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本枢
楚庄王玄孙叶公子高是楚国的大夫,受委派即将出使齐国,叶公子高忧心忡忡,就向孔子征求意见。
叶公子高说道:“大王派我出使齐国,齐君对待使者一向是恭敬有余却无实际行动。作为使者,肩负大王的重托,齐君如此敷衍了事,我又能怎么办呢?因此,我恐惧不安,生怕办砸了事情。先生经常告诫我,做事不论大小,莫不是循道而为。我出使齐国一事,总感觉难以循道而为。原因有二:一是事情如果办不成则有负君王重托,后果可想而知,未免陷入人道之患;二是事情如果办成了,那也是呕心沥血、精疲力尽,未免陷入阴阳之患。由此看来,能做到成与不成都免受疾患的,唯有德行高尚的人。先生的这些教诲子高牢记在心,丝毫不敢懈怠。”
“我本是生活简朴、清心寡欲之人,如此重任真是不堪承受哪!早朝接受这项使命回到家里就开始烦躁不安,以至于需要饮冰水才能够保持镇定。出使齐国的事情还没有做就开始有身体之患啦!去了齐国,再完不成任务,又多了一项人道之患。真可谓两患俱在啊!哎,我真是胜任不了这项工作啊!先生有何高见能够帮帮我?”叶公子高说道。
孔子回答道:“人道之患就是失职导致的惩罚,阴阳之患就是阴阳失调导致的身体之患。要想避免这两种疾患,就要谨记两条戒律。一是顺应天命;二是遵从理想的社会规范。举个例子,子女孝顺父母是顺应天命,是人之常情,不可能从心中剔除。大臣侍奉君王是合乎礼仪规范,是道义之职。只要有国家,就会有君王,有没有贤臣不重要。一般而言,不论身处何地都能够尽孝就算是最高程度的孝顺了;不论担任什么职务都能够尽心尽力地尽忠就算是最高程度的忠诚了;不论面临何种喜忧都能够心静如水、安之若命地养心就算是玄德了。身为臣子,纵然是身不由己的办差事,也须尽心尽力地做好,总是患得患失,考虑成败得失和自身利益是不可行的。”
孔子怕说服不了叶公子高,就强调道:“我听说两国相交的原则是,邻国之间以相互信任为交往条件;相隔较远的国家以使者传递言语为交往条件。国家之间外交的破裂往往都是使者语言传递不准确导致的。对于处于友好关系的两国来说,使者传话时自然是极尽溢美之词;对于处于交恶关系的两国来说,使者传话时自然是添油加醋揉进很多偏颇之词。这样的传话自然不能真实的表达君王的意思,最终的结果还是使者自己遭殃。俗话说,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即作为使者只要真实、准确的传话就可以保全性命。”
“喜欢智斗的人总是以光明正大的角斗开始,却以阴谋诡计结束,极致的表现就是变化万千的伎俩层出不穷;喜欢喝酒的人总是以合乎礼节的饮酒开始,却以失态的行为结束,极致的表现就是行为放荡和酩酊大醉。做事的道理也是一样,总是以相互信任、相互包容开始,却以相互欺诈、相互倾轧结束;或是以简单开始,却以复杂结束。”
“言语就像风波一样。微风一吹,水面就荡漾起层层涟漪,起伏不定的水面不再是风平浪静了;语言一出,说者、听者内心就激荡着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想再保持静心就不太容易,此时则容易发生危机;愤怒的发泄容易使语言偏激。野兽临死之前常常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垂死挣扎的本能使它时刻寻找咬人的机会。与人与事而言,一旦逼迫太甚,必然会产生违背常理的心态,使其不能够循道而为。一旦不能循道而为,焉能有善终?因此,俗话说,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即不要经常改变政策,不要经常强求成功,过度的行为如同溢水的大坝一样会决堤的。改变政策和强求成功会有危险,好的结果需要长久的过程,恶果一旦形成后悔都来不及,可见,慎独的重要性。”
“作为使者的最佳方式就是骑着大鹏鸟扶摇直上九万里,时刻掌握恰到好处的度,顺应天性做事,不要总想着回报就可以啦!我想,你做到这点应该不难吧?”
原文: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