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公号:社会学之思
号:helloshehuixue
注:图片为电影《盲山》剧照
知乎上有个很火的问题,叫做“人贩子把拐来的少女妇女卖到山里,为什么受害者逃不出来”。许多网友就所见所闻结合地理因素、监控力度、打击力度与羁绊因素等方面做出了分析,参考王金玲《中国拐卖拐骗人口问题研究》一书,我们站在被拐卖拐骗者当事人立场上,以被拐卖拐骗者当事人库存知识和能力为背景,通过对被拐卖拐骗者在知晓被拐卖拐骗时或其后所处的境况进行分类分析,以及对其求救、自救、反抗方法/手段进行分类分析,回答这一问题。
进一步看,被拐卖拐骗者在知晓被拐卖拐骗时或被拐卖拐骗后,大多数人尤其是被拐卖者,是不愿意入住、留居于收买人或拐骗人的家中的,只是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她/他们最后才屈服了——包括抗争后的屈服。通过对作为本研究基础性资料之一的“华东五省流入地个案调研项目”访谈资料的研读,我们筛选出9位叙述了在知晓被拐卖拐骗后有流经地经历者,对其流经境况和求助/抗争方法/手段进行分析,知晓自己遭遇了被拐卖拐骗的被拐卖拐骗者所谈及的在流经地的不利境况大致可分为以下15种类型:
1.年少无知、年少无能和无助
“华东五省流入地个案调研项目”访谈资料的目标人群,以成年被拐卖拐骗者为主;而事实上就总体而言,在被拐卖拐骗者中,未成年者也占了大多数。从9位知晓了被拐卖拐骗后有流经地经历者的访谈资料看,尽管知晓自己遭遇了拐卖拐骗,但其中不少人因年少而处于无知、无能和无助之中。比如:
2.陌生之地
从相关访谈资料看,对这9位被拐卖拐骗者来说,流经地均为陌生之地,有的甚至连地名也没听说过。比如:
3.无亲人/熟人相助
在陌生的流经地,被拐卖拐骗者往往也是举目无亲、举目无友的,周围都是陌生之人,难有亲人/熟人相助。比如:
4.不识字或识字很少
在熟悉之地或周围有亲友,识字与否并不一定会影响当事人的行动。但在陌生且无亲无友之地,识字就成了当事人决定行动和如何行动的一大先决条件,正是不识字使不少被拐卖拐骗当事人陷入不知身在何地、救助者在何处、可逃向何处的困境之中,甚至即使有向家人或熟人求助之机,也难免因说不清身在何处,贻误乃至耽误了被解救。比如:
5.语言不通
在被拐卖拐骗流经过程中,一直生活在山村,较少甚至从未出过远门,只听得懂和会说流出地当地土话,听不懂也不会说普通话的被拐卖拐骗者遇到的另一大困难是语言不通,包括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和别人也听不懂她们说什么。这使得她们往往不仅难以求救,也难以自救,不知途经何处和将往何处,甚至不知已被拐卖。比如:
6.返乡路途遥远
在国内跨地区的人口拐卖拐骗中,云南、贵州、四川、广西、新疆是主要的流出地,广东、江苏、浙江、山东、福建、安徽是主要的流入地。就大多数被拐卖拐骗者来说,流入地与家乡远隔千里,即使知道了被拐卖拐骗的真相后,也往往难以逃回家乡。比如:
7.无钱返乡
众多的被拐卖拐骗者难以逃离,也与其身上只带了少量盘缠乃至身无分文有关。从访谈资料看,被访者被拐卖拐骗流出时最多者带了200元,最少者身无分文。这使得她们即使有“逃离之心”,也缺少“逃离之力”。比如:
8.对被卖或被转卖到更恶劣境地的恐惧
拐卖拐骗人口行为有人贩子实施的,也有由买主/收纳人直接实施的。当被拐卖拐骗者在被贩卖/拐骗过程中或被收买/收纳后进行反抗时,常常会受到来自人贩子或买主/收纳人的将其出卖或转卖到更恶劣境地的威胁。而这更恶劣境地包括地区更差、家境更差、收买/收纳人外表和人品更差、收买/收纳人家庭家人人品更差等在内的更差之地、更差之家、更差之人的威胁,而被拐卖拐骗者也害怕求助不成反而遭到被卖或被转卖/转送,从而有“逃离之心”而无“逃离之胆”,不得不接受被贩卖/拐骗这一现实。比如:
9.返乡的羞耻感
在被拐卖拐骗者中,有不少人是在“外出过好日子”的村庄舆论中流出的,其中的一些人甚至为此背着父母或不听父母兄姐劝告“逃出家门”。因此,当想“外出过好日子”结果是被拐卖拐骗过着不如意甚至差于家乡的生活时,不少被拐卖拐骗者就难免羞于返乡。羞耻感成为她们回乡的一大障碍。比如:
10.成婚、生育的无奈
许多被拐卖拐骗者并未将被拐卖拐骗流入地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她们怀有“离去之心”,包括返乡和去其他地方,但被拐卖拐骗后的迅速成婚,尤其是生育使得她们中的许多人处于“难以逃离”的无奈之中。比如:
11.拐卖拐骗者的控制
拐卖拐骗者的控制包括两个层面,一是以限制行动自由为主的行动控制,一是以欺骗、恐吓为主的精神控制。其中,有的仅实施单项控制,有的则是“双管齐下”。比如:
12.收买/收纳人的控制
由于是非自愿流入,被收买或收纳后,被拐卖拐骗者大多有强烈的逃离意愿,并往往伺机而动。因此,收买/收纳人均通过各种方法对被收买拐骗者进行控制。就类型而言,其控制方法也可分为行为控制和精神控制两大类型,而在实施中,有的是单项控制,有的是双项控制。比如:
13.收买/收纳人家庭的控制
在许多时候,收买/收纳人口是一种家庭策略和家庭行为,尤其是成婚型收买/收纳和子女收养型收买/收纳。因此,对被拐卖拐骗者的控制,绝大多数也是收买/收纳人和其所在家庭的一种共谋行为——一种利益共同体的合作和共同行动。而从访谈资料看,这一共谋和共为的家庭成员中,包括收买/收纳人的父母、兄弟、妯娌及其他家庭成员,其中,有的本人甚至就是被拐卖拐骗成婚者。比如:
14.流经地社区的集体控制
进一步看,对被拐卖拐骗者的控制几乎发生在所有收买/收纳人所在社区中,是收买/收纳人所在社区的一种集体行动。而正是这一集体控制,使许多被拐卖拐骗者的逃离行动失败,被拐卖拐骗流经地最终成为拐卖拐骗者和收买/收纳人意愿中的拐卖拐骗流入地。比如:
15.流出地社区的不接纳/难以接纳
导致被拐卖拐骗者尤其是被拐卖拐骗成婚的妇女/女童不逃离/难以逃离被拐卖拐骗境地的另一个因素,来自流出地——包括返乡后可能会面临的生存环境恶劣、生活状况不良,无地可种,无家可归,他人的嘲笑以及娘家人对其被拐卖拐骗结果的不认可等在内的流出地社区的不接纳/难以接纳,使得许多被拐卖拐骗妇女/女童已无回家之路,不可能再逃回/回到家乡。
此间所谓的家乡生存环境恶劣,并非指经济条件或自然环境恶劣——经济条件或自然环境的差距造成的是一些被拐卖拐骗者不愿被解救回家而非难以回家,而是指其他生存因素存在着较大的不利性。流出地社区中他人的嘲笑在被拐卖拐骗妇女/女童逃离中的阻力已在上述“返乡的羞耻感”中举例说明。而本研究的访谈资料中也不乏家中成员对被拐卖拐骗者逃离收买/收纳人及其家庭进行劝阻的事例。比如:
需说明的是:以上将被拐卖拐骗者在流经过程和流经地的境况因素列为15个类型分而述之,是为了分析得更为简练和明晰。而进一步将具有关联性的因素合并后,我们可以看到,被拐卖拐骗者在流经过程和流经地至少处于四大困境之中:一是个人相关知识、能力、信息的不足;二是拐卖拐骗者的强力控制;三是收买/收纳人及其家庭,以及流入地社区的强力控制;四是流出家庭和流出地社区支持的匮乏。而这四大困境也成为被拐卖拐骗者逃离的四大阻力,并且事实上,上述被拐卖拐骗者整体性的访谈资料进一步提示我们,被拐卖拐骗者在流经过程和流经地的困境并非是单一的,而是综合性的——被拐卖拐骗者的逃离所受到的阻力也并非是单一的,而是来自不同方面、不同维度,并最终凝集成一种强大的合力。处在综合性困境中,在凝成合力的阻力强力掌控下,作为被拐卖拐骗者的个人因势单力薄、知识/信息有限不仅难以进行反抗,即使进行反抗也难免收效甚微。