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亲爱的孩子们!西西里是地中海的宝石,我们不仅拥有棕榈树、柑桔和永远芬芳的柠檬花,还拥有明媚的阳光和无与伦比的海岸线,这些让我们永世荣耀,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宝石光芒的背后,是黑暗,是贪婪,是罪恶,是残暴,这不是我们的错,这是人性的悲剧。
作为西西里的子孙,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你们要记住,千百年来,腓尼基人、希腊人、罗马人、拜占庭人、阿拉伯人、法国人、西班牙人、奥地利人······无数的残暴之徒曾践踏你们的家园,掠夺你们的财产,侮辱你们的母亲,因为这些披着强权外衣的无耻敌人,西西里像一个孤儿,像一个弃子,但这又能怎样,将眼泪熬成滚烫的血,我们依旧活着,依旧心存荣誉。
为了西西里,为了男子汉的荣誉,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要记住,藐视和怀疑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威是西西里人的品格。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我们的土地、母亲、妻儿,你们要相信血管里流淌着同源的鲜血,任何时候,你们都要与亲人、朋友站在一起,相互帮助,对付共同的敌人,即使亲人、朋友是错的,敌人是对的,你们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捍卫尊严,绝不能容忍丝毫未加报复的藐视和侮辱。此外,你们还应该谨记,保守秘密是男子汉的使命,无论生死,无论对错,唯有把嘴闭严,你们才是真正的西西里人,才配拥有不受摆布的西西里男子汉的傲慢······”
祖先的忠告像根一样,深深地扎在每个西西里男子汉的胸膛里,它们神秘无声,无处不在,时光越流逝,它们越像信仰以及信仰铸成的利刃。
十三世纪末的某一天晚上,当巴勒莫的大街上传出女人凄惨的哀嚎声时,古老的沉默终于被满腔的愤怒打破,为了给遭到法国士兵强暴的西西里女人复仇,西西里的男子汉亮出了深藏已久的利刃,他们敲响教堂祈祷的晚钟,以“西西里人晚祷”的名义发动了一场起义,起义的胜利最终成就了一个注定传奇的名字:MAFIA——法国人的灭亡是意大利的呼唤!充当保护人,打击权势者的傲慢,是西西里男子汉的荣誉使命。
自诞生的那一天起,黑手党这个名字就在西西里的大地上散发着黑暗的光辉,在这道黑暗光辉的指引下,西西里男子汉纷纷成为其中一员,强有力的长者以家族族长的身份示人,富有勇气的男子汉则以手中的武器来捍卫家族的荣誉。
在西西里的古老历史中,这是无畏的觉醒,也是罪恶的起源,西西里男子汉在奋起反抗权威的同时,也命中注定地拥抱了独属于他们的罪恶。
漫长的时间在汹涌澎湃的历史中总是短暂的。
几个世纪后,一八三四年,西西里一个拥有高贵血统,现实中惨遭无情伤害的波旁王朝没落贵族后裔老维马尔尼,怀揣着黑暗与荣誉并存的理想,以一个假身份,混进了开往美国纽约的意大利轮船。
此行,老维马尔尼的目的很鲜明,为了成倍地找回家族失去的荣誉与尊严,他要将西西里黑手党那颗古老的种子撒在这片广阔的新大陆,他要建立一个崭新的王国,他要做这个崭新王国的王。
在纽约,老维马尔尼花了两年时间积攒力量,发酵野心,之后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西部冒险之旅。
那是一个属于疯狂冒险家的黄金时代,在美国西部的广袤土地上,老维马尔尼撒下那颗种子,用雄心壮志和祖先的忠告奋力耕耘,几年之后,一个不可思议的理想国诞生了,老维马尔尼将之命名为“马菲亚”。
建成“马菲亚”理想国这一年,老维马尔尼并不老,他只有四十五岁。
成倍地找回家族失去的荣誉与尊严,站在陌生的人生之巅,老维马尔尼想到了远在西西里的妻儿,他对自己的信徒说,我是西西里男人,关起门,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的家庭、妻儿,我得去寻找他们,我得让他们回到身边。
两个月后,马菲亚信徒将老维马尔尼的妻子、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带到了马菲亚。
见到久违的妻儿,老维马尔尼当着信徒的面,热泪翻滚,他抚摸长子苏洛矶的面颊,告诉他,作为一个男子汉,明天你只有一件事要干,成家立业。
为了长子的婚事,老维马尔尼拿出了所有的尊严与荣誉,他敲开了蒙德镇阿尔总督的家门。老维马尔尼说,国王与总督门当户对,我恳请您将您那漂亮的女儿嫁给我的长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老实人。
阿尔总督深知老维马尔尼的尊严不容藐视,站在阳光里,他用微笑答应了这门婚事。
长子成婚后,来年,老维马尔尼的长孙降生,这个继承了老维马尔尼荣誉血统的婴儿有一个日后让世人感到震惊的名字:唐·维托。
老维马尔尼怀抱长孙,为马菲亚后继有人感到欣慰,可就在他心满意足之时,灾难却突然向他的王国汹涌袭来,一夜之间,美利坚合众国的军队以非法之由摧毁了整个马菲亚。
目睹变成一片废墟的马菲亚,老维马尔尼愤怒地咆哮,刚刚睁开双眼的长孙如此无辜,是谁引来了恶魔?是不公!还是罪恶!
随后,老维马尔尼听到了西西里祖先的忠告与呼唤,他手持长枪,率领马菲亚信徒气势汹汹地冲进洛杉矶,疯狂制造抢劫、绑票、暗杀以及各种爆炸。
做完这一切,老维马尔尼像完成了荣誉使命一样,他疲惫地躺在床榻上对他的三个儿子说,我血管里的血用完了,我的心脏马上就要报废了,记住,你们是马菲亚的儿子,永远不要遗忘你们的父亲。
说完,老维马尔尼含恨离世,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四十八岁。
老维马尔尼离世后,马菲亚信徒各奔东西,有的流亡去了意大利,有的从洛杉矶迁徙到了美国东部。
老维马尔尼的长子苏洛矶本可以接过父亲的荣誉旗帜,做一名受马菲亚信徒拥戴的头领,但生性温和的苏洛矶没有这样做,他沉默地收拾了行李箱,举家前往美国东部前,他对弟弟尼洛孔克说,我渴望宁静,你更像我们的父亲。
因为父亲苏洛矶的选择,维托的童年单纯至极,他没有亲眼目睹过任何与黑暗罪恶相关的景象,但这并不能篡改他的血脉,更无法阻挡他越来越像死去的祖父。
家族是有宿命的,几年后,因为在美国东部生活艰难,苏洛矶一家不得不辗转前往波士顿附近的梅德福,投靠已成为当地黑帮二号人物的尼洛孔克。
刚到梅德福时,苏洛矶执意要再试一试,他拒绝了弟弟尼洛孔克拿来的大把钞票,租下一户人家的阁楼后,他去一家公司应聘,谋到了一个薪水依旧卑微的工作。
尼洛孔克没有阻止这一切,从苏洛矶租住的阁楼里走出来时,他轻松地对哥哥说,我尊重你这么干,但有些人无法饶恕。
几天后,尼洛孔克用实际行动解释了这句话的涵义,他将苏洛矶的房东绑到外地的一家旅馆里,并且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对方。
回到梅德福,尼洛孔克对侄子维托说,那个家伙竟敢收你父亲的房租,这是对我们家族的羞辱,他必须死。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击中了维托的灵魂深处,击碎了现实世界的外壳。
随后的日子,在叔父尼洛孔克的引领下,维托见识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当地黑帮的重要据点雷汉马场,他第一次看到了高级轿车,第一次目睹了黑帮老大的尊容,并且知道了什么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年满十五岁时,维托得到了一把手枪。
叔父尼洛孔克将这件男人的礼物送给他时,告诉他,枪是男子汉的勇气,你应该拿着它干点什么。
父亲苏洛矶意识到维托的蜕变后,内心有些不安,为了将儿子拉回风平浪静的人生正轨,他将维托送进了当地的托马公司做了一名小职员,并且禁止他再去雷汉马场。
十五岁的维托没有抗拒父亲的安排,他与生俱来的知道,父亲是这个世界必须尊重的人,为了父亲的尊严,必要时应该懂得阳奉阴违,而不是冲撞。
在托马公司做小职员,维托表面上循规蹈矩,实则频繁地出入当地赌场。在乌烟瘴气的赌场里,维托对豪赌既没有浓厚的兴趣,也没有足够的本钱,他更愿意将赌场当成男子汉酝酿大事,结交朋友的理想之所。
不久,维托在赌场结识了一个朋友,梅德福的盗窃高手维斯孔。
维托拍着维斯孔的肩膀说,朋友!你有钥匙,我有枪,我们应该结伴干点大事。
维斯孔说,这个主意不坏,但动静不能太大,毕竟我们不是亡命徒。
维托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年后,维托带着手枪找到维斯孔,并向他和盘托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疯狂计划,他要将托马公司的金库洗劫一空。
听到这个计划,维斯孔惊呆了,他面露恐惧地对维托说,朋友!这简直太疯狂了。
维托没有给维斯孔犹豫退缩的机会,他掏出手枪,轻描淡写地说,子弹已经上膛,我们别无选择。
维斯孔知道这是威胁,不得不答应入伙。
这是维托第一次作案,结果无惊无险,一夜之间,维托将托马公司金库里的五万美金洗劫一空,没有留下任何对己不利的线索。
此案发生后,相关案情立即登上了梅德福以及波士顿各大报纸的显著版面,世人议论纷纷,但无人能想到如此大案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领衔干下的。
十五岁的维托没有因此得意忘形,相反,他在一鸣惊人的同时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素质,五万美金,他分了两万给维斯孔,剩下属于自己的三万美金,他没有沾手,而是一并放在了维斯孔家中。
分完赃款,维托对维斯孔说,听着,朋友!这些钱都有要命的钩子,我们得让它们沉睡一阵子。
维斯孔问,那我们呢?
维托自信地说,警察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这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随后,维托拿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和手段,频繁作案,并且从未失过手。赃款越积越多后,维托唤醒了箱子底部的那部分美金,但是他并没有肆无忌惮地挥霍,而是以维斯孔的名义暗地做起了各种投资。
维托对维斯孔说,我们不是盗贼,我们是老板。
之后的两年,维托的事业看上去顺风顺水,他和维斯孔精诚合作、亲密无间,但作为老维马尔尼值得骄傲的长孙,他并不是一个简单肤浅的人,对人性,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十七岁那一年,有一天,维斯孔主动约维托周末去钓鱼,维托告诉自己的亲密兄弟,周末他将去雷汉马场参加一场不同寻常的聚会,这对他很重要。
说这番话时,维托无意间发觉维斯孔的眼神中有一丝异样。
就是这一丝异样让维托产生了警惕,他果断取消了参加聚会的计划。周末,让维托感到愤怒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大批警察突然冲进雷汉马场,包括他叔父尼洛孔克在内的许多黑帮大人物无一幸免,全部落网。
面对维斯孔的可耻告密,维托听从内心的召唤,带着枪走进了即将到来的黑夜。
第二天,维斯孔惨死家中,尸体旁放着一张字条:可耻的人必须死。
也许是血管中流淌着共同的血,维托虽然瞒过了世人,却没能瞒过自己的父亲。
维斯孔被杀的第二天,维托刚回到家中,他的父亲苏洛矶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对他说,你为什么不用刀子而用枪?这很危险!你为什么要在昨天夜里行动而不多等一两天?这同样很危险!你应该知道,这几天警察一定会保护告密者。
听到父亲的这一番话,维托震惊了,原来父亲并非一个简单的老实人。
的确如此,当苏洛矶放下报纸,指着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维托坐下的时候,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严肃而深不可测的人。
苏洛矶对维托说,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维托忐忑地坐下来,苏洛矶看了看他,深沉地说,我们的家族是西西里波旁王朝的贵族后裔,你的祖父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在荣誉受损后只身来到美国,他缔造了伟大的马菲亚王国。遗憾的是,这片新大陆并非乐土,权威更容不下佩剑的勇士,我们家族的事业被野蛮人毁了,你的祖父为了荣誉成了洛杉矶的黑帮领袖,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他只活了四十八岁。
我是你祖父的长子,本应继承他的事业,但因为性格我背叛了他。现在,我能感受到家族的血在你体内流淌,作为父亲,我不能阻拦你,只能给你忠告,西西里是马菲亚的根,你应该回到故土,为我们家族找回荣誉。
苏洛矶说完这番话,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这番话的洗礼下,维托热泪盈眶,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认为父亲是家族的骄傲,是真正心怀荣誉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