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序 只有北京才有的小吃風流 北京小吃的風味,往往是決定在會吃不會吃上,在搭配上,在「架勢」上,在季節上,在時辰上……,在那種特定氛圍的感染力下,屬於北京的獨特魅力,真能叫人欲罷不能。 北京小吃是北京菜系中相當重要的部份,知名度可能還遠遠超過普通北京菜。您和北京人談北京風味的吃食,若是論起大菜來,除了烤鴨、涮羊肉,一般人可能說不出幾樣。但若論起小吃,誰都能掰著手指頭給您數:豆汁、鹵煮火燒、炒肝、艾窩窩、炸糕、蜜麻花、焦圈兒、煎灌腸、老豆腐、豌豆黃、芸豆卷、小窩頭……絕對繪聲繪色、聲情並茂,那才真叫個如數家珍!北京小吃豐富的品種,斑斕的色彩,可人的口味真個令人傾倒! 北京城是六朝古都,歷史悠久。作為金、元、清等少數民族統治的政治中心,北京居民構成複雜,流傳下來不少民族食品。南人北人五方雜處,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互相融合交流,更促成食品的多元化。最終形成了以豆類、米麵類等北方糧食為主要食材,以蒸炸煮烙烤為主要加工方式,以鹹香甜糯為主要口味,以及由牛、羊、豬肉和下貨等肉食組成的北京小吃。從來源上說,既有來自宮廷御膳的豌豆黃、芸豆卷,也有來自民間家庭的豆汁、粽子,還有來自民族食品的炸卷果、炸饊子,甚至還包括受西餐影響的奶油炸糕。 北京小吃的品種到底有多少,一下子可能說不清,有人說盛時曾達二百餘種。之後,有些因時代變遷已難覓蹤跡,也有些與糕點、小食品互相交叉而歸屬不清。目前尚有名字可考的公認小吃品種至少有百餘種,市場上仍可見到的大約七八十種,可謂洋洋灑灑。 粳米粥得用京西稻,切糕得用密雲小棗 昔日流傳下來的食材堅持和講究 小吃,以前稱為「茶食」、「吃食」。舊時,很多吃食並沒有固定的門臉兒售貨,往往是趕到哪兒算哪兒,碰見才能買到,所以小吃又被稱為「碰頭食」。 北京小吃多數的價格都不高,但很講究貨真價實,真材實料:做羊頭肉,講究用「四六口」的羊,做豆汁講究用京東八縣的綠豆,粳米粥得用京西稻,切糕得用北京郊區的密雲小棗。做生意講公平,當面鑼對面鼓,沒什麼貓兒膩藏掖。 比如餛飩挑子,挑子一頭是口鍋,下麵是個帶風箱的小火爐,鍋上面用架子架著一隻老母雞。賣餛飩的一手拉風箱,另一手不時用湯勺從鍋裡舀出滾滾熱湯,沿雞身從上澆淋而下,讓你真真兒地看到這個餛飩是用雞湯煮的,沒假!餛飩餡放在盤子裡,現吃現包,現煮現盛,一切都在眼皮子底下,毫無作假的可能。顧客眼睛看著老母雞,嘴裡吃著現包的餛飩,心明眼亮。這就是「招牌」! 還有一種現在因為生活改善已見不到的吃食叫「瞪眼兒食」,應當屬於「鹵煮小腸」的前身之一。經營者挑一擔子,一頭是個大鍋,下面有爐子燒火。鍋內煮著帶著一些肉的雞頭魚刺排骨等「折籮」 ,此外便是大腸頭、沙肝、肺頭之類。所有東西都按照價值不同分別切成大小不等的塊兒,卻賣相同的價錢。顧客瞪大眼睛在鍋裡找自己感興趣的,若挑到某一塊肉又多塊兒又大的,就仿彿玩瓷器的撿著個康熙五彩的「漏兒」一般,內心不禁狂喜;但與此同時,攤販也瞪大了眼睛盯著顧客,看他吃了幾塊,以免漏數出現誤差。因為一旦食物進了肚子,再說什麼都晚了。所以顧客每挑一塊,小販就在顧客面前放一枚已不流通的老銅錢,最後按照銅錢數量結賬。因雙方都需瞪眼注視,所以這種折籮挑子就被戲稱為「瞪眼兒食」。 貨好價出頭的也有。比如爆肚中的「肚仁」,幾隻羊才能湊出一盤。想吃這口兒,您就得多花錢。不過這錢讓您花得值,不但口味不一樣,而且符合您的身份,讓您心裡舒坦。 在小吃的買賣中,不僅表現出老北京人精明和求實的精神,也表現出買賣雙方的相互信任。 盛夏湛清碧綠的荷葉粥配晶瑩剔透的豌豆黃,寒冬稠濃滑膩的大麥粥配五香沙軟的芸豆餅 用小吃尋找生活中的精緻與風情 北京小吃所以講究,是因為有一批愛講究的老北京人。所謂「講究」,其實也是一種精細的生活態度。 北京號稱「天子腳下。天子是何等尊貴,一言九鼎、富甲天下,天子腳下的子民自然也自視不凡,口味、習慣都未免隨之刁鑽挑剔起來。因而,作為為有錢有閒人服務的「閑食」,小吃絕不會因其小而粗鄙簡陋,反而處處體現一種「精」:原料精選,加工精細,外觀精緻,口味精到。那茶湯沖出來得能「倒掛碗」 ,那焦圈講究一摔成八瓣,那「白水羊頭肉」切出來講究薄得透亮兒,那爆肚脆得嚼著能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就連一個小小的燒餅,也能體現出一個精細:咬一口能看見二十多層芝麻醬與白麵均勻相間的薄層。吃起來更是外酥內軟,香味盈盈。無論是白嘴吃,或是配茶水、配豆漿、配粳米粥,都能吃出不同的味道來。 回民名小吃的「爆肚」,更是精細到了把一個牛或羊的胃,細分成食信、肚板、肚領、肚仁、蘑菇頭、散丹、百葉等十幾個部位。就連切法也有寸段、薄片、骨牌塊、韭菜絲之別。食客可根據自己的牙口、喜好和經濟條件,選擇最適合的品種。 一碗簡單的粥,搭配也是得講究精細的。早點攤前,潔白的粳米粥配焦黃酥香的燒餅,醬香適口;午後街頭,酥爛紅紫的小豆粥配造型可愛的蜜麻花,甜香黏糯;盛夏湖濱,湛清碧綠的荷葉粥配晶瑩剔透的豌豆黃,清香爽利;數九寒冬,稠濃滑膩的大麥粥配五香沙軟的芸豆餅,醇香滑糯。這幾樣東西往那兒一擺,別說吃,就是看著也舒服。 即使是一些「出身」低下的小吃——例如豆汁,那不過是做粉條的下腳料;鹵煮火燒是豬下水;就連慈禧太后鍾愛的小窩頭,其前身也不過是民間常見的大窩頭而已。但經過一番精細調理,就都點石成金了。 北京小吃之所以精細,還因為它有著一批挑剔的顧客。 豌豆黃、芸豆卷、小窩頭這些宮廷小吃,除了皇家御膳房可以不計成本外,還因為顧客是皇帝、太后。他們不但挑剔,而且權威,生殺榮辱就是一瞬間、一句話的事。幹得好升官發財,幹不好小命就沒了。誰敢拿自己腦袋開玩笑呀! 宮牆內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流傳出來,對社會上的飲食自然是個促進。何況官府豪門、富貴閒人多是吃過見過的主兒,「玩意兒」若是差了,讓人家問一句:「您這也叫燒餅啊?」那就丟了大面子。北京人講禮數、好面子。做小生意的手藝人,他的「玩意兒」就是他的臉面。在市場競爭中,他不僅靠「玩意兒」養家餬口,那也是他立身處世之本。 買家賣家不同的「講究」心態,造就了北京小吃的精細,這就是小吃中找到的大道理。 片完羊頭肉,砧板上只剩一張又薄又完整的羊臉子,此時便會叫好聲四起…… 小吃與街頭表演之間斬不斷的長久關連 小吃行業內競爭激烈。要想立得住,除了貨好之外,還得會賣,這叫作「關公賣秤砣——人硬貨也硬」。 過去有個賣羊頭肉的馬玉昆老師傅,回民,一米八幾的個兒,常在前門外廊坊二條出攤。他不但羊頭收拾得好,車上擺放得整潔,人也是精神抖擻、乾淨俐落,腰板兒倍兒直。片肉時手持一把長刀,身體隨著片羊頭肉的動作有節奏地運動,自然瀟灑,簡直就是街頭一景。車周圍經常圍著一圈人,不為買,就為看!還真有叫好的。往往是片「羊臉子」的時候,當羊頭肉全片下之後,砧板上只剩下了一張又薄又完整的羊臉子外,此時便會好聲四起,就像聽完了大名角的精彩唱段。 這就是老北京人「六朝古都、天子腳下」心態的折射。切者自得其樂,觀者酣暢淋漓,都活得有滋有味,一種「愛誰誰」的大爺心態。 常言道:「把式把式,全憑架勢。沒有架勢,不叫把式。」看著那架勢、那身乾淨「行頭」,您就覺得他的羊頭肉靠得住,這就是手藝人的自我標榜。若反過來,身著髒衣,頭戴破帽,鬍子拉碴、動作猥瑣,這樣人賣的羊頭肉您還吃嗎? 除了架勢,叫賣也是北京小吃這種地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賣小吃大多是走街串巷,車推肩挎,擺攤挑擔,掙的就是一個辛苦錢。要想儘快地把貨賣出去,把錢掙回來,吆喝是極為重要的。在舊時北京的街巷裡,從早到晚的不同時辰都會傳來各種抑揚頓挫的叫賣聲,像唱歌一樣好聽。 聽見「個兒又大,色兒又白,扔到鍋裡飄起來」,那就是賣元宵的;「剛出鍋來,熱的吃——來」,那是包子下屜了;「嫌塊兒小您就自己切來——」,則是蟠桃宮賣切糕的。這些熱烈而又略帶誇張和炫耀的叫賣,不僅表達出手藝人對自己產品的自豪和欣賞,也體現出他們對生活的熱愛,更會喚起路人的注意,往往很快售賣一空。 這就是達觀幽默又講求實際的老北京人。 聽到底氣十足的「燻魚——」則使人聯想到一個像青年時的「駱駝祥子」那樣,對自己的能耐和未來充滿自信的精壯漢子,正斜背紅漆木箱,在小巷裡不知疲倦地吆喝奔走。 最令人動心的是半夜傳來的「硬麵——餑餑」那蒼涼壓抑的聲音,傳達著一種充滿期待的克制。我們仿彿看到,叫賣者那種既想把資訊傳達到宅院深處夜戰正酣的麻將桌前,又不願驚擾別人好夢的矛盾與無奈;看到他臂挎著小籃彳亍於胡同深處,雖在淒涼晚景中與命運拼搏,卻依然不忘竭力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 這就是懂得尊重別人、最講禮數的老北京人。 也有不用嘴的叫賣:烙燒餅的擀麵時,那一記響亮的「摔山子」絕對令路人傾倒。而那有節奏的「打花杖」更是高明的廣告。別看燒餅師傅一聲不出,那種生活在天子腳下的老北京人特有的沉穩淡定、平和自信,即使在街頭也要在自尊中尋找自我與自樂的精神,卻正是眾多老北京人的精神寫照。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飲食體現一方文化。北京小吃承載地方的文化,既是當時社會生活的縮影,也是對老北京人心態的生動描摹。 喝麵茶的、吃烤肉的,嚼燒餅的,個個無所顧忌,吃而後快…… 在北京獨特的氛圍中,欣賞只有北京小吃才有的魅力 與正餐相比,小吃更具有平民性。大多數小吃原料都很簡單,價格也不貴,小吃攤上那叫沒譜可擺。 舊時的北京大飯莊是有錢人去的地方,可到小吃攤上就不行了。一樣的豆汁,一樣的水疙瘩絲兒,您就是國內首富也沒什麼新鮮的。只要往那兒一坐,什麼官階、財產、門第都先擱一邊兒,最多也就是多喝兩碗。哪位要是挑眼、擺譜,讓掌櫃的把水疙瘩絲兒換成一碟兒八寶醬菜,一準兒被周圍人笑掉大牙。說不定還會有一位調侃道:「上這兒放份來啦?泰豐樓、會賢堂啊!」這些都是前清晚期北京著名大莊館,說完用手一撩衣襟,故意露出裡面的「黃帶子」——敢情是皇族宗室,興許當今皇上都得管他叫二大爺。那位本想發作,一見這陣勢,登時蔫了。 很多北京小吃,單說口味未必怎麼誘人。可是放到特定的情景中,那個氛圍、那個環境、那個熱鬧勁兒所形成的感染力,就叫人欲罷不能、無所顧忌、先吃而後快。這就叫「魅力」!您看那捋胳臂挽袖子蹬著凳子吃烤肉的,廟會上端碗站著喝麵茶的,即使紅頭漲臉、脖子汗流,也只會覺得灑脫痛快、酣暢淋漓。若是把小吃拿回家中,八仙桌、太師椅,四平八穩地一坐,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不過,平民性也並非沒有差別。差別往往是在會吃不會吃上,在搭配上,在「架勢」上,在季節上,在時辰上…… 北京的豆腐腦,味道濃厚,湯汁較多,就著鍋餅、火燒適合作早點;而屬同門的老豆腐則湯汁少、相對清淡,配個焦圈,更適合作為下午的閑食,但若是倒著配就彆扭了。 還有老北京人喝豆汁,絕沒人像喝湯一樣用勺舀。不但喝豆汁不用勺,喝炒肝、喝麵茶都不能用勺兒,沒這規矩。老北京人愛講規矩,一碗麵茶也要喝出「範兒」來。不用勺,還得喝得四面溜光,碗裡不能有黏掛。但是怎麼喝呀?得用手指托著碗,一邊晃動一邊轉著喝。快了慢了、涼了熱了、口大口小都不行,一定要恰到好處。喝完之後碗光、手光、嘴光,這才叫會喝,露臉! 別說,還真見過有人在那兒起勁兒地拌勻麵茶上澆淋的芝麻醬,一本正經。然後用勺舀。結果沒吃到一半兒就撂下了。不用問,一準兒不是「老北京」。 支撐北京市井文化的傳道者 守望北京小吃的執著手藝人們 今天,我們能吃到品種、口味如此繁多的小吃,不能不感謝在這一園地辛勤勞作的一代又一代的守望者。他們自稱「耍手藝的」。「手藝」二字道出了這一行的辛苦和門道:手功和藝術。那種種小吃,便是通過他們手上的功夫做出的藝術品。 過去,賣小吃不是賺錢的行當,僅僅混得溫飽而已。小吃製作的精細和售賣的艱難,更註定這些手藝人生存的辛苦。沒有一種「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執著,沒有一種把祖師爺留下來的「玩意兒」傳下去的信念,沒有一種把自己手藝發揚光大的氣魄,沒有種種成文與不成文的「講究」,就不可能成就如今的北京小吃。 說到北京小吃,一定不能忘記在北京小吃中占有重要地位,久居京城的回民們。過去,北京的回民的經濟地位不高,大多從事小商業服務業,有「八根繩、兩把刀」之說。「八根繩」是指一條扁擔兩隻筐,沿街挑擔叫賣。「兩把刀」則是「一把賣羊肉,一把賣切糕」。所謂切糕,自然是對各種回民小吃的概括說法。在目前的北京小吃中,清真小吃佔有重要地位,即使是回漢民都有的種類,亦多在清真小吃店流傳。這與多年來回民們吃苦耐勞、精益求精的價值觀密不可分。 北京小吃有悠久的歷史,遺憾的是許多種類今天已經見不到了。即使是著名的小吃如豆汁,如今也很難喝到正宗的了。常喝豆汁的,往往是那些在童年時代曾喝過正宗豆汁的中老年人。他們與其說是在喝豆汁,倒不如說是在尋找居住在四合院平房時,那些愉快的陳年記憶。 北京小吃承載了重要的北京市井文化,也表現出老北京的人文色彩,它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精神嚮往。不論你是不是老北京人,能吃到精美可口的北京小吃,就如同吃烤鴨、逛長城一樣,絕對是一種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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