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育楠律师
《南方车站的聚会》作为今年年末上映的犯罪片，其阴暗的画面、压抑的气氛、慑人的音效，令观众随着凶犯周泽农的行动而内心起伏。
周泽农从现身于兴庆都酒店地下，到最终被警方击毙，期间实施多起犯罪，造成三人当场死亡、一人生死不明、多人受伤。如果他在湖边被捕，该判死刑吗？
笔者认为，周泽农虽造成多人死亡，但多少都有防卫情节；虽说还犯下了聚众斗殴罪、盗窃罪、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罪、妨害公务罪，也不至判处死刑。下面请随笔者一起，回顾周泽农的犯罪之路。
兴庆都酒店的地下械斗周泽农走上“暴力犯罪”的起点，是其刚从监狱出来，参加兴庆都酒店地下的小偷划界大会。
会上猫眼、猫耳反对“划界人”马哥将一繁华街区划给周泽农，黄毛登时持气枪射击猫耳腿部。随即猫眼、猫耳一伙，与黄毛一伙打作一团。周泽农为帮替自己出头的黄毛，手持U型锁加入打斗。
根据刑法规定，对聚众斗殴的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对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者，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聚众斗殴人数多，规模大，社会影响恶劣的；在公共场所……聚众斗殴，造成社会秩序严重混乱的；持械聚众斗殴的。
参考《浙江高院审理聚众斗殴犯罪纪要》规定，主纠集人员，或者在斗殴时负责组织、指挥的，应认定为聚众斗殴的首要分子。……在斗殴时行为积极的，一般应认定为积极参加者。在斗殴时部分人员持械、部分人员未持械的，对持械者、持械者的纠集者及所在方首要分子均应认定为“持械聚众斗殴”。
在这一幕中，周泽农虽是黄毛所属盗窃团伙的领头，但不属于斗殴一方的发起者、组织者，不属于首要分子，只能算作积极参加者。而其持U型锁打人，我国多数法院均认同属于“持械聚众斗殴”。
此外，该斗殴虽然人数多、规模大，但属于盗窃分子的内部矛盾，又发生于远离普通群众的酒店地下、且“划界人”马哥当晚已要求酒店不要营业，所以不可能影响社会公共秩序。
因此，周泽农此处作为聚众斗殴一方的积极参加者、持械斗殴者，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酒店中放入口袋的枪周泽农将黄毛及其他小弟拉出酒店地下后，在酒店房间内盘问小弟为何持有枪支，并将小弟交出的一把枪及数十发子弹装入自己口袋。
周泽农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一直携带该枪及子弹，并曾用枪射击警察。周在后来与猫眼、猫耳的搏斗中，又获得了一把枪，并在抗拒警察抓捕时使用。
根据刑法规定，违反枪支管理规定，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以及《审理非法买卖枪支弹药的解释》规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以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定罪处罚：……非法持有以火药为动力发射枪弹的非军用枪支一支或者以压缩气体等为动力的其他非军用枪支二支以上的；非法持有气枪铅弹一千发以上或者其他非军用子弹二百发以上的；……非法持有、私藏的弹药造成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的。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属于“情节严重”：……达到本条第一款规定的最低数量标准，并具有造成严重后果等其他恶劣情节的。
该幕中，周泽农持有的非军用子弹仅有几十发，未达解释第一款的最低数量标准，如其持有的是以火药为动力的非军用枪支，加上其后面造成的警察伤亡，可能判处四年有期徒刑；如其持有的是以压缩气体为动力的枪支，因其只有一把，但造成人员伤亡，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郊区“盗窃运动大会”因周泽农的小弟黄毛将猫耳打伤，猫眼要求周泽农让出繁华街区。“划界人”马哥主张由双方各出六人、限时两小时，哪伙人偷到的电动车多，繁华街区就划给哪方。
此处，周泽农属于组团盗窃电动车，依刑法理论“部分行为全部责任”，周泽农的盗窃金额以团伙总金额计算。
此外，周泽农与猫眼互相知道对方正在实施盗窃，那猫眼一伙盗窃电动车的金额，应否算在周泽农名下？
依共犯理论，认定共同盗窃，需要各个窃贼共同谋划盗窃方案，实施时彼此分工协作。
而周泽农与猫眼一伙从未就盗窃方案进行沟通，更不存在彼此协助，甚至双方都尽力避开对方实施盗窃。
因此，周泽农与猫眼一伙不属于共犯，猫眼一伙的盗窃金额不应算在周泽农名下。此外，周泽农一伙盗窃电动车大约二十多辆，以二手电动车价格估算，盗窃金额约为3万，依刑法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雨夜中打响的枪声在“盗窃运动大会”中，周泽农看到黄毛和猫眼骑摩托互相追逐，因担心猫眼使诈，便骑摩托尾随黄毛车后。黄毛追赶猫眼驶入一处隧道后，因当时雨夜路黑又超速驾驶，被突然显现在隧道出口的叉车杆削去了脑袋。周泽农在后面见状，急忙刹车停在叉车前。周泽农下车察看黄毛尸体，不料猫眼从路边邪笑走来朝他开枪。周泽农当即中枪翻滚下路基。
待周泽农从路基下走回路面时，黄毛已不在此处。周泽农满脸是血骑上摩托，急忙逃离现场。驾驶途中，周泽农从血与水的缝隙，注意到前方路边停有一辆越野车，车前站着两人。周泽农疑心是猫眼的同伙，朝前“砰、砰”两枪，打死一人。待其驶过该车，车内人才点亮车顶警灯并下车查看。
此处正是周泽农被警方通缉悬赏三十万，其自觉难逃一死，想要老婆举报他领取赏金的起因。
笔者认为，周泽农此处的枪击行为属于假想防卫。
所谓假想防卫，指客观上没有不法侵害，但行为人误以为存在不法侵害，实施了防卫行为造成损害结果。如果认定假想防卫，行为人就不属于故意杀人。而其关键，在于行为人是否合理地误认了不法侵害存在。
首先，猫眼在被黄毛追逐时，正在与团伙成员实施盗窃，其设置叉车杀害黄毛，很可能得到了团伙成员的协助。
故，周泽农怀疑在黄毛遇害的公路沿线有猫眼同党具有合理性。其次，周泽农在返回途中已是深夜，视线又被血与雨水遮挡，难以辨识前方人员及车辆。而当时警察着便装、车辆没有警车喷漆、开警灯，一般人无法认出警车及警察身份。
再次，双方实施盗窃时，路上已没有行人及车辆。
故，周泽农怀疑车辆及人员身份也具有合理性。最后，因猫眼能持枪射击周泽农，周怀疑车前人员为猫眼同伙，且持有枪支，具有合理性。
综上，周泽农误认警察为猫眼同伙，并对其构成威胁具有合理性。但周该想到，猫眼作为电动车盗窃犯，不太可能拥有越野车；其如果采取开枪示警而非射杀的方式，就不会造成误杀。因此，周泽农应属于过失致人死亡罪，宜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斗室内的绝地反击周泽农进入刘爱爱的房间后，被猫眼、猫耳、马哥压制。
猫眼声称周泽农如果活着被警方抓到，一定会供出他的案底，他不能让周活着见到警方。猫眼遂指使马哥、猫耳干掉周泽农，承诺将周的尸体线索告诉警方后，愿与马哥分享三十万赏金。
周泽农见势不妙，借着和马哥讨烟抽的机会，起身打倒马哥。猫耳见状，欲拔枪杀周泽农，周随手抄起一把雨伞，用伞刺穿猫耳。猫眼此时才注意到周泽农反抗，立马拔枪想射杀周泽农。周与猫眼搏斗中，将指向自己的枪口扳向马哥，马哥被当场击毙。周又捡起猫耳的手枪与猫眼展开枪战。警察采取行动后，周泽农从筒子楼逃离。
此处，周泽农是在面对猫眼等人的死亡威胁下，有意杀死猫耳；放任马哥被击中的后果，夺枪致其死亡。依照刑法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强奸等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负刑事责任。周泽农虽造成两人死亡，但属于正当防卫，不构成犯罪。
转折来了，有影迷提出这里是周泽农和刘爱爱设局，专为把猫眼、猫耳、马哥引来，以便周泽农将他们除掉。
这就引出防卫挑拨的问题。
所谓防卫挑拨，指行为人为了侵害对方，故意挑拨对方对自己实施侵害，然后以正当防卫为借口，向对方施以反击的行为。而这种行为不认定正当防卫，而是故意犯罪，因为行为人先向对方实施的挑唆行为，本身也是不法侵害。
但周泽农从未向猫眼等人挑衅，反倒是猫眼等人为了金钱，屡屡想致周泽农于死地。且周虽是有预谋而来，但并未准备凶器，反倒是先置自己于险境，而后实施反杀。这种桥段，恐怕只会在电影中出现。对于这种特殊情况，我认为不应视为防卫挑唆，仍应认定周泽农为正当防卫，不构成故意杀人。
饭厅外暴击强奸犯周泽农从筒子楼逃离后，一路尾随刘爱爱。刘爱爱穿过一间饭厅时，被厅内的闫哥拦下，在厅外逼问其周泽农的下落。刘爱爱谎称不知，闫哥又心生歹意，对其实施强奸。闫哥实施强奸时，被周泽农从身后用钢管一击爆头，生死不明。
依照上面刑法的规定，周泽农对正实施强奸的闫哥采取防卫行为，造成其死亡，不构成犯罪。影迷又提，周泽农尾随刘爱爱，本就想杀死闫哥，其在尾随途中恰遇闫哥实施强奸，遂出手击杀闫哥。此处又引出防卫意识的问题。正当防卫要求的防卫意识，指行为人认识到不法侵害正在进行，且出于保护本人或他人人身、财产等权利免受侵害的目的。其中的关键，在于能认识到不法侵害正在进行。因此，即便周泽农本就想杀掉闫哥，但当其发现闫哥正对刘爱爱实施强奸而出手时，其仍旧属于正当防卫。
野塘湖边暴力拒捕周泽农在击杀闫哥后，与刘爱爱来到一处面馆。刘爱爱趁点面的功夫，让老板娘报警。周在吃面时，发觉面馆里已空无一人，周围又不时闪现出便衣警察的身影。周立马拔枪从面馆逃离，一边向湖边逃蹿，一边朝警察开枪。最终被警察在湖边击毙。
根据刑法规定，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罚金……暴力袭击正在依法执行职务的人民警察，从重处罚。周泽农开枪反抗，暴力袭击对其执行抓捕任务的警察，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狱前罪行与揭发猫眼根据刑法规定，被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的犯罪分子，刑罚执行完毕……后，五年以内再犯有期徒刑以上刑罚之罪的，属于累犯，应当从重处罚，但是过失犯罪和未成年人犯罪的除外。如果周泽农之前入狱，是因犯有故意犯罪，则其出狱后接连实施多起犯罪，就是累犯、要从重处罚。
刑法又规定，犯罪分子揭发他人犯罪行为查证属实，或者提供重要线索，得以侦破其他案件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而如果周泽农在湖边被捕，其在猫眼招供前，揭发猫眼杀害黄毛、枪击自己的犯罪事实，就算立功，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
又据《最高院关于自首意见》的规定，累犯的前罪为非暴力犯罪的，一般可以从宽处罚，但前罪为暴力犯罪或者前、后罪为同类犯罪的，可以不从宽处罚。据此，周泽农的立功情节，还要考虑其前罪为何种犯罪，才能确定周是否可以从轻或减轻。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周泽农在湖边被抓获，他有五项可能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的罪行，以及累犯、立功情节，可以使他最终被判处十二年左右的刑期，而根本不会判处死刑。而他却选择了最错误的道路，与警方对抗。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他在误杀警察后及时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坦白自己的罪行、揭发猫眼杀害黄毛的事实，他可能只会判处三到四年有期徒刑，完全可以在出狱后好好弥补自己的妻子。
然而人生终究不可以重来。笔者在此也奉劝那些在逃的犯罪分子，唯有投案自首，才是拯救自己的唯一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