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其乐的小团体
马奈的朋友亨利·方丹-拉图尔在历史上尽管不是个多么出名的画家,却因善化自己小圈子的著名朋友们而为世界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在1870年的《巴迪侬画室》中,印象派小团体的著名人物一应俱全,几乎把印象派时期的名家都画了进去。穿浅色裤子坐着画画的是马奈,他画的对象是雕塑家阿斯特鲁。后面站着的从左到右分别是:德国画家斯歇尔德雷,雷诺阿,左拉,公务员梅特尔,画家让·弗雷德里克·巴齐耶和莫奈。
这群人中只有马奈拿着画笔,裤子的颜色又浅,是视线的绝对焦点。这样的安排与马奈在整个印象派领军人物的地位完全相符。德国画家斯歇尔德雷是来旅游的,只暂住,与小圈子的关系比较疏远,他站立的位置也最遥远。雷诺阿带着帽子,微微垂着头,神情专注,双手交握,看上去活像个小教士,羞涩而又安静。他旁边的“印象派发言人”左拉转身正对着巴齐耶,目光炯炯,手里攥着他的夹鼻眼睛,两人大概刚说完些什么,可能是对马奈的构图品头论足吧。梅特尔作为画中唯一一位业余艺术家,是音乐迷拉图尔的好友,不算小圈子的人,倒是非常认真地在听巴齐耶和左拉的谈话。巴齐耶站在模特阿斯特鲁的椅子边儿,离后排的左拉和莫奈也没多远,却十分高大突出。巴齐耶是这一群朋友里最富有的,他身出名门,常年开放自己的画室给不那么富裕的朋友们使用,接济拮据的雷诺阿和西斯莱,以及一度贫困潦倒几乎打算轻生的莫奈。画中的他穿着花格子裤,皮鞋锃亮,西服兜里露出一角白手绢,和别人相比简直“光彩翩然”,非常吻合他的谦谦佳公子形象。
1870年时莫奈尚未成名,只在右边角落里只隐约露出个脑袋。他看上去神色温柔,一幅不善言辞的内向模样,估计谁也没想到四年后他就会成为印象派的灵魂人物,成为历史上最重要的画家之一。
巴齐耶在1870年也画了一幅自己画室景象的油画。在右边谈钢琴的正是音乐爱好者梅特尔。梅特尔脑袋上方墙上挂着的一幅静物出自莫奈,是巴齐耶为帮朋友度过经济难关而特意买下的。静物画左边的人物画《浴室》和上方雷诺阿的大画《人物与风景》都曾被沙龙展无情拒绝。画中间站在画框前戴着帽子,拿一根手杖正进行评说的是巴齐耶非常敬重的马奈,马奈旁边那位穿竖条纹裤的大胡子应该是莫奈。楼梯上下正在对话的两位据说是雷诺阿和斯歇尔德雷。画面正中间侧身立于画框旁的大高个子是巴齐耶自己,但这其实是马奈后来特意加入的一笔。参照拉图尔的《巴迪侬画室》,巴齐耶的比例完全不对头,简直是个小巨人。马奈之所以要特别加入巴齐耶,并放大突出,是因为几个月后,这位爱国心炙的好朋友参加了普法战争,在战争就要结束前一个月英勇阵亡。巴齐耶去世时未满29岁,整个小团体都非常伤心。
心地善良的巴齐耶本来学医,后来进入瑞士画家夏尔·格莱尔的巴黎画室学习,与雷诺阿、莫奈和西斯莱成为最好的朋友,终于决定弃医从画。这四个人常在一起作画,互为模特。画展中几幅他们相互绘制的肖像画十分有趣。
巴齐耶笔刷下的雷诺阿精干瘦削,蹲坐在椅子上,抿着嘴神情严肃。这个小个子的家伙在四人小圈子中第二小,家境贫困,早年在工厂画过瓷器。尽管他是最早在沙龙展出过作品的一个,却并未引起广泛注意,经济情况十分拮据。巴齐耶的这幅雷诺阿肖像从侧光的角度看,淡蓝背景的笔触纹路竟有梵高那种色泽极为饱和炙烈的稠密感,似乎也有一种直面苦闷的情绪挣扎。雷诺阿画的巴齐耶作画像是1867年时巴齐耶与西斯莱一同画苍鹭时的情景。画中的巴齐耶双脚交叠,手端色盘,正专注地在画布上描绘苍鹭肚皮上的白色羽毛。背景的一幅雪景是莫奈的《冬天通往圣西梅农场的路》。作为答谢,莫奈也立即画了一幅雷诺阿肖像。而雷诺阿这幅基调灰黑、人物形态生动的油画得到了马奈的热情赞赏,被他出钱买下。同时画画的西斯莱也毫不逊色,成品是一幅倒挂着的苍鹭,双翅展开,色泽过渡细腻,光感丰富逼真。雷诺阿十分喜爱西斯莱这幅作品,最终购买下来。
从技法角度讲,每幅画画的很轻松,没有过多的去表现画面,而是真实的情景还原,还原最真实的感受,“一切开始的时候,是最美好的”。《莫奈珍品》一书中介绍过巴黎的画室制度,当时的成名画家都开办画室,有点类似私塾,名下子弟从临摹石膏像学起,直到油画,为进入法国波尔多国立美术学院做准备。巴齐耶、雷诺阿、莫奈和西斯莱都是格莱尔的学生,同门之谊令人羡慕。他们四个一起画画、写生,一起讨论、出游,在绘画技艺上共同进步,各有所成。这样建立在共同兴趣之上的亲密小团体,是多么的幸运啊。想想自己在艺术的求学路上也是如此,从一个艺考生跟几个17、18岁的傻小子厮混在一起,发型用现在的话叫“杀马特”,吊儿郎当的画画,也曾梦想着迈入大学校园的画室里,后来果真入了大学,跟几个20是啷当岁的兄弟一起画画、抽烟、聊艺术,直到迈入社会那伙“傻小子”们转行的转行,上班的上班,更难回到那遥远的最初的地方……
————Artist 90当代 学琛
——当今的艺术青年
某种程度上,青年的生活环境和精神状态,是观察一个时代的绝佳样本。
“青年热”亦已经持续多年,市场在谈,每年的体制内院校毕业季必然谈,至而纪念85的话题里也被过来人、现在人拿来谈。青年批评家鲍栋近日用社会学的“阶层”概念描述当代艺术家群体之“断裂”状:“中国的当代艺术家群体可能是一朵社会奇葩,这伙人一贯出现在高大上的开幕式及开幕后的酒会上,交流着巴塞尔和卡塞尔的小道消息;他们又大都生活和居住在黑桥、宋庄的粗陋工作室里,面对着涨价、拆迁的威胁;偶然或经常,一些人也在酒桌或茶席前高谈阔论,讨论着朗西埃与阿甘本的最新译本。……”这个描述里必有大量青年艺术家的身影。但所有谈论里的“青年热”,与“青年热情参与”却有本质区别。比如市场里谈的“青年”,很多都是被“资本”硬着拎来填充卖场概念的。这就像中国足球,青少年足球运动不真正普及开来,或体制和制度环境不真正支持参与青少年张扬个性、活力、创造力,选出来的代表就被反复证明是干瘪乏力的,青年的悲哀重复着。
从艺术界的现实和微观生活层面,各地艺术区、艺术村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背景板,比如,广州的小洲村、北京的宋庄等处,随时可遇“毕业即失业”青年艺术家生活“艰难”的诉求。
艺术家的“贫瘠”可简单视有两种。一种是物质贫困,一日三餐,要真金白银,人长期固定生活在一个地方,一要有劳动收入,二要有社会保障——医保、低保、失业保等等。立志“搞艺术”的艺术家,劳动收入的主项当然是生产艺术产品换钱,但按照当下的艺术市场性质、取向和艺术家自身的创造素质,估计很多艺术家的这种收入来源并不乐观。而社会保障这边,外来无籍,此得为零,所以,艺术区、村庄偶有穷得无助、病得难保的事情发生,最后要呼吁社会救助。于是,常听到传闻说,有的青年艺术家的奋斗要靠“家保”——这其实就是倍受吐槽的“啃族”活法了。另一种是参与贫乏,人活世上,不只为一日三餐,艺术家更会如此,没有公共生活、政治生活参与热情或者有热情却无机会的艺术家,要证明自己优秀,是令人怀疑的。因为无户缺籍,艺术家即使长期在该地生活有年,总像只有“民工”、“盲流”身份,失去很多“主权”,大者如对本地公共事务参政议政,小者如自身利益受侵申诉,你都不是“主人”。如果艺术家再不常有受邀参加艺术展览的机会,自己也不很能“自组织”折腾找乐,他真的就是“穷得一无所有”了!
艺术家是否能、如何能“自养”,是一个相对中性的、关乎权利平等、主体自由的问题。这就如说,社会进入现代,由于解决了契约制度问题,即使“资本家养活艺术家”,其状况也大大改善,资本、资本家“强权”也不能是一边倒的。
有“垮掉潮流”,有“贫穷艺术”,但那些人并非真的物资贫困,有的可能还是富二代、高富帅,他们所宣称的“贫穷”、“垃圾”,可能只是工具意义上的,他们实际是自我精神放逐,反抗主流,甚或还自认高贵。在我们这里,缺乏高贵、尊严的主体精神的,知道、理解、懂得乃至“允许”艺术精神不必轰轰烈烈生离死别可以自自然然随遇而安的,也许,不单单是“穷得一无所有”的艺术家吧……
摘录:《青年艺术家的贫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