若如是说。而酒终归是助兴的,但李白却太投入,据说李白醉中捞月结果不幸落入水中,溺水而亡。

酒和诗、花和月、山和水,郁结与萧散、失意与孤傲,成就了千古难就的一个李白。他嗜酒不是酗酒,他狂妄不是狂躁,他孤傲不是孤寂。诗是他的命,酒是诗的魂。仙人用一生酒杯泡出了自己的气质和哲学:“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即爱酒,爱酒不愧天”。

醉与醒之间,隐与现之间,太多诗人在此长眠。纵使身处是非地,心可清如镜台:王维

如若不是王维,唐诗的浩荡卷帙上恐怕要少了淡然的一笔。就是这淡然一笔,勾勒出大唐的秀山青水,点染出心向菩提的禅境,晕拓出隐世幽独的画意诗情。

晚岁的王维厌倦半官半隐的生活,终归南山。虽然没有出家,但他过却是地地道道的僧人生活。粗茶淡饭,乐好参禅。“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这哪里是居家,其实就是禅房的摆设。

大约三十岁时,王维的妻子便去世了,诗人亦不再娶,一生独居。平日生活“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就这样,不食尘味地独自在他的世界里与佛亲近着。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出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

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闲适的夜晚。静谧的夜,使春山显得格外清幽,桂花悄无声息地败落。诗人抬头见东出的月亮刚刚惊起了山那边层层飞鸟,潺潺的林中涧水还伴着时不时的几声鸟儿的啼鸣声。

“人闲”、“夜静”、“山空”,似一幅静静的山水静夜图,纷繁世界,独取这一片空静的天地来欣赏,是心境亦是王维的处境。然而,这“静”却又带着生命的脉动,在空旷宁静中,明月乍出,明明是视觉而非听觉,却“惊”出山鸟,明月千古复万古,山鸟时鸣春涧中,恒古与时下连为一体,见心见性。

佛说:“世尊成道已,作是思惟,离欲静寂,是为最胜。”王维正是在这山水中体味出静与寂的妙谛,与佛家“心无所生,心无所动”的禅理暗暗契合却不动声色,他在山水中寻找空静乐趣,在进退之间找到了心灵安放的家园,于是最终放弃了亦官亦隐的生活,回归真正的自然。他的诗也因此变得充满禅的静寂。

浩荡开阔的盛唐气象过去后,朝晖夕阴、花开花落的生死明灭感渐入诗人之心。彼时的王维把身心还给自然,持戒安禅,褐衣蔬食,远离世界的尘嚣,他深知万物缘起缘灭,四季更迭交替,自然之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暗藏明灭的禅机。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辛夷坞》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王维《山中》

枝头的芙蓉花静静地开又悄悄地落,空寂的山涧没有人因它的绽放而赞美,也没有人因它的凋零而感伤。中年丧妻、安史之乱对于临老的王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有知遇之情的老友张九龄的被贬也让他十分沮丧。唐朝开始进入一段黑暗的时光,他感到自己正如这涧户间孤独开且落的芙蓉,摇曳生姿却无人欣赏。

然而,遗憾之余,他似乎还略带丝丝希望。他从佛家于寂灭处寻涅槃而得到启发,回到终南别业,听“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王维的诗,读之微寒却总是让感官都为之震动。“山中发红萼”的敏锐视觉让人似乎看见花在幽谷中静静生发的美态;“山中元无雨,空翠湿人衣”不得不让人眼前出现一片翠绿欲滴的湿润。一个“湿”字,光影交错地将视觉转化为动作,“红叶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时下的翠足以抹杀所有萧瑟,于空寂幽静的山中体味他那独有的灵动摇曳的心情。诗中诗人并没有出现,但却因描绘这情景而具有存在感,细腻的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极富禅意的水墨画,也难怪董其昌硬要把王维从当时盛唐青绿山水绘画主流中抽离,封王维为南宗始祖,这也是王维本本始料所未及的。诗中的诗人仿佛“身心相离”,实质上其创造的禅意世界正是一种“身心具在”和“身心具灭”的境界。

禅是一种人生哲学,是一种心灵的存在方式。

在繁华仕宦的锦绣前程与诗意栖居的心灵的净土间,所有文人似乎都面临两难的选择。

诗作有所不同,但人生的真谛却大抵相同的苏轼,就曾对王维的诗大加赞赏。想必,苏轼应是与王维有着相似的心性,所以才写出同样禅意浓郁的诗来: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节选

这一天,被贬黄州的苏轼刚刚领了月俸,和每次一样他又要盘算着要把俸禄分成三十份,每天花一份才能裹腹,想到自己漫漫人生路途坎坷,不由得远望层峦叠嶂如翠绿的浮云。看眼前这片景色生发出几屡哀愁,到底是山远还是云远谁能知道呢?烟消云散了,山还是那座山。他看见水畔的丹枫翻鸦、松叶上的落雪,又想到此时的自己,不由得感叹到:人世间浮云一散,处处皆是桃花园。

禅茶一味

想必是前世有约,才让王维和苏轼这两位才子隔了时空却有惊人相似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难怪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即对王维的诗赞不绝口:“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而苏轼的这两首诗无疑是王维的余音,云雾缭绕中,水依然,山依然;氤氲之中感慨世事无常,心游于玄冥,一花一叶皆天堂,让内心澄沏的地方就是桃花源。

细细品来,王维与苏轼的诗又各自不同:王维诗将心置于山水之中,一丝一缕化为绕指柔,眼到之处开出圣洁莲花;而苏轼诗将心游于山水之外,几经轮转蓦然回首,发现身已在菩提树下打坐多年。

寒鸟的孤影打翻了一弯残月,暮色覆盖了云烟,多少事,都成空。王维与苏轼这二位不同时代的诗人,却都用写意的方式,描绘了他们心中的孤单、定义了禅。他们都是寂寞的,他们纵情于山水间,只不过为了寄托无处安放的信仰,他们都是达观的,无情的山水带给他们的是生命的微弱律动,这微小的动感体悟出的禅趣,便使他们纵在出与入的夹缝中粉身碎骨也了无遗憾。

历代诗人的园林里,在参禅中得到时人生感悟的又何止这二位诗人呢?无论是“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的欧阳修,还是“栽培剪伐须勒力,花易凋零草易生”的苏舜钦,亦或是半僧半俗的贾岛,他们都将无法改变的命运融入诗境,而这诗境又真真切切是他们的处境。

参禅之心非人人可有,而诗却是古往今来文人失意时的慰藉。禅思诗境让这些诗人的孤寂得以解脱,即便无人欣赏,也可独嗅暗香。在进与退、官与隐的夹缝中,还有一种信仰可以坚守,纵使身处庙堂是非地,心亦可清明如镜台。

诗乐相逢听心声:韩愈

一首霓裳羽衣便律动了一个个不同的时代,经久不衰。宫商角徵羽,几个简单的音符便可以演奏出或婉转莺啼或洪钟大吕,深情处催促人落泪,振奋处又让人情绪高昂,音乐就是有这般深达人心的力量。不分年纪,没有国籍,只要你愿意,音乐响起的时候,一起唱一起跳毫不费力就可以融进一个圈子。不禁要想,音乐,倒底是哪一点这样迷人。

在唐代,有一位大诗人也爱音乐,他是唐宋八大家之首,他“文起八代之衰”,晚年又当吏部侍郎,是不折不扣的政客。但他也被一首琴曲所倾倒折服,并为此写下了唐代描写音乐的三篇著名诗歌中其中一首,他叫韩愈。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师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韩愈《听颖师弹琴》

这便是《听颖师弹琴》了。欧阳修曾说这不是一首琴诗,而是一首琵琶诗,这些实在来不及去探究,就静静地品味这首琴曲和诗人的奇缘。

元和十一年,相传有一个名叫颖的和尚,不远千里从印度来到中国,人们尊称他为颖师。颖师的古琴不仅样式与众不同,而且弹奏出来音色也格外优美。世间的琴师绝对不只颖师一个,但颖师凭借他精湛的技艺、别有韵味的演秦、丰富的曲目打动了世人,远近知名。

韩愈也慕名前来欣赏颖师弹琴。琴曲一开始,韩愈就被深深吸引。婉转轻盈,细语喃喃,仿佛情人在耳边倾诉彼此心里的爱慕之情,似一首婉转的情诗,让人身心愉悦。忽而,琴声激昂高亢,像是沙场上战士的厮杀,万马奔腾,刹时间刀剑齐鸣,场面异常惨烈。灵魂都在为之颤抖,好像自己也手持兵刃身在疆场。转眼,琴声又热闹起来,到处是莺歌燕舞,百鸟齐鸣。中有一只凤凰引亢高歌,百鸟朝圣,一片乐观升平气象。随之,琴音激越地往上攀升,仿佛在攀登峭壁悬崖,一旁的诗人听得心惊胆寒……听到这里,诗人紧张得坐立不安,汗泪如雨,把衣襟都湿透了。

韩愈紧张至极时,不得不请求颖师中止弹奏:“在下虽然也生有一对耳朵,但是不懂音乐。但这次听到先生弹奏,却激动不能自已。您的演奏实在精湛,好像是把冰和炭火放在我的心房里一样,冰火两重,您要是再弹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就是这样一首诗,道尽诗人与音乐的奇妙之遇。

一首音乐能直达人心,必定是它某一点与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引起了共鸣。

时年,韩愈四十九,这一年便做了中书舍人,负责撰写诏书。但因主张平定淮西而被宰相李逢吉所恨遭到低毁,不久就被降为太子右庶子。所以,当颖师弹起这首曲子,舒缓的调子让韩愈暂时忘却了勾心斗角的朝堂之争,一心回忆起自己的童提时代:耳鬓厮磨、两小无猜,“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二句,仿佛喃喃细语,并时而夹着少年情事的互相嗔怪。有人说,成年以后心灵常常固执地滞留在离童年不远的地方,在怀想和遥望。诗人听琴伊始,沉入的是一种充满温馨的境界重温往日旧梦。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琴声突然变得昂扬、豪迈,或许这时的抑扬顿挫撞击到韩愈的是他壮志凌云、举步投向人生战场的年代。那年,诗人只有十九岁,只身离开了侨居五六年的宣城,一人到京城长安“应举觅官”。“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多少往事如浮云一般过眼即逝,而自己仍如浮萍的命运一般四处无依。想到这里,诗人惆怅不已,或许是因为缅怀起自己四考进士以及登第后到处求官这一段长达八九年的岁月。

唐时应举的人,试前都托请朝廷要员向考官推荐。韩愈不想靠人脉走上仕途,亦无人代他吹嘘扬名,从贞元二年至贞元七年考了三次进士都告失败。贞元八年,韩愈从事古文写作已为人知,并且有人举荐,他第四次参加进士考试终于获得成功。

然而,在当时的大唐,考取进士并不等于有官可做,还要自己寻找门路。韩愈忍受讥笑,乃至侮辱,仍处处碰壁。到他考取进士后的第四年,仍未觅得一官半职。这期间生活困窘,已经到了“穷不自存”的地步,落魄到最后连他骑的一匹马都卖掉了。

这是那一时代,没有政治根基而又财产不足的知识分子难以摆脱的命运。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琴声转为和畅、愉悦,百鸟群聚是一番乐景,所以音乐变得那么清雄、亢爽,诗人陶醉其中而又欣喜欲狂,或许此时他正在回忆与重温多年来与一批志同道合的师生的相聚时光,有如一只只孤芳自赏“孤凤凰”群聚一起,哀呜不平。

这便是一首曲子使韩愈坐立不安的原因,因为一首曲子的背后会有一个与之相似的迭荡起伏的一生。透过颖师的音乐,韩愈不知不觉地掉入了音乐的陷阱,颖师的琴迷惑了他,前半生的曲折经历,仿佛被高高低低的几个音符道出了所有的心事,若他知道后人得知他的紧张,恐怕也会不从容了。

其实,听者听的是乐声,亦是自己的心声。

一诗一滋味,馋茶品人生:皎然

茶与酒一样,都是唐诗里不可或缺的角色,少了它,诗中的滋味恐怕要失了大半。唐人的茶诗从皎然这里提升了一个境界,变得豁然开朗。喝茶也再不只是仅仅为了解渴、提神,而是变成一种人生的态度。

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牙爨金鼎。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

皎然将品茶分成了三个层次:涤昏寐、清我神、便得道。一般人喝茶常常只是前两个层次,喝罢茶后神清气爽便足矣。皎然却不然,他在此之上又飞升得“道”,看破世间一切烦恼,而“茶道”一词便是由此而来。

这里的“茶道”不是煮茶之道,也不是制茶之道,而是品茶的人生之道。皎然将茶看为世间罕知的清高之物,嘲笑陶潜等人饮酒的“糊涂”。此话虽说得有些自大,但细细想来的确有一些味道在里面。

饮酒,只能让清楚的人沉醉,对世事看得更加模糊而淡忘本心;品茶,却是让沉醉的人清醒,擦亮心眼去看繁华世界。

皎然的诗让人对他肃然起敬,也让人对他的身世生出几分好奇。

皎然乃唐代杰出诗僧,俗名谢清昼,是谢灵运的十世孙。自幼博览群书,荟集各家思想。中年后痴迷仙术,但因修练仙术伤了身,从此皈依佛门。一个机缘,因茶与陆羽结下忘年之交,也让皎然对茶的执着更增进一步。二人是诗友兼茶友,年长的皎然常常邀上好友,摆上素瓷雪色的茶具,取多年深藏的好水,泡一壶香茶,作一首即兴的诗。

有时甚至并不说话,任香茗之气缭绕过眼,氤氲出一片醇厚的恬淡。虽不多言,情谊却也如这壶中的好茶,味道愈加深厚,各中滋味,“唯有丹丘得如此”。

这一茶一诗一友便是简单的茶道了,从选茶、泡茶、品茶一系列的过程中,均需要细细参悟,方能领略茶之真味。

买茶,是买一斤还是一两?当然是一两,因为只有一两时,才会细细捏一小搓,慢慢品尝,方显其珍贵。泡茶是一次倒掉还是反复冲泡?当然要反复冲泡,一次太浓尝不出香味,太多次又太淡,失去了滋味。但至于到底冲几次的茶才最香的,恐怕要因人而异了。

人生也是如此,拥有的少就更加珍惜,又如杯中三起三落的茶叶,浮沉难料才不枉此生。

正如林清玄所说:“每一片茶都是泡在壶里才能还原、才能温润、才有做为茶叶的生命意义;我们也一样,要经过许多岁月的净化才能锻炼我们的芬芳。”

茶诗的人性化,让诗人品茶更添了几份情趣。一诗一滋味,一茶一人生。每个人都有对茶的独道领悟中,因此诗中也留下了异与皎然的不同的人生感悟。

张文规品茶“凤肇寻春半醉回,仙峨进水御帘开”,皮日休品茶“永相长思煮泉时,郡侯催发只忧迟”,白居易品茶“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故晚唐诗人薛能说:“茶兴复诗兴,一瓯还一吟。”

诗人的眼中,茶中有人生,茶中更有情。茶有情,水有情,茶水相融便是一场热烈的友情,茶友恐怕是世间少有的纯粹友情了。可以想象, 皎然与陆羽在终日清谈中, 一定是促膝品茗。他们在品茗过程中也一定会具有共同的乐趣和爱好。

九日山僧院, 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 谁解助茶香。皎然《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

九月,秋菊怒放,渴念茶香,诗僧皎然念友的心情也不亚于馋茶的心情。这一生当中,若有一懂茶知己,真是人生一大幸事。陆羽是幸福的,因他遇上了皎然。

据说皎然对陆羽的感情甚是深厚, 经常想念他。如果较长时间没有举行聚会的话, 皎然会亲自跑去拜访陆羽。如果恰巧陆羽外出, 没见着人, 皎然就会非常懊恼,真是因茶动情。三毛说:“人生有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如微风。”那么皎然是不是尝尽了生命之苦和友情之甜后方飘然乎遗于尘世,淡如微风呢?

皎然饮茶,是将生命也浸入了茶水中,浮浮沉沉,卷曲收放。僧诗一生便有如茶叶,时而干浮杯面,时而大如夏花般在杯底绽放。滤去的是浮躁的思绪,沉淀的是清楚的思想。细味之,寻常人生活也是如此,不可能永远沸腾,纵然有千般热闹总会有一天归于平静,而能享受热闹过后的寂寞方成为一种境界。

以茶会友能在茶中得到了友情,也有人在品茶中收获了苦涩,诗僧皎然用茶结交了一生的挚友,个中滋味写入诗中,不为流传只为助兴。僧人尚此,常人无妨?三五个文人雅士聚集一起,闲云野鹤,不谈政治,只淡雅兴,作诗酬唱。古今中外,那些自由的文人,正如这杯里的茶叶,上下翻转,哪怕最后终要倒入花土,也难得此生淋漓尽致。

烈酒离歌

为了家国理想。一群赤胆游子,古道衷肠、热血边疆。他们抛下泪与汗,抛下妻子的泪眼望穿,抛下母亲的殷勤期盼。无人处,英雄独,自挥弹。罢了,便归来,因为心恋故园。罢了,终要离去,还需保卫家园。

烈酒喝罢,百丈寒冰亦豪情:岑参

多情自古伤离别,茶马古道,关隘重重,离别时手难放,绝非是文人的附庸风雅,只有经历过离别的人才有发言权。唐诗里的离别之情一半给了伤感,那么另一半定是给了豪迈。见惯了泪竹斑斑、锦书难托,纵然有万般诗情,也逃不过那点儿女情长。然而大唐的边塞诗中因有岑参这个名字的出现,给离别带来了一些豪爽和劲朗,而盛唐边塞,也因为岑参的一支妙笔,多了些奇情。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黪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哪里有人烟,哪里就会有离别,边塞也不例外。

岑参的一生,两次出使边塞,苦寒之地哪个血脉方刚的男人愿舍弃妻儿的温暖驻守边塞,除非他比一般人有更强烈建功立业的愿望。岑参正是如此。

祖父与堂父都曾做过宰相,父亲也是朝廷大官,然而由于是非得罪了朝廷,岑参年幼时就已家道中落。许是为了重振家族,岑参义无返顾地走上了仕途。天宝八年,岑参毅然踏上了出使安西边塞的路。这一走,就走到了天涯。边地苦寒,大帐之内都是响当当的七尺男儿,一起出战一起庆功,岑参与封常清判官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朋友也有分别的时刻。

这天,封常清奉命归京,岑参冒着风雪送好友回京。这是一幅极致的风雪离别图,什么恶劣的天气在边地都成为可能,八月的京城应该的骄阳当空,而这里却风雪交加,一片苍茫。帐子的罗幕被冰雪打湿,裘皮大衣都难以御寒,角弓拉不开,铠甲冰冷难以上身!岑参用他神奇的语言描绘了胡地八月飞雪的奇寒景。

帐内岑参与封常清摆酒道别,“胡琴琵琶与羌笛”此时演奏的大概也是离别之曲。酒干了之后就要上路,送了一程又一程,大雪愈加紧了,只能送到这里。看着友人孤单的背影,渐渐地被大雪湮没。“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这一句不禁让人想起那句“孤帆远帆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送友人往烟雨潇潇的扬州,离别之情因那时那景而变得温婉。岑参的“雪上空留马行处”却为这依依惜别的场景添上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与豪迈,纵使有百丈寒冰,这情这景怎不让人羡慕和神往。

离别其实并不总需要眼泪。两个心中有着相同遭际的人,不需太多言语,分别甚至是一件踌躇满志的事情。正如一个相知多年的老友,当遇到困难或重大打击时,往往并不需要过多的劝慰,只要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足矣。离别也是如此。参军的身份让岑参的一生经历了超乎常人的离别,来来往往、人去楼空,“此地空留黄鹤楼”的物是人非让这位军人磨练得格外坚强。他不习惯泪涕涟涟,因为想念与不舍是另一种沉默的力量,岑参就是凭着这一股力量,送走了身边一个又一个难以割舍的人。

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岑参的一生都在与人告别。与家人告别、与友人告别,与长安告别、与塞垣告别。军人的告别方式是独特的,一碗烈酒喝罢,跨上战马,驰骋沙场,飞沙走石都不怕。何必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一声笑好过两行泪,一壶酒溶了多少情,干杯朋友,来日方长,哪怕此生再难相见,前途漫漫定会另有知己。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二首》其一

唐人送别诗大多缠绵凄恻,为数不多的慷慨豪情的作品中,高适写得同样大气,读起来一样荡气回肠。

黄沙漫漫,又逢大雪降至,诗人送别著名的琴师董庭兰,高适当时不得志四处飘泊,心情无定,却能写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如此大气的劝勉诗句,以开朗的胸襟把离别之情也染上了一缕祝福的色彩。

如果盛唐边塞没有了岑参和高适,恐怕唐诗就少了那根硬骨头。

高适与岑参的诗常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正是因为诗中相似的豪情壮志。同样是离别,二人也写得那般默契,可谓是盛世知音。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只是,有人的把它流露出来。于是,才有了那么多委曲低徊的诗句;而还有一些人,给脆弱的心包裹上一层坚硬的外衣,他们展露给别人的永远是快乐。这并不是虚伪,而是他们总为别人想得太多,将那些不能言说的情绪只留给自己独自品赏。

于是,在一句句离别的诗句中,看见的是诗人的豪情,看不见的是石头外衣下一颗与常人无异的不舍之心。

法国19世纪著名诗人波德莱尔说: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因你动情不要把一个阶段幻想得很好而又去幻想等待后的结果那样的生活只会充满依赖我的心思不为谁而停留而心总要为谁而跳动

离别,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逢。诗人只不过在不同的时间动了一场情,这情可以是伤情,也可以是豪情。伤情的人马蹄踟躇,对过去恋恋不舍;豪情的人用离别等待下一场相逢。

功名马上,闺阁深锁青春:王昌龄

若不是唐诗中有这样一类诗,丈夫远征、妻子苦等,似乎人们都不会想起有那样一群女子,她们为了丈夫谋得一官半职而将自己大好青春囚禁在闺阁中,亲手将丈夫送走而后独自等待。

若非十分珍贵,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东西肯让哪一个女子愿用自己的青春来交换。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昌龄《闺怨》

在唐代,王昌龄是颇受女子欢迎的诗人,不是因为他风流倜傥,而是他的诗道出了多少闺阁中女子心中的怨恨和寂寞。

王昌龄边塞诗写得也很好,因为他身在开元天宝边患纷扰的年代,深知边地硝烟不断,有多少胸怀大志的男儿奔赴疆场,卖命一场也不过是为了战后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有多少征人戍守边地,就有多少良人在家中等待其归来。

而那些春闺里的女子究竟要有多勇敢,才会一个人甘愿去等待。这样的女子,在爱情里定有她们自己的坚持和勇气,褪去华丽的词句,他们的心灵单纯而美好。

封建王朝里的女子们,男人主宰的世界里,嫁一个好男人便是她们最大的荣光,丈夫富贵便是她们的富贵,丈夫的生命便是她们的生命。她们无欲无求,只盼望自己的夫婿能当上当官,自己连同儿女的一生也便衣食无忧了。这不能怪她们不独立,三从四德的条框早已将她们的身心都钉在了闺阁之中,从此,丈夫的理想便成为她们的理想了。

这些,都被懂得征人苦和闺妇痛的王昌龄深深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样的女子们纵有万般无奈又怎肯向人诉说。所以,他决定替闺妇代笔,写下她们心中深藏的痛。

闺阁中的女子“不知愁”,春日里浓妆艳抹登上翠楼。一个“不知愁”便得知这浓妆的妇人是个天真的女子,没有太多的心思和顾虑才会不知道愁的滋味。可是,忽间巷口杨柳都已带春色,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懊悔,“悔叫夫婿觅封侯”。

读罢此诗,心中定有疑虑:此女子对远方“觅封侯”的丈夫的思念未着一字。身在闺中的是青春活力天真的“少妇”,而非年老体衰的老妪。如此看来,怎会没有相思之情、离别之苦呢。

高适在写征人与亲人分离时曾经就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著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异地相恋的二人互相思想之情溢于言表,而李白在诗中也说:“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这样一来,王昌龄的诗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了。

细细嚼来才发现别有一番味道,一个“悔”字道明这位春闺里的妇人心中,是相思而非“不知愁”,也是一个“悔”字,显示出让其丈夫“觅封侯”的妇人眼光的长远和善良的情怀。

也许,不要自己的丈夫去征战寻官,安安生生地留在自己身边,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会使她更加幸福美满,虽然生活可能困难一些,但爱的人在身边一天,抵过穿金戴银一千年。女人其实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足矣,什么功名利禄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她们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唯有加官进爵才是能力的体现,才能证明自己,功名权力在男人心中比女人更加重要。

所以,那么多女人宁肯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送男人踏上谋求功名的道路。尽管她们知道,此去一行,可能是永生的告别。太多的男人战死沙场,即便有的活着回来,但功名上身,骑上高头大马之后,亦有男人忘记了为他等待和消耗着春春的发妻,嫌弃她们粗鄙年老另结新欢。

这样看来,送走自己的男人将自己独锁闺阁中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宽容,那些以等待为代价换回的日子,也许是比等待更加难以面对。

也许王昌龄不忍让这心怀大义的女子失望,为了安慰和鼓励这大义和气节,他另作了一首诗,不知这结果是等待没有被辜负还是只是劝慰:

白马金鞍从武皇,族旗十万宿长杨。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人建章。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金章紫缓千余骑,夫婿朝回初拜侯。王昌龄《青楼曲二首》

在唐朝是“功名只向马上取”的年代,几乎跑出去觅封侯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只看女人情不情愿罢了。不情愿的也无他法,留是留不住的,情愿的便是识大体的,因为所有女子都知道,等待之后的将是怎样一条不归路。

烈酒离歌

王昌龄开元十五年中进士,二十二年迁汜水尉,后被贬岭南,二十八年北返为江宁丞,晚年被贬为龙标尉,最终被濠州刺史所害。他在“觅封侯”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太远,他借女子之口写下的闺怨之诗可能也是另一种“悔”。他似乎想借此告诉女子们,其实不必那么勇敢,不必那么识大体,撒一撒娇,留住男人,不让他们走上这一条道路或许谁都不会将这一生过得那么辛苦。

或许,可不可以,不那么勇敢。褪尽风华,只是依然在彼岸守候。

不是家书,是乡愁:张籍

乡愁,是生生不息的血脉。

早在《诗经》中就有“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我东曰归,我心西悲”的怀乡愁肠。古往今来,远离故乡的游子,无论他出身何时何地,都无法抹去流淌在血管里汩汩思念,因为故乡是存在于世的凭证。

诗至大唐,特别是塞下边疆诗人也有着同样的乡怀,“看君已做无家客,犹是逢人说故乡”这点恐怕让生于江南身在西北的张籍最有感慨。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张籍《秋思》

一个秋日傍晚,张籍饭后无事,前住友人家叙旧,敲了半晌无人应答。一人站在门前,肃杀的秋风带来阵阵凉意,一群大雁正从天空中飞过,不禁想起自己客居洛阳,常年不归。这大雁明年会回来,而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乡呢?

回到家中,千般委屈愁绪涌上心头的张籍提起笔来欲写一封家书,可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写起。诗人的脑海里,不断涌现着当年离别时的情景。那时年轻气盛,与老母离别时竟头也不回地走了,但不知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面。想到这里不觉泪如泉涌。终于写罢书信,仔细地读了数十遍,听见窗外有打更人才发觉已是三更。

翌日,揣着信在门口等候捎信人。不知何时,街角传来了马蹄声。“来了,来了!”张籍心里激动万分,颤抖着将家书递与他手上,送信人接了书信辞了他转身离去时,却听见身后传来颤巍巍一声:“且慢……让我再看一眼吧!”

萧杀的秋风吹煞了多少挥手的离人,难怪悲秋之情常常于此时油然而生。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诗人寄信的故事,让这首《秋思》在千古思乡的诗作中显得格外真诚感动。

张籍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从小坐在小桥船坞旁听江南采莲歌长大,在动乱的中唐,已与突厥不远、身在洛阳孤城深巷的他常常触景伤情,不能自已。“湘东行人长叹息,十年离家归未得。”他见过了太多战乱逃亡,塞下百姓疾苦,太懂送老和离别,太了解什么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故乡在他的心中,是一曲不能吹响的梦。

家书太轻,承载不了这么深沉的思念;家书又太重,说多了又怕惊了这梦。于是,便有了“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万般纠结和迟重。

思乡,怎一个愁字了得。

如果说张籍还不算地道的边塞诗人,那么岑参应该是当之无愧的一个。盛唐的边塞和山水,后世再莫能及。写出“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雄奇气象的岑参却有着和张籍一样的情怀,这也是他的《逢入京使》常用来和《秋思》比较的原因。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岑参《逢入京使》

边地的思乡是无望的思乡,前路未卜,不知归期。有时候,连传递书信都变得十分艰难,就只有通过口信给家人带去平安的信息。

天宝八年,岑参第一次赴西域,充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府书记。告别了在长安的家人,跃马踏上漫漫征途。一路走一路东望,远离故乡的感情只有那些曾挥手家园的人才能体会。他把泪拭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连双袖也像双眼一样湿润。途中惊喜遇到入京的人,立马叙谈,无奈这一次没有纸笔,岑参只能空凭其捎声口信,向家人道个平安。

质朴的语言没有任何修饰,惦念之情悠然蔓延。

思念是相互的。念故乡的时候,故乡的人也在念你。

如果说游子的脚步让人思念,那么征夫的行程就是让人茶饭难咽,生死都不知的未来,一声平安恐是最好的定心丹。岑节度一句“凭君传语报平安”让多少空想的思念立刻汗颜,他曾自我表白:“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多次亲赴西域的坚强汉子在边塞纵使再豪迈慷慨,夜深帐灯下,也难免有此柔肠。难怪后世赞到:“人人有此事,从来不曾写出,后人蹈袭不得。所以可久。”

故乡就是水田里悠悠晃晃的老牛、残阳落在堤上的倒影。故乡的一切都似被下了咒语般让人魂牵梦绕,挂肚牵肠。故乡在诗人心里更像一个姑娘,只要她一句呼唤也要回到她身旁。

边地男儿无法与家人长相守,家国难两全,也只能独自把各中滋味咽回心底。日里“千骑卷平冈”当是不可将这愁绪带入沙场,夜里也是一场征程:每当月升高空,会有千万颗同样的心奔向不同的地方。

于是也就有了那首引起天涯羁旅无数共鸣的《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可知纳兰笔下娓娓诉出的军旅乡情,又寄给谁呢?

隔了一世又一世,乡愁只不过是添了些沧桑,却依旧在搏动。在诗人的诗句中跳动着,讲述着锋火连三月里牵挂。

大唐那些戍边的将士和诗人们听了这话句,或可安眠。

风雪夜归人:刘长卿

唐代大历年间,诗人刘长卿的一首著名的五言绝句《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隆冬季节、天寒地冻,恶劣的天气里将要发生怎样的故事,就在这里慢慢展开了: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大历时期,是一个噩梦连连让人不得不忧伤的时代。早年的刘长卿就读于嵩阳书院屡试不第,长期功名无成。直到十多岁才中第,好不容易入仕的诗人,又逢安史之乱。唐肃宗时,任监察御史、长洲县尉,贬岭南南巴尉。唐代宗时历任转运使判官,知淮西、鄂岳转运留后,被诬再贬。与大唐众多诗人一样,刘长卿在仕途上很不得志,屡屡被贬谪。一生命运坎坷的诗人还曾因人诬告贪污,两次被捕入狱。

大历二年,抱着一线希望的刘长卿复入长安求官,但最终徒劳而返,在当时他也一个狂妄诗人,持才傲物,蔑视权贵。他对自己的才华非常自负,每次写诗落款从不写姓,只写“长卿”二字,自认为天下无人不识刘长卿。现实的冷酷无疑是当头棒喝敲醒了刘长卿,他随后扁舟南下,漂泊湘间。为了生计与前途,不得不背井离乡、抛妻别子,奔走于权贵势要门下。刘长卿开始为了一个落脚之处奔波,在一个风雪之夜,他成了一个寻找归宿的浪人。

乍读此诗,以为不过是一首平常的山水诗,细味之时却大不然。刘长卿大概也是一位细致的国画大家,描绘了一幅暮色苍茫、天寒地冻的雪中求宿图。诗先从大处着笔,“日暮苍山远”是整幅图的底色:暮色沉沉,远山层层。接着笔锋拉近,中景“天寒白屋贫”开始出现了活动的小范围,贫屋被大雪覆盖成了一片雪白,一派荒凉孤寂之景。不由得想起了“鸡声茅店夜,人迹板桥霜”,一屋孤屋独矗茫茫雪景中,似“独钓寒江雪”里的一叶孤舟。

日暮也是年华渐暮,天寒地寒也是人寒,山远路远也是人远、心远,屋贫人贫也是心贫、气贫。诗人意高笔减,到底是忧寄天下的失望,是仕途不顺的惆怅还是看穿一切的旷达?刘长卿还未给出答案。“柴门闻犬吠”以无声衬有声,仿佛让人透过隐隐的犬吠声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穿过层层密林归来,背后空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一副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景象。这首诗也因其浑然一体,诗画合一,被唐代的汝询称为“凄绝千古”。

就这样宦游漂泊,浪迹天涯,人和心一直在路上,不知何时是归期。于是便有了这首雪中孤寂的归人图。

尽管对于“归”的到底是谁,众说纷纭,但诗却满载了一个漂泊者浮沉上下、思归难遇的凄寒。刘长卿孤零零地在大唐的飞雪中寻找着。他的一生若是一次旅程,那么贫屋是他借宿之处还是最后的归所无人得知。

也罢,就让诗人当一个不被打扰的旅人,借旅途抚慰心灵,一山一树一雪一屋都是风情。

如果不是经过那么多的寻找,刘长卿甚至更多的诗人又怎会到达“最深的内殿”,若不是用一生来完成的这次旅行,又怎么能在风雪之夜渴望作一个安稳静好的归人。只是因为亲历动荡,家园被浩洗一空,被贬、量移甚至入狱,一次一次不情愿的归附,使刘长卿更加渴望有一处属于他的归宿,哪怕这归宿并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萧条独向汝南行,客路多逢汉骑营。古木苍苍离乱后,几家同住一孤城。刘长卿《新息道中作》

没关系,就算“几家同住一孤城”也不必哀伤。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暮色降临时渴望归去,逢雨雪时求宿心切的旅人,人生路上难免“风雪”,难免苦痛。疲惫不堪、无助脆弱时,都向往一个永远栖止之地。然而,这样的“归宿”在尘世间可遇而不可求。

人生路上,出发与到达之间,唯有灵魂短暂的借住处却很难找到长久的“归宿”。只要活着,就要一直在路上。不管情愿与否,每一个人都注定是匆匆出发又匆匆到达的旅人。只是这途中会有大大小小的站台,怀着“风雪夜归人”的希望和梦想,不停地停靠,又失望地离开,总觉得下一站就是终点,可终究策马扬鞭踏上征程。但是稍作停留后又发觉,不是不肯放心去依靠,便是留宿人不肯收留。于是,天亮之后,背上行李重新启程。

如此反复,永无归期。

正如《吉檀迦利》中,泰戈尔所说:我旅行的时间很长,旅途也是很长的。

天刚破晓,我就驱车起行,穿遍广漠的世界,在许多星球之上,留下辙痕。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单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恐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有诗,还有相似的经历和理想的世界,来安慰失落的心。

在理想的世界中,除了“风雪夜归人”还有“戴月荷锄归”、“日暮醉酒归”甚至“斜风细雨不须归”。

衰飒的大唐之风,将一个刘长卿送进风雪夜中、送上旅程,千千万万人文人志士各自动身,将自已打扮成了然无挂牵的旅人。这便是旅行的意义了。而在此之前,他们会一直走去寻找那个可以寄放灵魂的地方。

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相关阅读
热门精选
孩子 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