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父子文学家中,北宋的晏殊和晏几道可谓当仁不让,世有“二晏”之称。与父亲晏殊高居宰相,一生风光不同,晏几道经历了家道中落的悲凉,饱尝世间冷暖。好在,天性孤傲的他不以官场为意,一生只痴迷于写词。同时代的好友黄庭坚曾说他“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绝人”。因为这份“痴”,他不仅在名家辈出的宋朝词坛赢得了一席之地,而且获得了“宋词小令第一人”的美誉。
宰相府里的“宝二爷”。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晏几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的父亲晏殊官居相位,比起政治上的建树,其更令人称道的,是他的文采和词作。晏几道出生时,晏殊已47岁,算是老来得子。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晏几道得到了父亲格外的宠爱。
晏殊自幼聪颖过人,继承了父亲优良的文学细胞,7岁就能写文章,14岁就参加科举考试。不但考了,成绩还很不错,一去就拿了个进士的身份回来,把一帮寒窗苦读却没考中的大哥大叔们刺激得够呛。虽然文学上,晏几道给老爸晏殊增了不少面子,但他从小也没少让晏殊忧愁。
有一次,晏殊在家中举办宴会,当着满座宾朋,他想让年仅5岁的小儿子露一手,就叫晏几道出来背首诗。小孩子倒是不怯场,开心地跑上来,拍着小手,张嘴就唱:“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宾客们一听,宰相家小公子竟然爱背柳永的艳词,个个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晏殊涨红了脸,厉声呵斥道:“住口!小孩子不得胡说乱唱!”小晏几道委屈地流出了眼泪,辩解说:“我就觉得好听嘛,为什么不能唱?”晏殊不禁喟然长叹:“孺子不可教也!”
这也难怪,晏几道生来就在绮罗脂粉堆中长大,珠围翠绕,锦衣玉食,“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每天的生活就是跌宕歌词,纵横诗酒,斗鸡走马,乐享奢华,根本不知农桑,哪知世事艰难呢?
至和二年,晏殊去世,晏几道春风得意的生活也戛然而止,17岁的他立刻感受到了现实社会的霜刀雪剑。当初,宰相府前总是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官员趋之若鹜,现在则“门前冷落鞍马稀”,人情世态的巨变,真的比小孩的脸来得还快。用黄庭坚的话说,“诸公虽称爱之,而又以小谨望之,遂陆沉于下位”,意思是:众人虽然声称喜欢他,但又都小心地观望着,不想有过多的交往,于是晏几道逐渐被冷落。
更糟糕的事发生在熙宁七年,晏几道的朋友郑侠因进《流民图》反对王安石变法而被罗织罪名,交付御史台治罪。政敌们从郑侠的家中搜到晏几道的一首《与郑介夫》,上面写着:“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这些人如获至宝,以讽刺“新政”、反对改革为名,将晏几道逮捕下狱。
这突然的变故让家人措手不及,他们急忙展开营救,最后案件交到了宋神宗手里。好在宋朝的皇帝文学素养都不低,看罢晏几道的诗,不仅没有上纲上线,反而称赞他文采好,马上就命令释放晏几道。这件事虽然有惊无险,但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本就坐吃山空的家底更加微薄,晏家的家境每况愈下。这件事对晏几道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从一个书生意气的公子哥,沦落为潦倒落魄的贵族。
不过,晏几道人生的星空虽然黯淡,也并非没有一丝光亮。元丰年间,宋神宗在宫中举办宴会,特别征召晏几道侍宴。晏几道得以一展才华,即席写下了一首《鹧鸪天》:
“碧藕花开水殿凉,万年枝外转红阳。升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御床。
金掌露,玉炉香。岁华方共圣恩长。皇州又奏圜扉静,十样宫眉捧寿觞。”
这首词交由皇家歌舞乐队演唱后,“大称上意”,不久就授予他颍昌府许田镇监的官职。
虽然40多岁才得到一个小小的官职,晏几道还是很兴奋。他年轻时就曾自负“锦衣才子”“少陵诗思”,抒发过“姮娥已有殷勤约,留著蟾宫第一枝”的雄心壮志。如今终于得到一展抱负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此时颍昌官场上,知府韩维是晏殊的弟子,有着这层特殊的关系,再加上对自己才气的自信,晏几道上任伊始,就大胆给韩维献上了自己的词作。韩维很快给予回复,说你的那些词作我都看了,“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希望你能“捐有馀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要辜负我作为一个“门下老吏”的期望!全然没有昔日晏家门生的温情,而是一副道学面孔,家长作派。晏几道读罢,如同大冬天里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全身都冷透了。
像贾宝玉般不通世事,很傻很天真的晏几道在此番受挫后,就此放弃了对仕途的向往与努力,他一头扎进诗词的世界,因为那里才是他的大观园,可以遮风避雨,安逸而舒适。
一生中的四大红颜。晏几道生于侯门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这使他一生都对女人有着特殊的依恋。他的每一首词,差不多都与爱情有关,最著名的《浣溪沙》里,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写尽了失恋人的孤单,让人惆怅千古。特别是在经历了家境衰落、仕途坎坷之后,晏几道更是把全部忧愁都融进诗酒风流,沉浸于爱情的感伤中。
读晏几道的词,出现最多的是莲、鸿、苹、云4个女子。她们是晏几道的朋友沈廉叔和陈君龙家的歌女。晏几道经常到这两家去做客,在一起饮酒赋词,每有一首新作,就交给她们即席演唱。这4个女子貌美如花,又善于表演,歌酒相和,让人如醉如痴。
晏几道写给她们的词,总是真情流露。他在《虞美人》中写小鸿:“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而写小云则说:“双星旧约年年在,笑尽人情改。有期无定是无期,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
4个人中,晏几道更为倾心的,似乎是小莲和小苹,因为她们在词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在晏几道的笔下,小莲是一个活泼的女子,能歌善舞,“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她还十分顽皮,“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居然恼恨杏子成丛满树,挡住了她偷窥的视线;有时她也任性,“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没有酒量,却故意抢着喝,然后借着醉意,把筝弹得如金蛇狂舞。
与小莲相比,小苹则要沉静许多,第一次见面就给晏几道留下了惊艳的印象: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袭绣有两个“心”字的薄罗衫子,幽怨的琵琶声里满含着相思,站立在落花丛中孑然一身,归去时像彩云飘然而逝,写得如此美丽,怎不令人心动?著名的古曲《彩云追月》,据说便是由这首词创作而来。
和这几位歌女的相见,总是让晏几道欢喜无限,“小颦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可相聚匆匆,转眼间离别又在眼前,每次高兴的会面,都难免以悲伤落幕,“啼珠弹尽又成行,毕竟心情无会处”“春来还为个般愁,瘦损宫腰罗带剩”。世间相爱的人都是如此,欢喜越多,离愁越浓。这样神仙般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后来好友沈廉叔早早过世,陈君龙卧病不起,莲、鸿、苹、云几位歌女也都各自散去,不知所踪。
有一次,晏几道在一场酒宴上,意外地与其中一位歌女相逢了,他惊喜交加又无限伤感,写下了一首流传千年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想当年,歌女含情脉脉殷勤劝酒,自己甘为红颜一醉方休,如今突然相逢,还怀疑是不是在梦中。
又有一次,晏几道意外地收到了小莲托人辗转捎来的书信,他喜出望外,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手捻香笺忆小莲,欲将遗恨倩谁传。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
花易落,月难圆,只应花月似欢缘。秦筝算有心情在,试写离声入旧弦。”
他多么希望能够与小莲见一面啊,可“花易落,月难圆”,唯有一醉,期望能够在梦中相见。
晏几道的恋爱对象,都不是什么高贵的淑女,而是身份低下、被人贩来卖去的歌女舞伎,然而他对她们却从没有轻贱之心,在这一点上,他与许多文人追求情色的逢场作戏有着很大的不同。他的感情真淳、深沉,没有掺入一丝水分。纵然是萍水相逢,毫无结果,他也会把真心投进去。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他看得懂官场浮华,却看不透爱情。可是因为有这样的真情投入,才让他的文字有了动人心魄的力量,就像清代文学家陈廷焯所说:“晏几道的词无人不爱,就胜在了情上。用情不深的人写出来的词,即便再雅致再有才,也打动不了人。”
一辈子不改孤傲的脾气。好友黄庭坚曾总结晏几道,说他有“四痴”:做官连连受阻,却不愿意低声下气依傍权贵;文章自成体式,却从不用做晋升之阶;挥霍千百万,家人饥寒交迫,却面露傲慢之色;别人多次辜负自己却依旧始终相信别人。“四痴”的背后,折射出的是晏几道孤傲耿介、不合世俗的性格。
晏几道的人脉资源相当丰厚,北宋名臣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等,皆出自他父亲的门下。就是晏家自身,也不乏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个姐夫,富弼官至宰相,杨察位居礼部尚书,几个哥哥也都在朝为官。如果他肯开口相求,请他们推荐一下,当官应该是轻而易举的。然而,他却不仅不依傍权贵,甚至对他们冷脸相向。
大观元年,权倾天下的奸相蔡京在重九、冬至日,几次派人请晏几道写词。晏几道无奈之下,写了两首《鹧鸪天》,“九日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竟然没有一句言及蔡京。一个绝佳的拍高官马屁以求升官的机会就这样流逝了。不识时务的晏几道终其一生,也仅做到通判这类小官。
在文学创作上,晏几道同样执拗。宋词发展到那时,已是苏轼主导的慢词的黄金时代,然而晏几道却秉承着五代十国《花间集》的传统,固守着小令的阵地。对此,文坛领袖苏轼颇为不解,一次,他想通过自己的学生黄庭坚引见,登门拜访。不料晏几道却断然拒绝说:“如今在朝廷当大官的,有一半都是从我家出去的,我都没空见他们,更何况你!”面对如此倔强的落魄公子,苏轼也只能一笑了之。
晏几道的生活一度十分窘迫,甚至连家人的温饱都成了问题,可他却安之若素,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书。据北宋张邦基的《墨庄漫录》记载,晏几道的书很多,每次搬家,都十分麻烦,他的妻子非常厌烦,讥讽他就像乞丐不肯丢弃乞讨的饭碗。晏几道写下了一首《戏作示内》,幽默地告诫她说:“生计惟兹碗,搬擎岂惮劳……愿君同此器,珍重到霜毛”,这些书就是咱们家的饭碗,搬动它们怎么会觉得劳累呢?希望你也爱护它们,就像你珍惜自己的头发一样。
宋朝学者王灼评价晏几道“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将不可学”,说他有六朝王、谢家族子弟的气质,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确,优越的家庭出身,特别是过人的才气,让晏几道骨子里透着一种自负,甚至是狂傲之气。这种狂妄,一方面源自性格,另一方面则与他看破官场的倾轧与黑暗有关。他说:“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用现代诗人叶嘉莹的话说:“从他诗中所写,都可见到他对官场中得失争逐之营谋的恐惧和轻鄙。”
因为看破,便不以为意。正是有了这份不侍权贵的磊落与清狂,晏几道的痴才显得如此可爱。
毕生心血《小山词》。元祐四年,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到颍昌当知府,接替了韩维的职位。他是晏几道的“粉丝”,上任后极力撺掇他将词作结集出版。晏几道以前写的词,多是一些即席之作,写完就交给歌女歌唱。所以他的词都是用来听的,就像现在的流行音乐,它的流传,是通过音乐完成的。晏几道也想有所整理,以免误传,于是,《小山词》诞生了。
晏几道为《小山词》写了一篇自序,解释了自己的创作动机,“叔原往者,浮沉酒中,病世之歌词不足以析酲解愠,试续南部诸贤绪馀,作五、七字语,期以自娱。”他没有把创作拔高到教诲世人的高度,而是简单地归结为两个字:“自娱”。黄庭坚为《小山词》写了序言。他对晏几道的词作只专注于爱情离愁这样的小圈子感到疑惑,晏几道回答说:“我盘跚勃窣,犹获罪于诸公,愤而吐之,是唾人面也。”意思是,我夹着尾巴做人,那些人还加罪于我呢,要是把胸中想说的话都讲出来,那等于是在对着他们的脸啐唾沫!他醉心于小令的创作,是对自身情感的抒发,也是对社会现实的逃避。
关于《小山词》的创作风格,南宋藏书家陈振孙以为:“叔原词在诸名胜中,独可追逼花间,高处或过之。”认为晏几道的水平几乎超过了当年温庭筠这批花间派词人。民国学者陈匪石则认为“由是以上稽李煜、冯延巳,而至于韦庄、温庭筠,薪尽火传,渊源易溯”,即晏几道的文学传承应该向前追溯,不但包括花间派,还可以追溯到以李煜为代表的南唐词。这种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小山词》形似花间,其实神通南唐,这也是晏几道在自序中所言“续南部诸贤余绪”的本意。这是因为,小山词与李煜的南唐词一样,都是从坎坷的人生中蜕化出来的,意有所喻,情有所感。小山词与花间词的区别,有人喻之为“花间词如披金戴玉之贵妇,小山词如天生丽质之少女”,后者有一种“华贵而不肤浅,沉郁而不枯寂”的内在气质。
作为父子词人,世人难免要将父亲晏殊的《珠玉词》和儿子晏几道的《小山词》作一番比较。叶嘉莹以为小晏词意境“实在远较乃父为狭隘而浅薄。”现代词学大师龙榆生则说:“《小山词》从《珠玉词》出,而成就不同,体貌各具。珠玉比花中牡丹,小山其文杏乎?”父子词风相近,而韵味各有不同。大晏的词,雍容富丽,风流蕴藉,虽是闲语,却别有种人生宽阔的深闳意境;小晏的词,哀愁感伤,都是从自己的切肤之痛中来的,所以“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说到底,这种差别是由各自的人生境遇造成的。
《小山词》在文学史上无疑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陈匪石在《宋词举》中说:“至于北宋小令,近承五季,慢词蕃衍,其风始微,晏殊、欧阳修、张先,固雅负盛名,而砥柱中流,断非几道莫属。”因而,《小山词》在出版后,得到了历代词家和学者的重视。南宋初,李清照已将晏几道列为“宋初小令四大家”之首。宋以后各家词选本,《小山词》总是必不可少的。元代杨朝英编《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中录有当时传唱最广的“宋金十大名曲”,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高居排行榜第三位,足见影响之久远。
宋徽宗大观四年,年过古稀的晏几道安然辞世。他走了,而凝聚了他一生心血的《小山词》却流传千年,历久而弥新。当年黄庭坚曾在《寄怀叔原》诗中说:“云间晏公子,风月光如何?犹作狂时语,邻家乞侍儿。”晏几道被誉为“云间”之人,他从未失去本真。
晏几道的传奇:除了词,他别无长物,无限荣耀却带上凄婉的调调这个世界虽然广阔,却无法容忍一个纯粹的读书人存在,总是要将他逼入窘境,甚至绝境。在旁人和家人看来晏几道过得就像乞儿的生活了,他还是终日沉溺在词中,沉溺在梦中。除了词,他别无长物。除了梦,他一无所有。纵使身后有无限荣耀,也不免带上凄婉的调调。他曾是富贵闲人,一个痴人,也是一个伤心之人。他生于宰相之家,无奈家道中落;他系词人之后,得承清婉才思;他写一手绝妙好辞,却弄到穷困潦倒的田地;他一辈子清高孤傲,以写柔情蜜意的花间词为人生至乐,却在暮年被卷入政治风波,沦为阶下囚。他的一生如坐过山车,一时在富贵的峰顶,一时又滑入社会底层,可谓跌宕起伏。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又有着怎样的传奇故事,带给我们怎样的悲凉感慨?
当年拼却醉颜红晏几道的个人资料流传下来的极少,据有关专家考证,他的生卒年代大约在1030-1106年间。字叔原,号小山,江西临川人。晏殊九子中的第八子。因三哥全节从小过继给叔叔晏颖为子,所以有史书说是晏殊第七子。著有《小山词》,有词二百五十九首、诗七首、文一篇传世。
晏几道的父亲,是鼎鼎大名的词人宰相晏殊,当年以神童闻名天下,被推荐给朝廷。《宋史》记载“七岁能属文,景德初,张知白安抚江南,以神童荐之”。晏殊十四岁时参加宋仁宗主持的考试,一见试题就说:“臣十日前已作此赋,有赋草尚在,乞命别题。”再次出题后,晏殊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神气不慑,援笔立成”。
那一份青春无畏,倚马可待的才情和诚实忠厚都给仁宗留下极为鲜亮的印象。
仁宗赐同进士出身,擢秘书省正字,秘阁读书。没多久,仁宗又破格提拔,说:近来群臣游玩饮宴,惟你闭门读书,如此自重严谨,正好做太子的老师。晏殊连忙谢恩说:“陛下,其实我也很喜欢游玩饮宴,只是家贫而已。若我有钱,也会去参与宴游。”仁宗大笑不已,从此对他格外信任。
三十五岁为翰林学士,后官至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封临淄公,一生顺风顺水,宦途得意,人称太平宰相。
但是晏殊并没有因此变成一个热衷功名利禄的俗吏,而是一个人格文格都甚为清雅的标准文人。他虽然年纪轻轻就得到了一份大富贵,但很节俭,惟独喜欢宴请宾客。
据叶梦德《避暑诗话》记载言:“晏元献虽早富贵而奉行极约,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当年的相府甚至每天都有酒宴,而且不事先准备,等客人到了之后,才命家人们迅速操办。
他的一首《浣溪沙》极能代表他的心声:“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世事易变,年华有限,不如多喝酒多唱歌,不如怜取眼前人。当年的相府文人雅士川流不息,轻歌曼舞顰颦袅袅,好一番热闹喧嚣。
晏几道出生之日正是父亲位高权重之时,可谓衔着金汤匙出生,在富贵乡、锦绣丛长大,直到25岁。触目所及的都是富贵繁华,管弦歌赋,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北宋中期尤其是仁宗一朝,“中原息兵,汴京繁富,歌台舞席,竞赌新声”,没有战争威胁,国家富强,自然歌舞升平。文人雅士们特别热衷于词的创作,与歌伎有着很密切交往。
晏几道也热衷于此道,他对仕途经济没有兴趣,而对填词写句兴味十足。这一点有些像曹雪芹《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每天流连在聪明俊秀的女儿们中间,饮酒作诗,不知人间还有别物。
当年翩翩佳公子的小山,自然为歌管舞袖、明珠玉璧环绕,享尽人世间最奢华绮糜的佳筵盛典,有过无数明眸善睐的女孩子喜欢。他自序其小山词云:“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蘋、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
彼时他大约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好时节,又是音律的行家里手,精通各种乐器,写得一手绝妙好辞。与同朝贵公子沈廉叔、陈君龙日日聚会,夜夜欢宴,陪伴他们的是四个聪明俊秀的女孩莲、鸿、蘋、云。如同春天里初绽的四朵花儿,她们是那样可人心,解人意。酒至酣处,小山词兴大发,挥手写下一阕词,递给那些娟姿艳态的女孩子演唱,而她们也特别懂得小山的心,将这些词作演绎得缠绵悱恻。这样的岁月美如梦幻。
他在小令《鹧鸪天》中再现了当年的情景: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在朋友的酒宴上,他们初次见面,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她频频举杯殷勤劝酒,而他宁愿醉倒也不愿辜负佳人美意。她起舞不辞腰肢软,他则酒不醉人人自醉。只是,欢乐如此短暂,幸福总在不期然中滑落。一别之后相思无尽。多少次梦中相逢,多少次梦醒后潸然泪下。当今晚真的面对你,却又恍然梦中。
再来看看这一首《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一个春天的晚上,词人初见玉箫,她的歌声如此美妙动听,词人深深沉醉,回到家中仍在反复回味,当天的梦里,玉箫不期而至。浅白如话的语言,缠绵悱恻的情感,将一个人的刻骨相思描摹得细腻柔婉。据说词的最后两句连一本正经的程颐老夫子看到也不禁莞尔,下了个很有趣的评语:“这真是鬼才说得出来的话。”程颐老先生十分道学,他曾与兄长一起参加宴会,看见有歌妓就愤然退席,第二天还对哥哥颇有微辞,被程颢嘲笑:“昨天座中有妓女,而我心中没有妓女;今天书斋中没有妓女,你心里却有了妓女。”这样刻板之人居然也会被打动,可见小山词是何等妖娆。
这真是一段珠帘绣户,脆管清弦的生活,极尽迷醉而幻美。
天将离恨恼疏狂大树底下好乘凉,晏几道度过了25年不知人间烟火为何物的神仙日子。公元1055年,宰相晏殊的撒手人寰让这种日子戛然而止。
这一年,晏小山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开始了。从珠围翠绕、锦衣玉食的生活直落到穷困潦倒。从曾经的“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到现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晏几道从云端坠入凡尘。
晏殊去世时甚为荣光,仁宗皇帝亲临丧仪,百官前来吊唁,绵延五十多年的相府毕毕剥剥燃烧着最后的繁华。面对川流不息的宾客,在迎来送往的疲惫里,或许晏几道还没有意识到,他将一脚从繁花似锦的春天踏进萧索凄凉的冬天。
对晏几道来说,其实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糕。父亲去世时,他的六个哥哥已步入仕途,两个姐夫也官位显赫,朝中重要部门的官吏大半为晏殊昔日堂中的座上客,更有一班能臣是晏相爷提拔重用的。在古中国人情网织的熟人社会里,求一官半职很难吗?况且仁宗对晏殊感情颇深,对晏几道的才华也很有好感,爱屋及乌也会将恩泽撒向他的幼子。
小山如果是善于钻营之辈,退一步说,不是那样的桀骜不驯,清高孤傲,只是一个普通意义上中规中矩的读书人,也还是有数不尽的仕途机会的。如果说事情的发展逐渐变得糟糕,那是因为他自己选择了一条崎岖坎坷的路。
晏几道采取了背向而立的姿势。他在《玉楼春》中说:“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他的耿介孤直,他的疏狂清高、放言无忌致使他落拓一生,陆沉于下位。
他的好友黄庭坚称他“磊隗权奇,疏于顾忌。文章翰墨,自立规模。常欲轩轾人,而不受世之轻重”;“负才不拘,多放言忽人语”。又称其平生有四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这些评语褒贬俱有,极为生动地刻画了小山的音容笑貌,宛如亲见。
应该说黄庭坚确为小山知己,且有一双洞察世情的眼睛,他非常贴切地道出了晏几道一生沉沦下僚的缘由:为人天真直率,喜欢臧否人物,几乎没有什么顾忌。能写一手好文章,却坚决不考科举。常常奢靡浪费掉千百万资产,而让家里人忍饥挨饿。不管别人怎样欺骗他,他都不恨别人;相信一个人之后就永远相信他,而丝毫不怀疑他可能在欺骗自己。
他有那么多贵人可以依傍,父亲以前提拔重用的官员,宴饮家中的门客,包括对他颇有好感的皇帝,而他竟然都不屑于一见,更惶论“攀附”二字?他的清高自矜几乎到了病态的边缘。
《砚北杂志》云:“元佑中,叔原以长短句行,苏子瞻因鲁直欲见之。则谢曰:‘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此时苏轼以诗词书法闻名天下,一阕《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醉倒无数文人墨客,多少人想要见一面而不能,他主动上门求见,而几道倨傲地说:现在朝廷那些执掌政权的显贵们一大半是我父亲的旧日门客,我都没有闲空去见他们,何况是你?
这时已是元佑三年,小山已经五十一岁。年岁已高而心气仍然如此之高,可见年轻时是如何的眼高于顶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年岁已暮,而犹未能参悟世事人情也是非常可悲的。政事堂的大官们一半是我家旧客——这话的确是事实,但毕竟已是过眼云烟,人走还茶凉,况且他的父亲早已经去世多年,还会有多少旧日门客、今日显贵等在他家的门廊下,等一个下层官吏、旧日宰相之子傲慢的接见呢?多半出自小山的痴人说梦,或者自我安慰,词人的矫情罢了。
所有的转变都是渐变,一点点剥落掉华屋曾经富贵逼人的油漆,生机勃勃的野草悄悄从屋顶生长起来,兀自在风雨中招展。热闹繁华的相府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沉寂冷清,锦衣玉食而今只剩余烬冷烟。
晏几道似乎还没有感觉到这些转变,或者他有意忽略掉了这些变化。他依旧是相府贵公子,依旧花钱如流水。今朝有酒今朝醉,要将他的富贵闲人的生活进行到底。
但是命运并没有成全他的文人梦,牢狱之灾潜滋暗长、悄然袭来。
《侯鲭录》卷四:“熙宁中,郑侠上书,事作下狱,悉治平时往还厚善者。晏几道叔原皆在数中。侠家搜得叔原与侠诗云:‘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裕陵称之,即令释出。”
郑侠是晏几道的好友,年幼时生活清苦,读书十分勤奋。曾因才华出众多次受到时任江宁知府的王安石的召见和赞赏。二十七岁考中进士后,多次受到王安石的提拔重用。然而在王安石逐渐当权,主持变法时,二人的甜美关系宣告结束。郑侠曾将自己在各州县见到的变法弊端面陈王安石,被贬为京城监门小吏。
熙宁六年六月,蝗虫成灾,又大旱九个月,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各地官吏催讨青苗法的贷款致使饿殍遍野,饥民到处流窜。郑侠守门之时亲眼看见大批农民从东北逃到京都,充塞在街道上,惨不忍睹。但当时朝政已经基本为王安石和支持新法的人把持,皇帝根本不知道真相,也不可能知道。
郑侠决心为民请命。他画成《流民图》,画上的农民衣不蔽体,在狂风暴雨中跋涉。另一幅画着几乎裸体的男女在吃草根树皮,还有人戴着铁链砍树挣钱,用以付还青苗贷款。郑侠还随图附上一篇短文:
“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子,斩桑坏舍,流离逃散,皇皇不给之状,图以上闻者。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乎千万里之外,有甚于此哉!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郑侠上对。”
这幅图辗转送到皇帝手中,又被皇帝带进后宫,所见到的人无不为之落泪,王安石因此被降职。但并没有废除新法。次年正月,郑侠又将绘着唐朝贤臣奸佞的画册《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呈献给皇帝,所指非常明显。这一下彻底触怒了新法派。郑侠被拘押,流配到偏远之地。并很快将与郑侠平时来往甚密者一并治罪。
晏几道与郑侠颇有交情,也被牵连入狱,这一年他刚三十七岁。
后在郑侠家中搜得晏几道诗书一封:“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皇帝很喜欢这首诗,便将晏几道释放。虽然此次事件有惊无险,但对晏几道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入狱本身有辱门楣,他的宦途也因此更为艰难。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秋草凋零,夕阳迟暮,晏几道的生活一片萧瑟凄凉。
欲将沉醉换悲凉其实晏几道也曾有过仕途上的努力。在现实中,尊严和孤傲不值一钱。养家的重担,日渐潦倒、衣食不继的生活促使他放下自尊,用他最拿手的词去谋求仕进。
他曾经写过一首《鹧鸪天》献给仁宗,“碧藕花开水殿凉,万年枝上转红阳。升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御床。金掌露,玉炉香,岁华方共圣恩长。皇州又奏寰扉静,十样宫眉捧寿觞。”都是花团锦簇的吉祥语,深得仁宗喜欢。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走通这条终南捷径。
不久,又余勇可沽地给韩维献词,希望以词攀附。当时小山职位极低,但是韩维是他父亲从前的门客,小山对他也是颇为敬重,所以才会有献词之举。这在孤傲的晏几道,已经是难得的低姿态。
但是韩维以极谦恭的语气表达了骨子里的不屑。自称“门下老吏”,却指责小山“才有余而德不足”。这一答复彻底斩断了几道的仕进之心。给权贵捧臭脚原本就违背了他的做人原则。韩维给他的打击使他选择了进一步的遗世独立。
《碧鸡漫志》中说,后来权倾一时的蔡京派人前来请他写词,他也只是敷衍了两阕描写节日风光的词,不肯写哪怕一句奉承趋附的话。这两首《鹧鸪天》:
《其一》九月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风凋碧柳愁眉谈,露染黄花笑靥深。初见雁,已闻砧,绮罗丛里胜登临。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滟滟金。
《其二》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罗幕翠,锦筵红,钗头罗胜写宜冬。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尊对月空。
他后来做过类似开封府推官之类的小官,在未到退休年龄就辞官,回家过他的词酒人生去了。只是此时,还有多少拼却醉颜红的快乐,就未可知了。
岁月如刀,早已经将那些美丽的日子割得体无完肤。那些他曾经钟爱的女子、那熟悉的生活、那些悲欢离合如同一场长梦,已经风流云散。笙歌尽了、宴席散了,伊人已如梦幻般缥缈难寻。留下来的就是凄凉、冷漠、严酷的现实。梦醒后的自己无路可走,只能以一枝秃笔,以凄凉的梦境来追怀那些带给他爱、温暖和幸福的女子。
他的名作《临江仙》就是怀念一名叫小苹的歌女的: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做了一个美梦,梦醒后思念愈浓。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燕子双双飞的春天,人立落花后,倍觉寂寞。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苹的时候,她身带心字香,罗衣飘飘,宛如仙子。纤纤素手在琵琶上拂出一支相思曲,秋波流转中分明情愫暗抛。那一天的明月似乎还在,而那个彩云一样的女子却只有梦中才能见到了。虽未直接言情却情在其中,字里行间充满了词人悲今悼昔的感叹。
这些记忆都是如此鲜明,不去想也会自动来到梦中。多少次,“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却总是凄然回到萧瑟的现实。
“梦”是小山最喜欢最常用的意象或词汇,几乎整部《小山词》都是梦思萦回。如:“梦云归处难寻,微凉暗入香襟。犹恨那回庭院,依前月浅灯深。”“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有人统计,260首小山词,写梦有60余次,酒55次,醉48次。有方家称小晏是“古之伤心人”,说他的伤情不是山崩地裂的大悲恸,而是“微痛纤悲”。的确,把梦想照进现实,似乎已经成为他永远的梦。他是一个生活在梦中的人,所能做的就是在那里静静的回忆,哪怕这些回忆痛彻心肺。
晏几道用典雅绵密、柔婉清丽的语言把这种怅惘的感觉表达得如此隽永悠长,以至千年之后的我们读到,还是情不自禁为之低回不已。
宋初小令写作中名家辈出,如张先、晏殊等,可谓辉煌。而晏几道能以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的典雅风格和“秀气胜韵,得之天然”的清丽词风独步芳华,确实了不起。历来词评家们给了小山非常高的评价。后人称他们父子为“大晏小晏”,和南唐二主李璟、李煜相提并论。
要我说,他真的是一个天真得近乎痴傻,固执得让人叹息的可爱人。他或许可以做最可靠的朋友,但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丈夫人选。尽管他是如此多情痴情!他的多情痴情只给了那些或许只有几面之缘的歌女,而生活在他身边则必须长久地忍受饥寒困顿的生活。
张邦基《墨斋漫录》卷三中说:“叔原喜藏书,聚书甚多,每有迁徙,其妻厌之,谓叔原有类乞儿搬漆碗,叔原以《戏作示内》赠之‘生计唯兹碗,般擎岂惮劳。……愿君同此器,珍重到霜毛。’”
这里“每有迁徙”就大有文章可言,如果生活富足,哪里需要经常迁徙呢?“乞儿搬漆碗”或者比喻十分到位,彼时的晏几道已经衣食不继有类乞儿,而是将他的宝贝书搬来搬去,这些书都不能产生效益,只是乞儿的漆碗一样的点缀品。妻子当然不愿意。而对一个纯粹的读书人来说,可以忍饥挨饿,却不能容忍生活中无书。所以书呆子晏叔原正正经经地给妻子写了这一首诗。读之既觉得可笑,又不胜凄凉。
这个世界虽然广阔,却无法容忍一个纯粹的读书人存在,总是要将他逼入窘境,甚至绝境。在旁人和家人看来晏几道过得就像乞儿的生活了,他还是终日沉溺在词中,沉溺在梦中。
除了词,他别无长物。除了梦,他一无所有。纵使身后有无限荣耀,也不免带上凄婉的调调。
他就是这样一个惯爱痴人说梦的词人,让人无限热爱,也让人扼腕叹息。
【作者简介】文红霞,女,湖北秭归人,执教于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文学博士。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散文家》等期刊发表文章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